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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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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京夜市,人流如织。
李观澜默然行步,快到东津门,被一个货婆叫住。
她掀开货篓一角,招呼道:“郎君!对,就是你!”
货婆见李观澜蹙眉,表情不耐,可看见公子正面,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衣裳料子更是深青暗花罗,那可是官家织物,说不定还是皇帝陛下赏赐!
“郎君可有官职在身?大楚使节要到咧,您送礼就送这个,蜀地香茶!我家主子货多,是大宗,还给减价。”货婆兴冲冲地张罗道。
国之外交,官员交换私觌已是寻常。
只是,日子竟过得这样快吗?
他入京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文昭公主入大楚二十年的邦交之日近在眼前。
货婆还想纠缠。李观澜不说废话,欲亮刀。
有辆马车受惊,冲撞而来。货婆丢下货篓,惊声去拉蹲在街中央的孩子。
李观澜立在原地,手从佩刀上移开,等着看一黑袍察子冲出,救下人。
货婆抱着孩子,看向救命恩人,眼里只有那袭黑袍,惊惧道:“你是启宿司的罗刹!!”
李观澜冷眼看完,朝启宿司走。
被人反咬一口这种事再寻常不过。
要不是今日皇上秘密召见,他着便装,也不必被货婆拉扯,浪费时间。
救下孩子那人,也就是王笙,紧跟着头儿,垂头离开。那货婆搂着孩子避察子如蛇蝎,巡防军即刻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作鸟兽散。不一会儿,繁华市井恢复如常。
启宿司内。李观澜换了官服,一身红袍,去地下牢房,身边跟着王笙。
“看来你们还把他当成副司使,座上宾,一点刑也不敢上。”
王笙语速极快的汇报:“一品楼的那个掌柜,用了一天刑,陆续都交代了。说我们那天蹲到的小厮,是他随手收买的小奴,只帮他在临淮府里向主子、贵人卖些东西,实在不是什么传讯的人。仵作也验过了他主动交代的白粉末,确是夫妻房事助兴之物。”
李观澜脚步顿住,“所以他备下帷布、乘舆,还有规制都一样的马车,混淆视听,让你们险些放跑,只因为自知贩售违禁物是大罪,太害怕了?”
王笙一怔:“司使英明,他就是如此说的,语气都差不多!”
王笙实在想不通,担忧道:“司使,那个掌柜说的话能信几分?真像他说的,赵栾只是他卖了药占八分利的靠山,虽能定罪,和您要查的东西却……”
贩卖违禁物,利润巨大,故而在启宿司内找了个靠山,确是个好说法。
李观澜查到这个掌柜,仍和一品楼有关。
数月前,启京有一桩少女失踪案,其中好几个都去过一品楼。
李观澜查案之际,正是这个掌柜主动告发,说有个小二行事鬼祟。他绑了人,审问一番,果然是这个小二借上菜之际相看小娘子,找机会将其迷倒,卖去南地。启宿司的确寻回了几个少女,据小二所说,卖掉的上一批少女断了消息,自然找不回来。
此案要了结,却被李观澜搁置。
他总觉得有只无形之手,先他一步在部署。
让他所查到的都只不过是那人排布一番过后,想让他看到的。
就在此时,赵栾趁他入宫,盖棺定论,脊杖小二致死,上呈案情,得到嘉奖。
李观澜反倒要谢他。
正是赵栾这种欲盖弥彰的结案手段,让他盯上掌柜的同时,开始留意赵栾。
昨日掌柜和“翅子”会面,今日掌柜逃跑被抓,他没在临淮府内抓到“翅子”,便设计赵栾入局,赵栾果真也带人来销毁罪证。只是,他如今掌握的证据,仍与昭康无关。
要不是那女子说的昭康密语,以及行刺之人的诡异身手。
——他都要觉得这只是件禁物贩卖案了。
刑房内,赵栾被押了进来,一声令下,启宿卫将赵栾锁在木板上。
王笙见头儿净了手,拿叠宣纸,沾了水,直往赵栾面上盖去。
赵栾挣扎,想要说话,动弹不得。头儿像是全然不知,一层一层地往上盖。
王笙咽了口口水,直觉赵栾要窒息了。
就在赵栾要断气的时候,头儿把控时机,将浸了水、分量不轻的宣纸撤下。
赵栾大口呼吸,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说,我全交代!”
“好!”王笙在心里大喊了一句。
头儿在两年前进入启宿司,虽贵为司使,却总见不到人影。来了启宿司,也只在内厅里逗鸟,清鸟粪,学鸟唱小曲儿。听说那鸟是大楚来的,金贵,司使好生宝贝。
所以,先前司内公务便是赵栾在管,虽是副司使,手中权柄却与司使无异。
直到数月前,司使像变了个性子,统御下属,侦办案件,毫不懈怠。
他也是在那时下决心要追随司使。
如今,司使的刑讯手段更是练出来了,最是熬人,司里的老手都不敢与之相较。库房里的十几套刑具,他光是看见都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司使已用了个熟练。太狠了。
李观澜擦干手,步步逼近,眸光森冷。
“你还能交代什么,那掌柜已经把事情交代了个清楚。”
“他备下两套车马用来逃命,不就是怕成了像那个小二一样的替死鬼吗?”
王笙听不明白了。当初明明是掌柜主动告发,案情才有了重大进展。
难道是头儿有了新发现?!
“你说的,我听不懂。”赵栾形似水鬼,梗着脖子。
李观澜:“我刚要搜查一品楼,就有人主动送来犯人,将我查案的方向调转,一品楼顺势从案件里摘了出来。小二一死,案子便了结,如今又是桩新案,该换掌柜当替死鬼了,他焉能不急?你要在我面前编谎话,却不知底细被漏了个干净……”
“你猜,你家主子还会不会保你?”
“你!”赵栾瞪大眼睛,此刻才是真有了惊惶。
他竟没瞧出来李观澜心思缜密如斯,是条藏着首尾两年的毒蛇!
李观澜静默以待。
实则他并不知道,这番话能不能诈出赵栾的实话。
有这番猜测,是因为今早探查掌柜房间时,在掌柜床边发现了小二的遗物。
他本以为掌柜有怪癖,指认犯人,救下少女,存留物品作留念。可今早抓捕时,掌柜置办两套车马,险些被他逃脱。可见是真的怕死,而那物便是提醒之用了。
告发替死鬼,留下替死鬼的东西,警示自己的同时……
做了缜密布置,怕自己成了下一个替死鬼。
惜命是人之常情,从这个角度推测,便是合理。
刑房外有脚步奔走声,有一内侍径直闯入。
——还是个熟人。
李观澜收回视线,等待后文。
内侍行礼:“司使大人近来可好?太子殿下时常念叨您,很是挂念啊。”
一旁的赵栾脸色骤然变化,眼中喜色迸射而出。
李观澜走到外头时,日光大作,强撑许久的身子像是瞬间垮塌,他咳嗽几声,有只白鸽飞来,立于右臂。李观澜抚过洁白鸽羽,嘴角沾染鲜血,喃喃道。
“这下才算是钓到大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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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分,晨熹初露,枝头绻缩的嫩芽舒展,气爽风清。
韦映雪在院子里扎马步已经半个时辰有余,随后绕小院慢走,舒筋活络。
这副身体常年伏案,比较虚,想练到打完一套拳也面不改色的程度,得循序渐进。
回了屋,秉夏在煮茶,司秋打了热水。
偌大的棠华苑,就主仆三人在。
至于被寿安堂派来的婆子看押的仆婢,韦映雪做了其他安排,令她们都先回去。
一番洗漱,韦映雪穿了身山茶花揉蓝衫,搭条菱格百迭裙,只带了司秋,往南路去。
临淮侯府,南向中路的二门往外,便是门屋、轿厅和会客的外厅。往里的一排路则是女厅,有内眷居住。莲子湖则在西面,远得很。
走到垂花门,有婆子值守。
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这道“二门”将女子锁起,守住闺名。
想出去,得向掌中馈的郭姨娘要对牌。
韦映雪示意,司秋上前一步,往婆子手里塞银锞子:“妈妈,昨天的事您也知道,我家姑娘不慎落了东西在外头,还请通融。”
婆子不动声色地把银子往回推。
婆子为难:“姑娘,正因为您昨日才出事,当家的下了令,让姨娘严管内宅,我可不敢。”司秋生气道:“是不是嫌少?”两人正要推搡。
“哎哟,我的好姑娘,你要出去,万一又闹出那般动静,老爷会重罚我的。”
后头有个作富贵打扮的妇人走来,嗔怪道。
想来是时机正好——
韦映雪如愿见到了定下了日子来外院叙话的郭姨娘,她走上前。
郭姨娘面带笑容,韦映雪也笑,装出了和善,话却不带拐弯:“我听说萼梅、萼绿两个丫头是您院里陈典家的女儿。”她将两张卖身契折好,郭姨娘讶然,嘴角一扬,将契纸收在袖中,“姨娘操持侯府不易,身边多些知冷知热的丫头,也能少辛苦些。”
郭姨娘将手搭在韦映雪手上:“你是好孩子,姨娘要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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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映雪借“找物件”的名头一路到角门旁。
她并未招摇行事,可昨日之事一出,多少双眼睛看着,身上的小事也被放大,找东西一事便传开。司秋给角门的小厮塞银子,小厮离了角门,也去帮她找所谓的重要物件。
韦映雪让司秋在外头守着。
她走进旁边耳房,见到了张老三。
韦映雪:“我知道韦家的情报网废弛已久,所以要多谢您在昨日及时递消息。”
她俯身,道谢。那老者盯她的脸,不住地道:“像,太像了!”
韦映雪问:“不知老爷子说的是?”
张老三有些激动:“这情报网不姓韦,姓周,是我家主子周襄一手建的。她说,以后会交由她的女儿接手,您就是少主!你像她,像极了!”
韦映雪笑笑,周襄是这副身体的亲娘,自然像。
“老爷子,时间紧,我向您打听些事。”
韦映雪先问了内宅相关,这个韦映雪的佩环被用来设计她入局,总不会是巧合,张老三却说不清楚内宅之事。她又问了刺客相关,这是外院事务,张老三需要些时间去打听。
最后,韦映雪问出憋在心里许久的那个问题。
她像是近乡情怯般,声线也抖着:
“你知晓多少关于这临淮候府的谢家大小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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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映雪打道回府,时辰还早。
天下起雨,下得迷蒙,伞没凝出多少雨滴子,反倒斜斜地打湿衣裳,柔柔地浸湿面庞。
远望去,回去的路也朦胧,雨弯曲了有横有捺的路,让其失了真意,像水墨画。
韦映雪途径外院某处,被拳拳到肉的声响吸引,停住。
角落里,几个穿着粗布衣衫,长得混不吝的家生子围住一人,拳脚相向。
被揍得狠的那人竟不躲,韦映雪在混乱的局面里看清了他。
他大概十五六岁,模样清秀,分不出男女。
清秀少年神情失意,被踢了几脚,毫不在意,望向周围人时,隐隐透出轻蔑。
韦映雪认真观察,直觉这少年不像家奴,反像是在外讨生活,潇洒惯了的人。
如此才会这么看不起这些与他年纪相仿,却得在这宅子里讨一辈子生活的家生子。
终于,一个硕大的拳头要落到他的脸上。
韦映雪听从本心,虽搞不清眼前状况,但想帮帮这清秀少年。
她迈出一步。那少年却轻松偏过头,躲开了拳头,而后——
大哭了起来。
有一拿着扫帚的老妇冲了出来:“皮猴子们找打!你们又欺负小山。”
家生子们一哄而散。
清秀少年还在挤眼泪,等老妇拿出几张饼子给他,他才破涕为笑。
方才的热闹一会便散了。
“你方才想帮我?”清秀少年瞥过来眼神,毫无顾忌地打量,摇头道:“真土。”他指了指韦映雪系在裙带上的宝蓝宫绦,“大婶,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别被身边的婢子卖了都不晓得。”他转过身,摆摆手,身形消失在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