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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冰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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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泉的检测报告出来了,一切正常。
无论是拿不同批次还是不同品牌的矿泉水对比调查,南山泉都没问题,和平时的水没什么两样,检测结果中什么都显示不出来。
简直不可置信,会议室中的讨论热火朝天,一边觉得南山泉不可能不出问题,另一边觉得果真不是普普通通矿泉水的问题。
于叶承诺的调查报告已经连夜做了出来,她细心地将病患用年龄分门别类,多次询问病患家属,因为安抚工作做的很到位,所以病患家属虽然心痛,但还是心甘情愿地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告诉她。又询问了救护车组的工作人员,司机也好随治医生也罢,能问的她都问了一遍,大晚上不太好打扰别人的她打算明天继续补充。
但照现在的调查结果,可以看出,病患的的确确都喝了南山泉这类矿泉水。其中有一位病患家属说当时他们正在餐厅聚餐,餐桌上准备了南山泉,他不太喜欢喝矿泉水,也就没喝,结果饭吃着吃着,一个接着一个病发倒地,真的像是集体中毒一般,可单独他一个人好好的,他吓得手机都拿不住,还是服务员拨打了120,事后他对于叶说他毫不怀疑就是矿泉水的问题。
这位家属的证言让于叶更坚信,她的判断没错。
会议室中看了调查报告的金风不说话了,他在两种结论中犹豫不决。
相信是矿泉水出问题的人认为证据在于喝水的人都出现了症状,更直接有力的证据是有些医护人员分明还没有接触到病患,自己却先倒下了。
而后者认为这一切都是无稽之谈,因为南山泉检测结果一切正常。
争吵不休,从电话声筒中传过来的吵闹声模糊不清,院长让他好好坚持他跟的这条线索,然后就挂断了电话,聂闻还未缓过劲来,身后便传来了安陆的声音。
“这是正常现象。”
安陆在一旁听到了通话全程,即便只有聂闻的声音,也猜出来是什么事了。
“别太相信那些破烂仪器。”他轻巧一笑,熟稔又自然地说道:“南山大学附属医院建立多久了?”
聂闻摇头:“我们设备年年都会有更新。”
“但还不够先进。”
这一次聂闻垂眸思量片刻,眼波流转中转头将南山泉先递过去:“那就交给全南山最先进的实验室。”
安陆移开目光,没接过来,他望着观察舱内的罪魁祸首,回想起那时的惨状,病患的症状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到底是为何呢?
“你对你实验对象产生的结果不感兴趣?”
轮到安陆开始冷笑:“别说得好像幕后boss是我一样。”
又二话不说地将聂闻手中的矿泉水夺了过去。
手指不经意被碰到了,虽然隔着防护手套,但聂闻却好似感受到来自对面的温度,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被安陆碰到的地方。
安陆看在眼中,联想起一尘不染的皮鞋,脑海中蹦出一个结论:聂闻有洁癖。
“你们医院的病理切片可以不可以给我搞一份?”安陆问道。
看到聂闻犹豫了,他步步紧逼,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聂闻:“消息互助嘛,咱俩也是为了大家好。”
聂闻差点被安陆一口一个的“咱俩”迷惑,得亏及时止住了这个想法。
“我还不能完全信任你。”聂闻坦诚说道,望向安陆的眼神中流露出真诚的色彩。
安陆挑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理解地点头。
“但没有病理切片我也难下手。”
聂闻用眼神指了指安陆夺过去的南山泉。
“行,还是你行。”话刚说完他便去了右手边的实验台。
他先用试管取了一点样剂,分为几份,以便做各类实验。
聂闻也过来帮忙。
安陆毫不客气:“你将那份放在培养皿中。”
他就照做,又将培养皿放在实验室中的恒温培养箱中,一边搭话道:“如果还是查不出来南山泉有什么异常呢?”
“如果可以查出南山泉的问题,估计为什么暴毙也能一清二楚了。”
培养箱的门开了一半,聂闻止住了动作:“什么意思,你不认为这里能查出南山泉有什么问题吗?”
安陆将几类辅助试剂的试管放在离心器材中,机器的震荡声传来,他抱臂倚靠在实验台一侧,抛给了聂闻一个眼神:“如果有病理切片的话一定能查出来。”
培养皿被放到了培养箱中,聂闻将门关上,递过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他扶住培养箱,顿了一会儿,神情实在算不上明朗:“就算能查出南山泉和冰虫的关系,也奈何不了南山集团吧。”
机器震荡声停止了,安陆却没有将试剂拿出来,沉默在原地。不过瞬间而已,他没理会聂闻,将试剂与另一只试管中的液体掺杂在一起:“我还在这,还隶属于南山集团呢。”
这一次却轮到聂闻笑得坦然:“你能带来我这,不已经很能证明问题了吗。”
安陆没吭声,继续他手中的工作:“那你还不信任我。”
聂闻哑口无言,谁让安陆说的是大实话,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的感受实在是不怎么美妙。
见他愣了半天,安陆随意揶揄道:“你来找我就是来消极的是吗,看来好像也不怎么需要你了。”
信任需要些时间,但最终总能得到。
对抗呢?
如果真的是南山集团,他们还有多少时间用来对抗呢?
先是凌子墨出事,后面又是市内平民集体暴毙,安陆总觉得时间一分一秒地从手掌心流逝,越想抓紧越抓不住,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实在令人太难受,银针锥心一样的痛苦,每一针都在嘲讽他的无能。
救不了凌子墨,也救不了他所有想救的人。
他的肚子一阵刺痛,手臂及时扶住了实验台,又被聂闻胳膊抓了个紧,才算平稳站住。
“没事吧!”
安陆摆了摆手。
从前安陆不在意,所以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无所谓,世界将要毁灭要好,还是仍旧平平常常地过下去也罢,反正过了一天是一天,如果还活着,那就继续活着。如果死了,那就死吧,反正活着总归会死。
只是到了现在,他想做点什么了。
人体死亡有缘由,疼痛也有来源,那么导致人体疼痛的水源,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呢?
安陆随便扯了一句:“熬夜太多。”
“这不像熬夜太多的症状。”聂闻皱着眉头否定,忽地焦急问道:“你没喝南山泉吧?”
情急之下聂闻乱成一锅粥般的大脑顿时清空,连带着智商也被带走了。
安陆一把拍掉他伸过来的手:“你傻啊,怎么可能会喝。”
不过是一阵刺痛,很快就过去了,安陆又像个没事人似的:“我熬夜的症状与众不同还不行吗?”
“下次我给你带些褪黑素。”聂闻认真望向他的眼睛,不掺一丝作伪,其中还带了几分愧疚,好似在为刚刚的不信任道歉,歉意全写在了眼中,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拘谨,与刚才状似潇洒的样子大相径庭。
安陆本想说我是熬夜又不是失眠,但这句话尚未出口就被他的眼神堵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末了还是多嘴一句:“还有病理切片。”
聂闻无奈笑了笑,有些勉强。
后方忽然一声噼啪声,两人同时回头,却空空如也。
“有人要过来?”
“不太像。”这种声音安陆之前听到过,类似电流噗呲作响。
朝着观察舱走去,一眼望去,它还是待在原地,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反应,
又检查了一遍投放窗口,也被封得死死的,没什么异常。
“在这。”聂闻捡起对面地下的移液器,“掉下来了。”
安陆松了口气,他有些草木皆兵了。
将移液器放回原位之后,聂闻好似发现了什么一般,他走了过来,右手附上了观察舱的玻璃。
聂闻皱着眉头思索,不动分毫地盯着它:“如果南山泉检查不出来问题,不代表没有问题。”
望着这未知事物,他有一种莫名感受,好像真相已经近在迟尺,但眼前蒙了无数层薄纱,怎么揭都揭不开,怎么看都看不清。前方有人在唤他的名字,聂闻仔细一听,是安陆的声音。
他望向安陆,后者却也陷入了沉思。
安陆松了口气,总算没看错人。
虽然他在南山实验基地,但集团上层到底要做什么他其实一无所知,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如此,又是制药又是饮用水,几年前又专门设立了一处实验基地招募他们来研究各类稀奇古怪的生物,最开始的时候安陆以为他们在寻找某类新药的原材料。
但前辈没有给出任何指示,只是让他们不停地观察研究写报告,但方向却是没有方向的,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处处广撒网。前几年每个实验室的研究课题全部不同,研究体也大相径庭,后来凌子墨带来了这个研究体,其他几个实验室也纷纷听从号令,研究起它来了。
这世间有太多未知事物,如果仅仅用现有认知去衡量它们的存在,不存在真的便是不存在吗?
南山泉到底与它有什么联系,没有人可以给出绝对答案,研究越是深入,怀疑便愈多。
不管怎么说,先做好当下。他走到实验台边,继续研究起了南山泉。
聂闻有些好奇:“你之前没有检测过南山泉?”
“你来了之后我才怀疑矿泉水的。”安陆嘴角带着浅笑:“看到你来,拿着南山泉,福至心灵,茅塞顿开,所以才问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不然普普通通的矿泉水,谁闲得没事要在生物安全四级实验室里检测?”
聂闻晕乎乎地回答:“对,当时医院怀疑是南山泉出了问题,”
他没吭声,聂闻看看南山泉又看看观察舱中的——
“研究体的姓名是什么?”
“不明物体八百四十一号。”
甚至还算不上一个“不明生物体。”
“不过我们私下都叫它‘冰虫’”。安陆补充道。
“为什么——”聂闻下意识问道,不过转而便想到了原因:极低的保存温度,一大坨粘稠物体,蚕蛹一般的形状,如同一只虫子一般摆脱不掉,惹人厌烦。于是乎他转而问道:“你本意带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看看冰虫的样子?”
“也可以这么说。”
黏糊糊的物体仍旧挂在观察舱天花板上,一动不动。
“其实我并不相信冰虫会导致灾难发生。”安陆说道:“但的确发生了,从一个人波及到一群人。”
石子投入池塘,涟漪阵阵。
“这两年一直在研究这个项目,从上一届雪顶管理者到我手中,我们从来不过问。”
“......为什么?”
为什么从来不过问,为什么南山集团要研究冰虫,为什么冰虫和常温的南山泉又可以联系起来,为什么南山泉会导致大家都出事,你为什么一开始就选择了南山集团,又是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离开?
为什么......
没有来毕业典礼。
准备好的鲜花散落尘埃,未道出口的思念郁结在心。
无论是在大学,亦或是分道扬镳之后,好像安陆每次都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与他背道而驰的道路。
聂闻不理解,但从来没有资格过问。
他的语气急切了些,探究的意味太过明显,安陆微眯了眯眼:“你问题太多了。”
现在的聂闻也没有资格,收不回去的三个字已经让他感到后悔。
“抱歉。”
但意料当中的冷场并没有到来,安陆抚着观察舱的玻璃,喃喃说道:“只是顺其自然。”
未说出口的话聂闻明白了些,顺其自然地选择了梅和泽这个导师,未料想到他的身后还有这么一堆破事,顺其自然地跟着梅和泽进入了南山实验基地,顺其自然地待了下去。
也许他觉得自己是只破布娃娃,也许更像是某个戏台上的提线木偶。
安陆没再继续下去。
“为什么是我?”
一旦见到了安陆,脑袋好像停止了思考,问题便不由自主地从口中吐露出来。
安陆反问道:“是你先来找我的吧?”
是的,当初病症刚刚出现的时候为什么聂闻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安陆的脸庞,他心里知道答案,但不能说出口。
“毕竟南山泉可与南山集团密切——”
借口刚刚诞生,就被安陆的反诘丧命当场。
“那天你来的时候可没带南山泉。”
有那么一瞬间,安陆的眼神犀利似锋芒,好似看穿了聂闻的心中所想。
聂闻止在原地,没再言语。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迫问道:“是门卫告诉你的吧,那天是她将水送给了我,她怎么样,有没有喝下。”
“不用担心,我早就提醒过她了。”安陆随口接道。
两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同时陷入沉默。
聂闻笑了笑:“那她将矿泉水给——”
“我当时只是提醒她这一批的水不知道掺了些什么东西,特别发苦,大妈的嘴又很挑——”安陆迫不及待地解释,恨不得自己多张几张嘴。
聂闻忽然警醒起来:“你喝了?”
安陆耸肩无所谓道:“我检测出来的,只是手头有什么就检测什么,这是个臭毛病。”
聂闻常常地“哦”了一声,反问道:“刚刚好像有人说谁闲得没事做会在生物四级实验室检测一瓶普普通通的矿泉水呢。”
被质问的人恨不得憋红了一张脸,急忙辩解:“那用的是我房间的小实验室。”
聂闻的笑意更深了些:“没事,我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安陆松了口气。
“你也不是。”聂闻望向安陆的眼神笑意还未消散。
雪顶实验室今天估计没开空调,不然为什么安陆感觉到了脸颊发烫。
这并不是安陆想要追究下去的问题,他撇了撇嘴,又恢复了如平常一般的淡然。
“我想让你帮我除掉它。”
聂闻抬眸望向安陆,两人隔着透明玻璃对视,彼此的倒影看不真切,眼神却明朗无比,而冰虫在观察舱内凝滞,察觉不到的无数双眼睛不知转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