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虫》望枝春野

3、水源

　　“大妈，他就没留下什么电话号码之类的？”

　　安陆两只手交叉撑在门卫窗口处，好奇地问正要下班的门卫。

　　“没有啊，怎么会留电话号码？”大妈开始收拾门卫室内一些零散的东西，无非是些毛线、针织物之类的东西。

　　“怎么不留电话号码？”安陆反问，要真想找他的话，为了以防万一怎么也得留个电话号码。

　　大妈还从抽屉里拿出来了两本书，但速度很快，安陆没看清是什么，她一股脑将这些东西全部收进帆布包里去了。

　　“大妈你又在看什么小说了？”

　　大妈食指放在嘴边，瞥了安陆一眼。作势要关上窗户，将安陆架在窗台的两条胳膊赶了出去：“我看那孩子都没想到你要继续找他。”

　　安陆莫名有点心虚。

　　应该是今天晚上风太凉的缘故，分明是大夏天，晚上的风舒适点才对，果真是变幻莫测的天气，太不讲道理。

　　门卫大妈一边将门落锁，一边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这些小年轻，总觉得情感可以尽情挥霍，物是人非事事休才蓦然回首，只怕是灯火阑珊处，旧人再难溯。”

　　安陆有些无奈：“什么小说。”

　　“娇宠毒妃你别跑第七千八百五十章。”

　　“来日我一定拜读。”

　　安陆目送大妈开着她的代步轿车离去，远处薄雾未起，极目望去，好似能看到市里五彩斑斓的灯光。

　　“起风了。”

　　安陆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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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闻回到了医院，从昨天提出要找到安陆开始，到现在为止，医院内的状况没什么改变，唯一的好消息是病患人数要比前两天少了一些。

　　难不成是出现什么抗体了？

　　但检测当中却没有出现这类迹象。

　　聂闻皱眉觉得不对，自己怎么也下意识将这种东西当成了病毒。

　　也许是毒，但怎么可能集体中毒，来势汹汹不可阻挡。传染性太强？但是毒这种东西又怎么可能具有传染性。

　　电视频道上这件事情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看起来只有南山本地出现了这类症状。

　　不管怎么说，这好歹是件好事。

　　大多数医生都在忙着救人，好多人已经不眠不休许久了，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病倒的医生，其中就有聂闻的不少同期。

　　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病症到底是通过什么方式传播，他们将病患全部隔离起来，正常病房非病患都不能进入，然后给医生做好了防护措施，这样下来，病倒的医生才算少了一些。

　　而聂闻自己，也是比平常连轴转了不止一倍，直到去找安陆之前才小眯了会儿，现在倒是比之前精神多了。

　　会议室还是寥寥几人，老师不在这里，应当是去查房了，聂闻正想出去帮忙的时候。

　　“哐——”

　　闯进来一位穿着护士服的人，年龄不大的样子，开门的声音很大，几乎是撞门进来的，忽然之间让大家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

　　聂闻对这位护士有些印象，这几天常常在病房见到她，很细心勤奋，善于安抚情绪的一位护士，前两天一位病患哭得不能自已，聂闻都止不住的时候，还是她来帮忙安抚，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她一直都很有耐心，直至病人最后离去。

　　工牌上她的名字叫做于叶。

　　“我知道传染源在哪了！”说完话之后于叶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会议室寥寥几个人，一时陷入沉默。

　　刚刚拧开瓶盖想要喝水的一位医生随口问道：“哪？”

　　他的工牌上写着心胸外科主治医师金风。

　　于叶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矿泉水，上面标识着“南山泉”字样。

　　“就在这！”

　　被夺了水正欲发作的金风皱着眉头否定：“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你怎么能确定所有病患都喝了这瓶水？”

　　“我问过了，凡是患病家属都说过他们家庭都有南山泉，而患病者本人也喜欢喝这种矿泉水。”

　　“个例不能代表全部。”

　　“但有怀疑的理由，医院的供应水也是南山泉，不就能解释这几天倒下去的医护太多了吗？”

　　都是他们的同事，其中不乏好友，于叶情绪很激动，急迫地想要让大家相信自己，眼眶中已然泛出了生理性泪水。

　　“有可能是病患传染！”

　　“可是那些从未接触病患的人群呢？难道我们的防护做的还不够多吗？”

　　争吵声有些遥远，聂闻盯着于叶手中那瓶水，只觉得眼熟。

　　今天下午——

　　大妈送给他的水就是这个牌子的。

　　“南山泉”是市内比较知名的矿泉水品牌，也是适用范围最广的矿泉水。这个品牌声称，专门从南山雪顶上凿出的冰山水，是自然中最干净的水源。

　　因为是本地的品牌，所以主要面向市内销售。

　　聂闻记得，南山泉的公司是哪一家来着？

　　金凤继续追问：“没有调查报告，怎么能轻易确定每个病患都喝了这种矿泉水呢？”

　　“我之后会将调查报告拿出来的。”

　　金风冷哼一声：“那等你拿出来再说吧。”

　　他从于叶手中夺过了水，正准备证明一口喝下去，结果被聂闻半路截胡。

　　矿泉水瓶上的产地，上面赫然写着：“南山制药公司”。

　　好像一切都闭环了一般，线索在脑内自动联系起来。

　　有人耐心解释：“病毒在体外又能存活多长时间，矿泉水从生产到制作的整个过程又需要多长时间？矿泉水，不可能。”

　　金风接过手查找矿泉水的生产日期，刚刚过去了十五天而已。

　　“不，也有可能，如果不是病毒呢？”聂闻及时说道。

　　“或者有人在矿泉水制作途中......”于叶皱着眉头，猜测道。

　　聂闻的声音坚决：“也有可能。”

　　也许是矿泉水瓶的问题，也许是矿泉水后期加工的问题，也有可能是自然水在运输过程中收到了感染，也有可能从最源头——天山雪顶的永冻层出了问题。

　　会议室内的人等着聂闻的发言，大多数眼神中透露出轻蔑与不信任，而他陷入了沉思当中，反应过来后咳嗽了一声：“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

　　会议室中一位年长者毫不在意地睥睨他们：“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这种现象除了不是病毒，还能是什么？”

　　世间的奇怪东西千千万，引人发病的病菌也好，毒剂也好，寄生虫也罢，都不在少数。只是这么奇怪的病发迹象，实在前所未闻见所未见。

　　但面对未知事物许多高知的唯一选择，就是待在自己的舒适区，试图用已知的解法来计算陌生的题目，希冀从其中发现一丝世界规律的端倪。

　　但殊不知，自然早已窥探他们的心思，只待狠狠一击。

　　聂闻皱着眉头反问道：“李主任可以确认这一定是病毒吗？”

　　临床都不能说百分之百，放在这种事情上又怎么可能会确认。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落在了年长者身上，好像被剥下一层皮，李主任梗着脖子强撑：“没什么好确定的，院长已经准备从病毒入手，只等结果了。”

　　聂闻回来之后还没见过院长，自然不知道这一点，只是他不理解。

　　毕竟状况再怎么紧迫，也不应该病急乱投医。

　　还未等聂闻发问，会议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病毒有可能，检查不出来任何线索，也不能放过其他机会。”院长拄着拐杖一步一停地走了过来，聂闻起身便要去扶，被他抬手阻止了：“你放心去查就好了，不要担心医院的事，这里还顶得过来。”

　　院长坐在了主位上：“李主任该从病毒入手那就入手。”

　　李主任追问：“那经费？”

　　“该支持的医院都会支持你们。”

　　李主任没话可说了，抱臂斜睨众人。

　　院长拿起桌上的南山泉，口中念念有词：“要真是这东西，问题可就大了，多少人遭了殃。不管是不是，医院内的南山泉都停了吧，病人更不要碰到。至于换什么水，就让后勤部决定。”

　　聂闻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了声“辛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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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聂闻再去找安陆，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夕阳擦过天边，东方天空已如墨染，西侧却还掺杂着如血的晚霞，与头顶晦暗不明的墨蓝融在一起。

　　他没想着能等到安陆，毕竟都已经这么晚的时候，只是他实在无处可去。

　　南山泉事件之后，医院正等着检测报告，出了检测报告之后才能确定之后的行动，是直接联系南山制药公司还是做其他什么，仅仅凭借一个救死扶伤的医院又能做得了什么，若真是南山集团出了问题.......

　　南山市经济民生、所有社会资源、话语权都掌握在南山集团手中，他们自然护着手下的子公司，尤其南山制药公司又是他们的主力企业。

　　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做。

　　外界没有可以帮助的人员，他们只能自己动手。于叶自告奋勇去南山泉工厂看看情况，金风不服气，也打算跟着去。

　　无论做什么，大家最想做的无非查清病因，将病患的病都治好，不要再有伤亡。

　　找安陆也是解决办法之一，但不知道是这份心更多些，还是聂闻他的私心更重些。

　　聂闻有意避开这个问题。

　　南山泉在副驾驶座位上摇摇晃晃，天蓝色的瓶装映照一线晚霞，衬托得矿泉水也好似温暖起来。

　　他远远便望见了门卫室，门卫室前影影绰绰地可以看见一个人影坐在那，车辆缓缓行驶，距离越来越近，聂闻的心跳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不可控制地，聂闻的左脚抖了一下，车熄火了。

　　安陆蹲在屋檐下啃苹果。

　　一边看着西方红霞，要天黑的时候了，要是人再不来的话，他就该回宿舍了。

　　刚刚还有门卫大妈可以聊天，这一会儿没人了只能从口袋里掏出个苹果边吃边欣赏晚霞。

　　“......安陆？”

　　不确定的询问声，来源于头顶，安陆首先看到了映入眼帘的一双皮鞋，锃锃发亮，在有些坑坑洼洼的石灰地上也没沾上一丝灰尘，安陆第一个想法是：主人应当很爱干净，第二个想法是：怎么走路都不带灰的呢。

　　再来才看到了那张脸，陌生又带点熟悉的样子。皮肤挺白，属于经常在室内工作，没怎么见过阳光的一类白。瘦削的脸庞棱角分明，因为脸上没多少肉，两颊微微凹陷，但却不难看，反倒神采奕奕，精神头儿很不错的样子。

　　他的眼睛很漂亮，非常标准的丹凤眼，眉目含情，此刻略微瞪大，似乎有些惊讶。睫毛会在下眼睑落下阴影的那种类型，卧蚕在淡淡黑眼圈的映衬下更明显了些。

　　安陆略微扫过一眼，乍一看上去还是大众很喜欢的类型一身笔挺西装，精明能干的样子。

　　聂闻久久没移开目光，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画面，他们在实验室打过的第一个照面，安陆曾状似无意地对他说过的几句话，还有毕业典礼上迟迟未等来的身影。

　　此刻安陆蹲在屋檐下手中还拿着咬了一口的苹果，聂闻站在他对面不过两步的距离，右小臂搭着西装外套，手中拿着南山泉，他好像凝固在原地，就这么略微低头望着安陆。

　　安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抬头与他对视，晚霞在他们身后温和缱绻，落日余晖之中两人的身影有些迷离不清。

　　也许是聂闻的视觉出现了问题，记忆中的身影与如今的安陆完美重合，好似他没有一丝改变一般。

　　略微下垂的眼尾半睁不睁，轻轻一瞥世界万物，什么都不能动他心性分毫，一举一动之间透露出一股随性气质。

　　仍旧是薄唇，略微有些泛红，在夕阳映照之下泛些水光，他还穿着白大褂，穿得并不怎么正经，领口的扣子开了两颗，随意便能看到里面的V领T恤，脖颈纤细，完美外露，好像一只手就可以握住，甚至往下便看到了两侧的锁骨......

　　乍看上去好像与聂闻医院的医生们别无二致，恍惚之间，聂闻真想到也许安陆来到了医院，他们一起做手术、同进同出......

　　领口被一只手掌攥住，毫不联系地蹂躏了一番，正好遮住了锁骨与大半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