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之章》夏夜长

1、楔子

　　政元十年，南国皇帝亲赐婚旨，将三公主慕芊羽许配给大将军邾涑，并于上元节完婚，在此期间，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叶缈被人从天牢里放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这场声势浩大的盛世婚礼。她混在迎亲队伍后面长长的百姓之中，亲眼目睹骑于马身着大红色喜袍的邾涑是如何将凤冠霞帔的长公主迎入喜轿，如何心满意足地打马回府。

　　锣鼓喧天，红妆十里，莫不是一番良辰美景，只是这景色落在她的眼中，却犹如人间炼狱。那响亮高亢的乐声，更像是她心碎的声音。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的天，她的四肢依旧僵硬着，再加上两天未进食，早已饥肠辘辘，渐渐地便被甩落在人群末尾，目送着迎亲队伍的远去。

　　直到再也听不到一丁点锣鼓声，她才如溺水之人一般瞬时失去了所有的气力，瘫倒在地。

　　万人空巷的街，没有人会来扶她一把，她只能就着卧倒的姿势趴在地面上，良久静默，杏眸微闭。

　　不多时，本着阴沉的天空突然变本加厉，乌云翻滚如黑幕，一声惊雷响起，紧接着暴雨如注。

　　细密的雨点很快便打湿了她的衣裳，她微扬着头颅，任凭雨水冲刷。

　　意料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出现，她费力地睁开了双眼，只见来人撑着一把明黄色的油纸伞，微眯着一双邪魅的桃花眼。

　　他并没有急着去扶起叶渺，而是居高临下神情严肃地问她:“今日我再问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愿给你这太子妃之位，你要还是不要？”

　　这是他第三次问她同样的问题，事不过三，叶渺知道，如果这一次她再给出同样的答案的话，那么今后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虽无可奈何却又别无选择。

　　叶渺起身行了跪礼：“奴婢承蒙太子厚爱，但奴婢身份卑微，如今更是戴罪之身，唯恐辱没太子圣名，望太子收回成命。”语毕，磕了一个重重地响头。

　　纵使早就知晓结果，但他眼底的忧伤却还是浓郁得化不开，深邃的黑瞳一如这灰暗的夜，只可惜伏地不起的她看不见。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此刻，天地混沌，万籁俱寂，连雨打伞面的声音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直到慕南歌不带感情色彩的冰冷嗓音传来，叶渺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周身刺骨的寒意，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说:“叶渺，记住你今日的选择，若他日你再以此求我，我定不会答应。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雾气弥漫上她的双眼，视线一片模糊，只隐约感觉到他蹲了下来，将伞安置在她的头顶上方，随后传来一声悠绵低沉的叹息：“这将军府怕是容不下叶渺了，你好自为之。”

　　语毕，毫无眷恋地拂袖而去。

　　转身的刹那，一滴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

　　素色锦服一如多年前那温润如玉的陌上少年郎，只是如今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再不复从前。

　　浓重的疲惫感席卷了叶渺的大脑，直到视线一片白茫，她才体力不支地倒下。

　　重物坠地的声响很大，却无人听见。

　　凉意渗透每一寸肌肤，每一块筋骨，触目所及莫不是浓得化不开的永夜之黑。

　　夜色极重，再加上府上兴办喜事，没人注意到衣衫褴褛的叶渺是如何潜入府邸，在后院东面的合欢树下匍匐了一夜。

　　白日这场大雨并没有停歇，反倒在夜半时分雨势渐大，倾盆而来。

　　直到从前院厢房传来沉稳的酣声，叶渺才动了动瘫软疲惫的四肢，在花架底下找到了一块手掌大小的花岗石。

　　所幸在这样的夜晚，无人见得她的狼狈，亦无人听见此间心碎。

　　血水混着雨水流淌过粗粝的枝干，那棵古老的合欢树上，一笔一划留下的，满是绝望。

　　良久，抛下石块的那一刻，她像是被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滑倒在地。

　　直到雨声渐弱，鸡鸣声四起，她才佝偻着身躯一瘸一拐地往后门走去。

　　那模样，像极了冷宫里的老妪，形容枯槁，满目疮痍。

　　黎明之光亮起来的瞬间，她透过手指的罅隙，仿佛回到了九岁那年。

　　回到了，命运的起点。

　　她知道，自己的命数，快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