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听见招儿红口白牙说送上床,南夫人两条柳叶眉登时倒竖起来:“嘴里不干不净浑说什么!”
“我说错了么?”招儿故意朝月桥飞了个媚眼,将那只碧玉镯子举起来看,说还约了两个军官打牌,一摇三扭地消失在傍晚的余烬里。
南夫人白了眼招儿的背影,转而满脸堆笑地迎上来,环住月桥,将女孩往屋里带,心疼道:“我的儿,怎么大冷天跑来了?这回到姑妈这儿可不许走了,正巧今儿后厨炖了燕窝,咱娘俩一块吃。”
不等月桥说话,南夫人又啐了口:“招儿那蹄子被我给惯坏了,你甭听她胡吣。”
沈月桥尴尬笑笑,没搭腔。
“珍儿、宝珠。”南夫人扬声将外头侍奉的那两个大丫头唤进来,命她们赶紧将地上的狼藉拾掇下,再去沏一壶热滚滚的奶茶来给二姑娘喝。
这般吩咐完,南夫人用帕子拂了下小袄上那块坨开的奶渍,让月桥自己先拿果子和糕点吃,她进内间换件衣裳。
沈月桥惴惴不安地立在屋子门口,四下环视了圈,这里的富丽让她咋舌,明明是亲戚,可家境却是云泥之别,地上铺着莲花贡砖,所用家具皆是红木,拔步床跟前摆着个巨大的琉璃屏风,内外室的拱门挂着玉髓珠帘……
忽地,月桥看见那珍儿丫头从箱笼里取出双新绣鞋,走过来扔到她脚边,下巴颏觑向她棉鞋帮上的泥,笑道:“劳烦二姑娘换一下,屋里铺的绒毯是从海外运来舶来物,比人都贵,踩脏了夫人可是要骂人的。”
月桥耳根瞬间热了,这时,另一个丫头宝珠撩帘子进屋了,给她捧上一海碗热气腾腾的奶茶。
月桥事顶着风雪过来的,早都冻得手脚发僵,接过后连喝了几口,哪知被烫呛着了,捂着口猛咳嗽。
不经意间,她看见那俩丫头相互打眼色偷笑,宝珠更是直白地打趣:“二姑娘慢些喝,还有呢,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不过是寻常的普洱兑了些牛乳,若是喜欢,今晚家去时我给你多包些。”
沈月桥有些不自在,默默地将青花瓷碗放在立桌上。
而这时,南夫人也换好衣裳出来了,她穿着家常云锦对襟夹袄,从梳妆台上拿了盒膏子,往自己手背上抹,觑向月桥,笑问:“怎地今儿忽然来看我,可是闹饥荒了?”
月桥笑道:“托祖宗的福,倒还没断粮。”
“站门口作甚,怪冷的。”南夫人走上前去,亲昵地拽住月桥的胳膊,将女孩往带。
月桥干笑着挣脱,低头看地上铺的雪白绒毯,又看向自己棉鞋,“我鞋脏,仔细踩坏了您的好毯子。”
“这算什么。”南夫人摇头失笑,很快便反应过来,定是珍儿、宝珠臊耷月桥来着。南夫人强拉将侄女走到里间,笑道:“别听那俩小贱货聒噪,一块破毯子罢了,踩脏了就丢掉,又不值几个钱,哎呦,你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这抠抠搜搜的样儿像极了你那西域来的娘。”
月桥偷偷白了眼南夫人。
在她记忆里,母亲和姑妈很不对付,犹记得当年祖父去世时,姑妈还未发达,在葬礼上撒泼打滚地埋怨祖父偏心,重儿轻女,给儿子花了一辈子银钱,却把女儿强嫁给半老头子当填房,所以沈家那套小院就该是补偿她的。
母亲自然是不肯搬走,和姑妈两个在灵前揪头发扇耳光,吵的特别难听,说当初全家都挖石头服苦役,是小姑你自己娇,吃不了苦,自愿到书香门第做妾享福,可别瞎赖人。
她那时才几岁,见母亲受欺负,拿起扫把就冲上去,帮母亲打架……
想起往事,月桥一阵心酸,自打没了爹娘,她就感觉自己像河滩上的一块石头,孤零零地任由风吹水拍…月桥深呼吸了口,垂首坐在小圆凳,搓着衣角发愣,蓦地,她想起方才在角门看见的年轻女尸和南招儿那番“吵闹”,越发局促不安起来。
这就是姑妈,能从低贱卑微军户女走到如今的南夫人,本身手段就不一般,她无权指责,更不敢干涉,可心里又堵得慌,眼泪夺眶而出,啪地一声掉到了手背上。
“呦,这是怎么了?”南夫人赶忙起身,从后头环住月桥,从袖中掏出帕子给侄女擦泪,柔声问:“可是谁欺负你了?好大的胆子,敢动我南夫人的侄女,怕是不想活了吧。”
“不是……”月桥低头,犹豫了半晌,才开口:“我姐姐…她可是您至亲骨肉,求姑妈不要欺负她。”
南夫人一怔,美眸闪过抹冷色,但并未把不悦表现在脸上,她丢开月桥,拂了下衣裳,款款坐回到圆凳上,翘起二郎腿,接过丫头递上来的燕窝盅,吃了几口,斜眼觑向月桥,嗔道:“你这丫头怎么和你娘似的,总爱挤兑我、误会我呢?”
月桥直视南夫人,问:“那我姐人呢?她最近怎么总不回家?还有招儿姐姐说的秦大官人又是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呀。”南夫人耸肩一笑,用帕子擦了下唇:“我如今可管不了你姐,那秦大官人的老婆是夜叉一般的人物,我见了都害怕,可你姐偏偏要同秦大官人处,我也劝过、拦过,但她就是不听,喜欢人家有钱又温柔,这不,昨儿跟着去积翠山泡温泉去了。”
言及此,南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眼圈忽然红了,抽泣不已:“咱们沈家女人都是红颜薄命,我,沈红绫,嫁了三次,死了三个男人,还有你姐沈朝烟,当年她和那个卢书生两情相悦,谁知半路忽然杀出个邵不负,仗着是个军官就强娶了她,你瞧那杀才干了什么好事,喝了几口怂酒就活生生打死了我丈夫。”
月桥剜了眼南夫人,恨道:“那还不是因为南姑父把我姐给糟蹋了!”
她没再说下去,低头沉默了许久,等情绪稍平复些后,起身给南夫人见了一礼,轻笑道:“说那些旧事好没意思的,今儿腊八,我带来些自己腌的腊八蒜,放在角门茶房了,姑妈您若是喜欢,可以尝尝。”
南夫人挑眉一笑:“桥,你是不是有事求姑妈?”
月桥半蹲在南夫人跟前,胳膊撑在姑妈腿面上,“今儿我出城钓鱼,救回来个摔伤的乞丐,想跟您讨点伤药和参须子,再就是……”月桥轻咬下唇,泪眼盈盈地望着姑妈:“这不快到年下了么,我准备了些寒衣和熟食,想给姐夫送进去,可而今探监要好几位官长批条子,我没门路。”
南夫人手指亲昵地刮了下侄女的鼻梁,“头一件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待会儿让珍儿去库里给你寻些伤药,你带回去用,至于这第二件事嘛……”南夫人望着自己中指戴的红宝石金戒指,笑道:“我倒是无所谓,怕是你姐不愿意你去牢里看他。”
月桥忙道:“我偷偷去,不叫她知道就行了呀,哎,我觉得人一定要有良心,那时候姐夫待咱们沈家真真是不错的,我爹娘的丧事,他办得体面又周全,您和姑父打架,哪次不是他给您出头?我受了痞子调戏,也是姐夫给我撑腰报复,便是姐姐头先那个意中人,姐夫一开始也是不晓得的,后头知道内情,很是愧疚,给那姓卢的捐了个功名呢,他、他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啊!”
听见这话,南夫人嗤笑了声:“你小孩家懂什么好、什么坏。”
末了,南夫人见侄女实在是哭得可怜,便说年底事多,未必能将探监的条子给你办下,姑妈尽力而为吧。
姑侄俩又闲聊了几句,南夫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丫头们全撵出去,掰正月桥的胳膊,轻声问:“你和燕丰如今怎样了?”
月桥没有将和燕丰争吵的事说给姑妈,强笑道:“挺好的,他说明年乡试后就成婚呢。”
“那就好。”南夫人颔首微笑,指尖点着腿面,仔细打量月桥一丝一毫表情,忽地,南夫人起身朝拔步床走去,从枕头底下翻出个巴掌大的小瓷瓶,塞到月桥手里,左右看了圈,轻抚着女孩明艳的面庞,低声道:“小桥哪,姑妈哪怕有一日真活成了世人口中的毒妇淫.娃,可也不会坑害你和朝烟,女人嘛,都要为自己而活,为自己盘算。”
月桥望着手里的瓷瓶,疑惑地问:“这是……”
“能成全你心愿的好东西。”南夫人眉梢轻挑,故作语重心长:“你今年都十九了,再拖下去可就真成了老姑娘。”
见月桥臊的脸通红,要将瓷瓶丢开,南夫人忙抓住女孩的手,同时从桌上抄起本春画册,当着侄女的面一页一页地翻,甚至还详细地讲解上头的姿势,什么观音坐莲,又什么老汉推车,紧接着又去讲第一次房事该注意什么。
南夫人循循善诱:“燕丰若只是个秀才那便罢了,可一旦考上举人,那势必要当官的,到时候多少豪门望族给他介绍闺女,哪里轮的上你?依我说,你就大胆博一把,早早将夫妻之实坐实了,若是能奉子成婚就更好了,到时候他爱考什么举人还是进士,由着他去,你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不是?”
“姑妈你怎么这样……”月桥刚开口,嘴就被南夫人按住了。
“你先别急着指摘姑妈。”南夫人轻抚着女孩的肩膀,柔声道:“你家去后细想想,反正药和画都给了你,用不用你自己拿捏吧。”
……
**
腊月苦寒,外头的风呜呜直吹,稀稀拉拉又开始下起了雪。
送走月桥后,南夫人将丫头们唤进来,让她们里里外外清扫了遍屋子,并往金炉里点上能祛异味的崔贤妃瑶英香。
此时,南夫人穿着抹胸,独坐在梳妆台前,她凑近镜子仔细地打量自己的脸,手指往开平复眼角生起的皱纹,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想年轻时候,她从不用擦什么胭脂水粉,脸白净又红润,哪像现在,得用厚厚的粉遮盖面颊的斑。
南夫人看着镜中苍白疲累的自己,蓦地,她想起了自己的两个侄女,那样年轻美丽……
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头推开,进来个儒雅斯文的男人,正是孙兆与。
孙兆与将外头穿着的那件大氅脱下,眼里厌恶之色甚浓,当他大步走了过来,站在南夫人身后时,又是副温柔脸,笑吟吟地看着镜中的美艳女人。
“人送走了?”南夫人问。
“嗯。”孙兆与还似过去那样,往手心倒了些玫瑰油,轻轻地给南夫人揉肩,揉着揉着,手就滑进那薄如蝉翼的肚兜里,他轻笑了声:“放心,我亲自把小桥送回兔儿尾巴巷的。”
“小桥?”南夫人轻哼出声,将帕子摔在桌上,“好亲昵的称呼。”
“你又多心了。”孙兆与手上稍稍用力,将女人揉的痛呼出声,他笑道:“昨儿我去赴程家的寿宴,亲眼看见那酸儒生程庸满口地夸赞提携燕丰,当时我就觉着不太对味儿,打听了下,果然知道程家还有个待嫁的女儿,叫程冰姿。席间,我想问燕丰几句,谁知这小子喝多了,被搀扶去厢房休息,我悄悄跟了去,竟瞧见那家小姐偷偷摸摸钻进了厢房。”
孙兆与叹了口气:“我瞧二姑娘和蒋燕丰这门婚事成不了了,你又何必将媚药给她呢,不是白叫她受蒋家那混账东西的欺负。”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南夫人头歪在孙兆与的胳膊上,明明在笑,可眸子里全是冷意:“若小桥是个厉害的,不管什么程家还是李家小姐,她照样能让燕丰娶了她,那我就当做个顺水人情,成全了她,也能拉近我们姑侄的关系。”
说到这儿,南夫人坐直了身子,反手将自己肚兜带子解开,挑眉一笑:“若是她斗不过程家那个小骚货,左右她已经被蒋燕丰糟蹋了,名声也臭了,那到时候姑妈这儿可就是她倚靠的臂弯,还不是我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哎呦,说起我就不服,蒋家那破落户配有我们小桥这么美貌又贤惠的媳妇?若不是你和朝烟中间拦着,我早都把蒋家办了。”
“以前我也以为燕丰是个好的,谁想到他会变心呢。”孙兆与拿起那小小的肚兜,按在鼻上深嗅了口,坏笑:“你呀,她可是你至亲骨肉,带坏一个朝烟不算,还捎带上月桥。”
“怎么,心疼了?那你怎么不告诉她实情儿呢?我最烦你装老好人了,你觉着蒋燕丰不行了,就能轮得着你?别做梦了。”
南夫人美眸含泪,生着闷气:“也不知道是哪个,晚上看着那小骚货的画偷偷发泄,弄一被窝鼻涕,还当我不晓得?”
孙兆与横了眼女人,语气也不太好了:“那你晓得又能怎样?”
南夫人盯着自己指头上的红宝石戒指,生了半天闷气,忽然打了个哈切,斜眼觑向拔步床,手搭在孙兆与胳膊上,装作没事人似的,媚笑着撒娇:“说这些好没意思,困了,去陪我醒醒神儿。”
孙兆与甩开女人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出走:“我有点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