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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阳关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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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内,众人屏气凝神,就待主帅下令,便可拔营渡水以归故地。
柏嘉被绑缚在帐,为防泄露军情,双眼一直被白绫所蒙,这一路被人倒悬马背,蒙眼疾驰,头冠寰玉,万千仪态早已荡然无存,此刻她满脸泥泞污秽,狼狈不堪,“裴元展!你给我滚出来!”
“大胆!敢直呼殿下名讳!应杀!”一名副将压剑上前,揪起地上的柏嘉,咔嚓一声剑已出鞘冷森森架在柏嘉颈上,只稍一毫就要血染这中军大帐。
“安泰,”帅座之人幽幽开口,“不得无礼,咱们公主金枝玉叶,可禁不住你这一剑,况且我在等人,她还杀不得!”
安泰听言愤愤应喏,用力将柏嘉掼推在地,收了剑退回帐侧。
柏嘉被才刚情形已吓得气骨散尽,瘫软下来,声音嘶哑:“裴元展,你假死欺君在先,拦截和亲在后,现今又预谋刺君!数罪并罚,我要诛你的族!”
“诛族?”裴元展笑着摇摇头,他一把扯掉柏嘉的蒙眼布扔在地上,甚不在意的问道:“我的族人现在就剩下你,我,还有那个裴柏麟,定胜公主要先杀谁?”
柏嘉一时语涩,“你恩将仇报!早知今日父皇就不应该仁慈留下你!”
“他仁慈?他是怕军中人人不平,撼动了那龙椅!”裴元展敛了笑意,眼中寒意凝结,他一把掐住柏嘉脖颈,“多年未见,公主这牙尖嘴利依旧叫人怒极!真应该让你嫁去南屿,陪着那行将朽木的老东西一同入墓!”
柏嘉吸不进气,她面色紫胀艰难出声道:“被我说中了?你父为臣不忠,逆天道,人人可诛之!”
“我父王不忠?”裴元展不由加大手上力度,咬着牙道:“我父王助他裴乾平内乱攘外敌,九死一生!你的好父皇呢!仅凭一封伪造书信便痛下杀手绞杀手足,致我父子死别,致我父王污名难证,更致乌番过厄岭山四处抢掠,百姓流离失所!”无限的鄙夷从裴元展的嘴角一寸一寸毫无掩饰的挂上他的脸,他不屑的松开手,语气平缓一字一顿道:“只恨我父王信错了他的好皇兄,过早卸了兵权才致杀身之祸!”
柏嘉重获氧气,喉中如被烈火焚过般疼痛,她匍匐在地,呼吸细软没了气力:“我乃大勃定胜公主,你今日如此羞辱我,羞辱我的父皇,我大勃铁骑定踏破你的脑袋,剐你的肉饮你的血,将你的头颅挂城三日以泄我恨!”
“哈哈,”裴元展仿似听到天大的笑话,他大笑不止,张开双臂,狂狷愤然:“那就让他们来啊,我等着!我早已派人传信给裴柏麟,不如我们来猜猜,你那位好皇兄何时会来呢?哦,我忘了,”裴元展故意做恍然大悟状,“他应该不会来,如若他还是以前的裴柏麟,又怎会舍得将你嫁去南屿呢?”
柏嘉闻言不禁一怔,她眸光黯淡,哀戚不语,因为她知晓裴元展讲的对,皇兄是不会来的。
五日前,寒露,青砖地泛着白霜,巍峨的宫门缓缓开启,大勃定胜公主下嫁南屿异姓王,千人仪仗,浩浩荡荡,陪嫁箱笼足足装满十数軿车,送亲的红绸亦一直铺到了金都城南门之外。
大勃皇帝亲送小妹上喜车,百官亦着朝服步行随往,侍人粉脂饰面垂首宫步随行左右,车外百姓跪拜称赞之声振聋发聩,于她而言俱是讽刺,令人作呕。
天下见到的尽是兴盛帝对小妹定胜公主的不舍与爱重,可其实他扶着她步下石阶时扣着她手掌的五指用足了力气,舒缓懒淡道:“柏嘉一直向往金都城外天地,如今皇兄帮你圆梦,此一路南下路途万里,足够你看遍大勃的山明水秀!你既放走了阿羽,孤就赐你生死不必回朝!”
天子之怒,可雷霆万钧亦可活剜人心!
她以扇却面坐于四骥喜车之中,头饰环珰随车轮辘辘而微微叮当作响,此前往昔的种种恍如一梦,隐约中,她耳边听见熟悉的脆朗笑声由远及近,一声叠一声地唤她:“柏嘉,柏嘉……”她不禁拂袖撩帘,急切探望,恰一树槐花正值茂期,杏翠枝头,花香幽远。
“这糕香甜,柏嘉快来尝!”那人做公子装扮,白青棉纱束发,腰佩凝紫镂空雾隐剑,眼波流转俏皮,瞳仁闪亮似星,将糕举至她面前,笑着催促道:“粟米加了槐花,十分香甜,趁热,柏嘉阿姊快尝!”
那卖糕货郎瞧此情景,满面笑容望着她们,恰似在赞她们是好一对如意有情人,她虽知真假但也被货郎的眼神望的绯云升颊,正要叫那人勿要胡闹,忽然有人挡在她的身前,离的近些,差点撞到她的鼻,这人生的高大,她需仰首方能看到其颈,只闻他语气颇有责备,对举糕的人道:“阿羽,怎又带公主出来胡闹,还做如此装扮!”
阿羽越过那人跑来与她并立,嗔怪道:“二兄现在是越发偏心,怕我带坏了柏嘉阿姊,一贯的来责骂我!”
“你这小儿!”这人转过身来,朱墨青骊环纹绵袍,玄青纶巾,虽面色黝黑,但眉目俊朗,一双凤目羞怯甚浓,正是阿羽的二兄程旋翊。
他面色羞红:“待我回家禀告阿母,罚你待屋绣屏……”
“吃糕!二兄吃糕!”阿羽翘脚举手,不待程旋翊将话讲完,便将糕塞至他口中,糕还热气蒸腾,他被烫的皱眉吐舌,连连愤道:“你这顽劣小儿!你这……”
阿羽拉着她转首便跑,嘻嘻笑道:“二兄来追,追上我,我就给你绣屏,好赠予你他日迎娶柏嘉阿姊!”
她听闻面红更甚,羞怯盈满心堂,扭头不敢看人,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那树下的程旋翊,只见那年少的怀化郎将同样笑望着她,眼神明亮,缱绻柔肠。
“报——”斥候长报唤回柏嘉心绪,她与裴元展不约而同望向帐外。
斥候进帐,持礼跪地,“报殿下,营外有人叫阵!”
“真来了?”裴元展有些意外,他边擦剑边问斥候:“何人为先锋?”
“禀殿下,玄底赤纹程字旗。”
裴元展擦剑的手一颤,不禁看向同样愣住的柏嘉,舒展笑起,他唰一下佩剑归鞘,拿起服架上的面具,大步朝帐外走去,对帐外众将喊道:“迎敌!”
风卷黄沙,旌旗猎动,闭阖的营门外陈了黑压压几千精兵,他们金戈铁甲似地狱而来的修罗,让人不由胆边生寒心生畏惧。
程旋羽满面烟尘,环顾四周,此地无遮无挡,风声不停,黄沙不止,十年前的大战将此地重创,至今仍未恢复生机,那场战役是她阿父领军,史书上记载景王私屯重兵意欲谋反,虽早已卸下兵权,但追随他的锋锐军守城精锐人人骁勇,死战不降,虽只战了七日,但血流成河,死伤无数,她时常猜想阿父对战曾经的挚友,相比心中定然十分煎熬,可这一切,她还未有时机问出口,经历那次大战的人均早已成了冢中亡魂,再无处可追忆。
她收敛了心神,一人一马出得阵来,凝眉搭箭,瞄准寨墙,劲拉满弓嗖的一下射中了中军旗杆,抬手将弓扔给身旁副将,左手勒紧缰绳,右手持枪,对营口的守将喊道:“放我公主,否则杀无赦!”
裴元展于阵后静静望于她,自相别后,安平时有回传,她易容藏身,投了北境新编军,白日操练,夜间练枪,做了帐前先锋屡建奇功,曾追击羌狄摄政王至其腹地,俘敌军首将大破铁骑,是北境军民人人称赞的年少将军。
冰原饮血,戍边杀敌,鲜血的洗礼已然淹没了她月下的娇羞模样,那些密信他阅后即焚,但字字句句却刻在心间,冰寒的如庆丰十一年冬,晋川崖下的冰雪,一触便周身无暖。
如今再见,时过境迁,她程旋羽束发金盔,玄甲着身,带着几千铁甲骑兵来取他性命,终是应她曾经所言,他们二人不死不休,殊途无缘。
“来者报上名来!”裴元展骑着马从军阵后徐徐走出,他单人单马驻在前锋阵前,冷眉冷眼大声道:“我不杀无名之将!”
“放肆!”程旋羽麾下尽是北固军旧日将领,自然受不了贼人的目中无人,左将淳于执剑怒吼:“小小逆贼,你可敢与我较量?”
“不自量力!”裴元展低斥道。
“嗖”一支羽箭冷不防破风而来直窜淳于将军面门,程旋羽眼疾手快抬枪一挡,“咣当”一声箭簇落地直插进黄沙地中,她语气平淡,“暗箭伤人,非君子所为。”
“我不是君子,无可不为!”裴元展冷笑道,“我看你身量瘦削,不忍做我剑下亡魂,不不妨就此滚回去叫裴柏麟来!他若不来,两日后,便来晟地收尸!”
淳于将军见其嚣张到胆敢辱骂当今皇帝,勒马欲出阵较量,被程旋羽横枪拦住,“切莫急躁,小心中了埋伏!”
她面目平静,眉眼无波,注视着对面之人,此人以鬼面遮貌,姿态桀骜,才刚随意的一箭已然震得她虎口微痛,可见其武力不俗。斥候一路来报,此伙贼人拦截柏嘉后,从苏南地进川西境域,后马不停蹄直奔西北晟地而来,此线路岔路频多,如无向导引路追兵甚难随踪。
淳于小声道:“女郎,此贼奇怪,他们一路疾驰可见归晟心切,莫非是景王旧部?但为何又在这赤水旁安营扎寨,就好像他在等我们前来。”
确实奇怪,渡过赤水便是晟地,即便有追兵至,汛期将至,依着这涛涛大水造就的天时,攻破也甚费时日,可他为何就此止步?
程旋羽亦百思不得解,然她此次疾奔所带兵将不多,对方兵精粮足,如若硬碰硬只怕将士们死伤难料,她一时心中踟蹰,暂无最佳应对之策,一时间,烈烈风中,两军寂寂,只有战马嘶鸣……
淳于讲得对,或许他们是景王旧部,黄沙席卷,风声鹤唳,对面的城让她心中生出绞痛,,程旋羽挥散眼前一人的音容笑貌,驾马往前走出数尺,定声道:“你放了柏嘉,我让你归晟。”
她嘴唇有干涸的血渍,应是星夜赶路追他所致,裴元展亦驾马往前,“裴柏麟与我有血海深仇,我要让他血债血偿。”他挥手示意兵士将柏嘉押出来,那些热均为粗鲁军汉,盼不得会怜香惜玉,柏嘉被他们反手相押大力推倒在两军阵前,脸重重摔在黄沙之中,泥土与泪水搅混在一起,辨不清五官模样,她呜呜咽咽欲站起奔跑,忽然脸侧森光闪现,一柄寒剑压在其肩头,“嘘,别动,仔细刀剑无眼!”
柏嘉冷汗入襟,她虽心肝胆寒,亦不顾自伤对着程旋羽不住摇头,剑刃割伤了她的脖颈,血珠淋淋沥沥,染红了玉色深衣。
“柏嘉勿动!”程旋羽此刻心急如焚,“如何你才会放人!”
“我讲了,我要裴柏麟的命。十里红妆送嫁,可见兄妹情深,公主在我手,就不怕裴柏麟不乖乖就范!”
“我与你换质,你放还公主!”
“不可!”淳于将军闻言驾马横在程旋羽身前,“女郎!万万不可!”
程旋羽脑中百种心思千种算计,均理不清头绪,她怀中得山海舆图徐徐发烫,眼前俱是金都城外,尘土飞扬,大队人马蜿蜒前行,二兄英姿勃发穿着明甲,他翻身上马故意唬着脸叮嘱她道:“阿羽,勿要带着嘉儿胡闹,待我得胜还朝,你须还我一个完好无损的定胜公主!”
二兄……
二兄!
程旋羽不顾淳于阻拦,她收剑下马,“我是大勃未来皇后,我来与你换质!”
此话一落,只见鬼面之人双瞳紧缩,周身似有寒气收敛,他沉声问道:“你再讲一遍?!”
柏嘉闻言呆怔几瞬后泪水横流,拼了命的想要挣脱钳制,程旋羽对其摇着头示意勿要乱动,她不能用柏嘉的生死做赌,亦不能不管身后儿郎的性命,他们应战死疆场,而不是此等无谓之争!
“你年纪轻轻,耳力怎如此不济?”程旋羽面有嘲讽,“我方才讲,我是当今皇帝钦点的妻,我是大勃未来的皇后!”
裴元展心中气血翻涌,眼角跳动不停,你是他的妻?你是他的妻!
柏嘉用舌顶掉塞口布条,撕破喉咙大叫:“阿羽,回去!快回去!他是……”
兵士迅速捂住柏嘉的嘴,捡起地上沾满沙砾的布条重新堵住,程旋羽见柏嘉扭曲的泪脸再也忍无不住,她施展松针踏雪,如一缕轻烟般数步便达柏嘉身边,连环数掌击翻了那名兵士,她抱住摇摇欲坠的柏嘉,反手将大袍卸下严严实实罩住柏嘉战战兢兢的身躯。
“阿羽,你糊涂,你为何要来!”柏嘉声音嘶哑,她懊悔心痛不已,阿羽本已脱笼而飞,却因救她而自行暴露又跳入了这是非缠裹之中!
程旋羽面对围拢而来的兵士不急不徐,她撕下自身袍角将柏嘉颈部的伤口仔细包扎,小声道:“阿姊勿怕!我已安排妥当。我答应过二兄,此生护你周全,我在一日,此誓不变!”
说罢,她转身扫出手向围拢兵士飕飕射出数枚冷镖,用力将柏嘉推向对面的淳于将军,紧接着她坐地旋身寒光一闪,掷出袖中短刃,白刃寒兵急速旋转着直击身后的裴元展,裴元展左移有闪,只闻咔咔几声脆裂,鬼面应声而裂,秋水目,寒剑眉,程旋羽脑中嗡一下,似有虫飞进了其中,乱糟糟一片,忽地脖颈剧痛,浑身绵软,模模糊糊中,跌进一人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