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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现在想起来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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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依依这一路走得心绪糟乱,她一边努力回忆自己到底何时见过季远书,一边想不明白季远书为何要单独面见自己。
身边的宫女和侍卫只管带路,一言不发,江依依忍不住试探起来。
“梁王殿下可有说过见我所为何事?”
宫女一脸坦诚:“回将军夫人,奴婢不知,是这位侍卫大人向奴婢询问夫人所在。”
侍卫听到江依依和宫女交谈停下脚步。
江依依这才看清侍卫的样貌,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尤其是腰间佩刀异常精致,绝不是个普通的、随便叫出来传话带路的侍卫。
“将军夫人,”那侍卫开口还算敬重,“下官刚刚陪梁王殿下从前朝出来,大殿台阶下遇见赵将军,梁王殿下与赵将军交谈几句,似乎是赵将军有话要带给将军夫人。”
赵毅为何不让宫女或内监带话?难道赵毅和季远书之间关系亲近?
江依依除了继续走也没有别的选择:“原来如此,麻烦你继续带路。”
“将军夫人不必客气,这是下官应该做的。”
听完侍卫的解释,江依依的心其实松懈了一半,只是她还是想不明白季远书为何当众说三年前曾与自己有一面之缘,难道只是简单打趣?
“到了,梁王殿下就在阁楼三层,请您自己上去。”
江依依回过神,发现自己来到一个不知所在的地方,四周的树木很高,几乎都是墙的两倍还多,除了眼前的三层阁楼看不见任何宫殿,抬头看阁楼,一层门上挂“昌喜阁”三个大字,字迹隽秀,绝对出自书法大家之手,二楼开着窗却看不见里面有什么,更别说三楼。
这里太安静了,宫女也已经告退,隐隐的不安又浮现在江依依心头。
“梁王殿下为何要在这栋阁楼上相见?”
“昌喜阁的三楼是陛下为梁王殿下在宫里安置的书房,这里安静,殿下进宫便在此看书休息,如有紧急公文也在此处理,今日陛下忙着面见朝臣,许多公文就先交由梁王殿下过眼。”
既然是陛下安排给季远书的书房,在这里见面也算正当合理,江依依知道自己再多问一句就要引起怀疑,可她的直觉如同瞬间生根一般将她牢牢抓在原地。
“要不我还是等梁王殿下处理完公文出来再与梁王殿下见面吧,现在上去若是打扰了梁王殿下的要事那就不好了。”
侍卫果然发作:“将军夫人为何这么多顾虑?梁王殿下对每件事都自有安排,除陛下外,他不喜欢任何人替他做决定,不过您如果坚持,下官现在就上去禀报梁王殿下,看梁王殿下如何决定。”
“还是算了!”
侍卫的话太重,江依依慌忙伸手拦在已经踏出一步的侍卫身前,她怎么敢觉得自己比陛下面子还大:“既然梁王殿下觉得不打扰,那我便遵照梁王殿下的意思。”
侍卫见江依依改变了想法,侧身将手伸向昌喜阁。
“将军夫人请。”
步入昌喜阁一层,眼前的一切都很正常,中间是供人休息的桌椅,茶具没见到,不知收在哪个柜子里,其余三面摆着书卷、花瓶、雕塑一类的常见之物,江依依继续往二楼走。
昌喜阁内比外面还要安静,江依依的鞋底与楼梯板接触的一瞬间堪比锯子拉木头,脑子里的声音脆得要被捏成粉,一脚踩实另一脚起来,步伐交替间好比利器的刃玩弄琴弦,要断不断,声音惨惨戚戚。
二楼还是些寻常的装饰,唯一不同的是靠近窗户的位置有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知更鸟。
那鸟见到江依依冒头后突然叫声尖锐,在笼子里不断蹦跳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它上窜的时候双翅展开,飞羽尾端的黑色拉成一张弓,好像一位足不出户的闺阁姑娘遇见一个从窗口唐突入侵的陌生男人,羞恼惊惧下拔开剪子要自尽以正名自己的贞洁。
江依依站定不动,盯着那鸟,发现鸟的头和背是蓝色的,腹部是橘色的,喙、眼睛和爪子这三处是黑色的,但不及羽毛的颜色显眼。
又是蓝色和橘色,这只知更鸟是这样,刚刚在池塘里见到的莲花是这样,就连江依依今日的衣服和头饰也是这样,今天怎么会见到这么多蓝色和橘色?难道是巧合?
笼子里的知更鸟见江依依长时间不动,终于平静下缩小成一团盯着江依依看,黑珠一般的眼睛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巧的喙扬起的角度似乎有些桀骜的意味。
季远书在三楼,他刚刚一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了,不能再拖时间了。
江依依望着通往三楼的楼梯在心里催促自己,同时脑海里又浮现出季远书那熟悉的眉眼。
到底是为什么?
江依依放轻脚步,把自己当个重物似的推到三楼。
季远书果然在,坐在书案后,用那双眼看着江依依,阳光从他的左后方斜打进来,让他一半明一半暗。
江依依的眼神与季远书擦了一下,有种寒冬里铁器碰撞特有的生涩感。
踏入这里就不能反悔了,江依依稳定心神走到季远书面前三步之外行礼。
“梁王殿下。”
“将军夫人请起。”
季远书这次回应得很快,几乎是江依依刚闭口他就开口,音色依旧温和,语气像是个热情的主人接待客人。
江依依察觉到季远书的不同,再次抬眼与季远书对视。
谁知季远书突然重重吐气,五官都扬起来,似乎真的在笑:“将军夫人似乎有些怕本王。”
“梁王殿下误会了,”江依依赶紧找借口,五官也因为心虚扭动起来,“臣妇刚刚途径二楼,没想到有一只鸟,那鸟叫得凄厉,臣妇心有余悸,所以让殿下误会了。”
“哦,那只知更鸟啊,本王亲自养了三年,它除了本王没见过生人,让将军夫人受到惊吓是本王这个主人的不是,本王替它向将军夫人赔罪。”
季远书自然而然地起身要冲着江依依作揖,季远书是陛下亲封的梁王,江依依怎么敢受,她向前一大步赶在季远书抬手之前开口:“这怎么敢,鸟毕竟不是人,臣妇自然不会怪它,殿下无需如此。”
季远书的手臂像一根无风助力的羽毛一样轻轻落下:“既然将军夫人不怪罪,那本王就安心多了。”
说完,季远书又安然坐下,目光来到江依依身上,像读一本书一样推敲江依依的每一个细节,最后停留在江依依的发饰。
江依依刚刚情急之下与季远书拉近了距离,这是她说谎的代价,若是此时后退,真不知道再用什么谎言遮掩。
季远书没有说话,只好由江依依挑起话头。
“殿下,您的侍卫说臣妇的夫君有话请您带给臣妇?”
季远书立刻轻松地否认:“没有,本王只是寻个由头叫你来。”
江依依眼珠由下滑起定在一处,脸上的脂粉几乎要裂开,嘴唇微微动了几下才能开口,一片空白的大脑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殿下您说什么?”
季远书笑得眼眶微微眯起:“刚刚本王见到了王太妃,她去长乐宫发现扑了空,脸色实在难看。”
江依依不明白季远书为什么要提起王太妃,眼珠向左一歪又回归原处。
季远书继续说:“王太妃今日戴了一只簪子,跟你头上这一只很像,虽然更华贵一些,但还是很像,你比她年轻貌美,以本王对王太妃的了解,她若是在宴席上见着你戴这只簪子,怕是会怒上加怒,虽然不会像过去处置不受宠的妃嫔一样让你消失,给你使些绊子那是肯定的,本王刚刚见你与其他夫人相处都不甚自在,若是被王太妃盯上,那此生都不得安宁。”
“原来是这个缘故……”
江依依轻且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果断拔下头上的簪子仔细端详,同时开始反思自己错付了季远书的一片好心,人家是为她好,她却百般猜疑,一点点声响就失去方寸,跟二楼那知更鸟有何区别?
季远书见江依依拔簪子的动作,瞳孔收窄,手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江依依没有看到。
“多谢梁王殿下的提醒。”江依依将簪子收进袖子里,感激又恭敬行礼。
“将军夫人不必客气,本王不是说过吗?三年前曾怅然若失于将军夫人的美貌,今日想起自己年少莽撞,只好做点好事让自己不那么嘲笑自己,将军夫人放心,如今本王已经没有那份心思了。”
又是三年前,江依依开始怀疑自己真的与季远书见过面,否则怎么解释她觉得季远书的眉眼熟得让她无法忘记。
季远书看着江依依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有些失落地开口:“将军夫人不记得了是吗?”
江依依带着歉意点点头,眼里似乎微微沁出水汽。
“既然忘了,那就算了……”
季远书这话余韵很长,好像要将时间凝固。
“将军夫人头上少了簪子太过显眼,也不好跟将军解释,不过男人嘛,顶多只记得妻子出门戴了首饰,具体是什么样的几乎无人说得清,本王叫人从库房里找了一只不至于让将军夫人丢了身份的,你今夜先戴着,明日本王派人去将军府后门取回,可好?”
江依依知道季远书说得没错,且她不敢对赵毅说自己弄丢了那么昂贵的簪子,那毕竟是属于将军府的财物,不是她的,她送给江家的财物都是自己省下来的月例银子攒的,说到底,她也只是属于赵毅的一样活着的“东西”。
江依依没有理由推辞:“梁王殿下思虑周全,臣妇真不知道如何感谢殿下。”
季远书将手边的细长盒子往前一推,目光落在别处:“举手之劳罢了,打开看看合不合适。”
江依依再上前一步,双手托起盒子,打开,脱手,簪子摔在地上,江依依的心脏一瞬间暂停,双手停在大臂两侧,全身都麻木了,再看向季远书,季远书终于得偿所愿一般看着她,嘲笑她,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三年前,是他把江依依诱拐至无人的院子!
三年前,是江依依惊恐之下发狂,差点将簪子插入他的眼珠!
盒子里,就是那只簪子!蓝色点缀橘色。
那眉眼,是季远书的眉眼!熟悉的,江依依仔细看过的眉眼!
季远书的右耳顶端,有一颗她今日从头到尾没注意到的小圆痣,形状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每一个细节都像密密麻麻的虫子从洞里接连不断地涌出,啃食着江依依的筋骨,她终于承受不住跌落在地上,她站不起来,被本能驱使着转身向后爬,企图远离这个地方,远离季远书。
脚步声距离江依依越来越近,季远书抢在江依依前面站定,然后蹲下,得意又顽皮地捏住江依依的下巴迫使江依依看着自己。
这张美丽的脸,即使被痛苦和恐惧吞噬也美艳得令人窒息。
季远书说。
“现在想起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