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丰岁词》知风月

10、追月舫上2

　　温策转头看了苏越一眼，不知为什么笑了一声。

　　这场景其实有些危险，姚广的官兵守在外面，一旦出了点什么事，他们几个人手无缚鸡之力不说，屋子里这几个人到底谁会帮谁，似乎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但温策好像真的一点都不怕，苏越的心便也定了下来。

　　姚广起身走到大厅中央，看着温策道：“小侯爷，如今只剩下我们几人，打开天窗说亮话，青州瓷厂多年来未建成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今日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温策挑眉，“大人不妨明示？”

　　姚广态度似有缓和，道：“青州地处海运要塞，州内百姓有许多都是以海运贸易等作为生存之道。虽有土质便利，但却没有这方面的人才，百姓没有时间和精力转业去研究制瓷，所以青州的瓷厂才一直开建不起来。本官明白小侯爷也是想尽快回京再享富贵，但凡事应因地制宜，也不应空凭想象便不顾本地的实际情况。”

　　温策没有回应他。

　　姚广继续道：“今日顶撞上官之事，本官暂不与你追究，还望小侯爷再好好想想。至于你与那郑员外的约定，我也会再派人上门去解释说明，就说小侯爷一时没有理解上级的指示，初到此地不明情况，有些草率了。放心，言语上本官会为小侯爷遮掩，不会让小侯爷失了颜面。”

　　这话说的似乎真的在为温策着想一样，如果温策再不答应，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但苏越觉得温策也不是个三言两语就能被唬住的人。

　　只听他笑了一声，听不出语气态度，“还真是难为大人了。”

　　随后不待姚广再开口，甩了甩衣袖站起身来。

　　他身量高，和姚广站在一处，生生能比对方高出一个头来。

　　他负手缓缓踱步，一边道：“敢问一句，江月郡的常住人口有多少？”

　　不知他是何意，姚广给了师爷一个眼神，对方回答道：“常住有四十万左右。”

　　“朝廷每年都允许地方为低收入的百姓减免赋税，不知江月郡每年因收入低下，无法承担税负的又有多少呢？”

　　姚广与师爷对视一眼，后者回答道：“有十万左右。”

　　“好，那么这十万人都不愿意学习制瓷技术，增加收入吗？”

　　对面的两人没有出声。

　　苏越将几人提到的数字记了下来。

　　青州百姓交税的方式与苏越家乡差不多，百姓们每年按人头交税，每人每年三两银子。

　　按照官府统计的说法，这个比例大概不到百姓年收入的一成。

　　但仍有各种各样原因无法交税的百姓，比如当年遭遇灾荒的、家中有人重病，钱财全部花在了买药看病上的、家中遭遇其他变故，当年实在没有收入的……

　　遇到上述情况，便可由官府自行确认，做好备案记录，为相关百姓减免掉当年的赋税金额。

　　但此方法虽看上去是急百姓之所急，让百姓可以将钱用在其他的紧急情况上，却也在某种程度上，给官府制造坏账提供了空子。

　　在当朝明德帝登基的初年，朝廷曾下派过一批官员抽查各州税务情况，核对州府账册与税银减免的记录，十分有效地揪出了一批贪腐官员，也狠狠威慑了其余在职官员。

　　再后来，朝廷为每个州制定了赋税下线，允许州府监制民办产业，收入可抵税款，只要总数达标，实际上免了多少百姓的个税便不过多追究，只是每年还依然需要记录在册。

　　这个“十万”大概就是记录在册的数字。

　　每四个人里就有一个收入不足以缴纳税款，苏越觉得，这里大概也有不少水分。

　　姚广没想到温策会突然提起这个，他前脚刚说百姓们忙于海上商贸，不想学习新技术增加收入，转眼便还有这么多人交不起税。

　　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那么姚大人，这瓷窑厂是不是该建？依本官看，还得尽早开建，到时候百姓有了新的工作，江月郡的赋税还能再增加许多，岂不是好事？”

　　姚广似是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他，只得强横坚持道：“总之，这件事当前行不通，小侯爷不必多说，等朝廷有了新的批复，我们再议此事无妨。”

　　温策只低着头又笑了笑，语气不卑不亢，似乎还有些预料之中的从容，“既然姚大人坚持，那我们便再继续谈谈西厚山的事吧。”

　　姚广“哼”了一声，依然坚持，“我没有贪污，就算你真的发现西厚山被盗采，也只能说是那帮山匪干的。至于为什么抓不住山匪，那只能怪州郡内兵力不足，我也曾向州府借兵，不是本官不想除去山匪，实在是山匪太狡猾！”

　　姚广看一眼范安，范安忙点点头，“这确实是，县里也派出过几波人去剿匪，但是从没有顺利抓到，每次刚知道消息就扑空，确实狡猾。”

　　“那这个呢，也是山匪太狡猾？”温策突然从袖口抽出一封信甩了甩，然后递给了一旁的范安。

　　范大人疑惑地接过展开，一下子便认出了姚广的笔迹。

　　但这内容……

　　范安惊疑地抬起头快速看了一眼姚广，又低下头阅读起来。

　　“这、这是……”

　　苏越探头看过去，信上内容是与山匪约定的交易时间与内容，还有官府抓人的计划。

　　“姚大人，你这是？”

　　范安有些难以置信。

　　“你怎么……不会吧？”

　　姚广的师爷上手来抢，范安本还想护一护，但看到温策示意可以给对方看，他才松了手。

　　姚广看过后，气得手抖，“你这又是什么，血口喷人，还伪造证据，小侯爷，你今日当真是要走上绝路不成？”

　　“那便看看今日到底是谁的绝路？”温策嗤笑出声，突然向身后喊了一句，“将人带上来！”

　　苏越与其他人一同看过去，一个女子被两名捕快带了上来。

　　苏越看了看几人走出来的地方，奇怪道：难道那边没有被姚广的人把守住？

　　再看另一边，姚广的脸色微变。

　　那女子身着普通的粗布衣服，脸上手上都有脏污，但仍未掩盖住原本清秀的面庞。

　　苏越是后来才从淮杨的口中得知了温策来青州路上发生的事。

　　一个老妇人撞了他的马车。

　　那人大概四五十岁，撞了马车后便晕了过去。

　　附近几州并无灾荒传言，这人横空出现让温策留了心，便让人将她先行安置在一边，等她醒了再仔细询问一番。

　　果然那妇人一睁眼便开始对温策陈冤。

　　妇人说，她本是青州丰良县人，一家人虽不算富裕，但解决温饱尚可平稳度日。

　　只是，如今一双儿女都被郡守捉了去，她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来拦钦差大人的座驾，望小侯爷为她做主。

　　老妇人说，她的老伴走得早，家中只剩她和一个刚成年的女儿，平日里都靠女儿上山采草药、砍柴，再到集市上去换些银子生活。

　　可是前几天早上，女儿出了门就再没有回来，妇人放心不下多次去周边打听，有人说曾在郡守府见过她，然后便再也没有其他消息了。

　　这妇人回回去找，却是连官府的门都没能进去。

　　温策缓缓走到一边，看了一眼女子，对姚广道：“这女子日前走失，如今方被寻回，姚大人可认得？”

　　姚广目光闪躲，不自然地将脸转向一边，“没见过！”

　　温策语气幽幽，“姚大人金屋藏娇，不惜背叛山匪也要保下来的女子，怎能如此翻脸不认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