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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玩得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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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泽凑近,将诗篇交还给她。二人不过半臂距离,闻竹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对上一双同样晦暗难测的眼睛:“急智难得,未必次次应时而至,人再聪明也有疏漏的时候。闻小哥这般机智……”
他率先移开目光,接着道:“下次切莫再疏漏了。”
二人凑得近,景元泽又刻意压低声音,纪宣嘉惟虽在侧,也只听了个囫囵。不等众人反应,景元泽转身振了振袖,向众人一揖:“某先行一步,改日再会。”又向纪宣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闻竹面上依旧维持礼数,心中却大骂不止。
最近为何总有人要同她打哑谜?
这位莫名其妙的景公子不知为何夹枪带棒,三番五次同她过不去?她真心觉得自己无辜。
纪宣亦不知缘由:“同景兄多年未见,之前倒未见如此。这么多年,人转了性也是常有之事,你若觉不快,我定会同他讲清。”
闻竹垂眼一笑,毫不在意,随手讲诗作同众人一般悬起来,一左一右推着纪宣嘉惟往桂树林外走:“无妨,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走!别呆站着,陪我去那边看看。”
三名少年笑闹着往席上走去。闻竹不动声色的打量来往宾客,却再也不见方才那名神秘的冷峻青年。
……
宴席设在一处水榭之中。
天色暗了下来,水榭中却处处灯火通明,恍若白日。觥筹交错,玉杯金盏辉映,饮酒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欢宴正酣时。
三名少年并排坐在一处。
纪宣、闻竹都不爱热闹,与几名年轻士子行了一轮酒令便倦了;嘉惟多玩了几轮,酒意上头,一会的功夫,也疲惫下来。
闻竹倒罢,她酒量尚可,又从不贪杯,此时还能坐得笔直。
身边两个家伙却是另一种情形。
纪宣酒量不好,没喝多少,脸上已飞上几道红霞。嘉惟几轮酒下来,面色如常,闻竹却总觉得他坐不稳当,仿佛下一秒就要一头栽下去。
不好,难不成要她一个人拖着两个醉鬼回去?
她正没边际地想着。刹那间,人声渐息,周围一颗颗头颅纷纷望向水榭与陆地的那条通路:
众小厮婢女在前开路,随后恭谨立在两侧,一素白身影从中间而出。
随着那一抹白色行近,闻竹也渐渐看清了那人的衣饰与轮廓。
是名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公子,衣饰素雅,用料却不凡。闻竹留意到他腰间的环佩玉饰,皆成色上佳。
且行且近,那名公子踏入水榭平台之中。众人渐渐看清他的面容,皆不由得敛声屏息。
眉如新月,唇若涂朱,风流倜傥,貌若潘安,好一副绝色皮囊。
闻竹一瞧见他的脸,瞬间从心中生出赞叹。
身处太学,见过的才俊不在少数。只论今日,纪二郎乃至方才遇见的景元泽都称得上俊秀非常。见了眼前这位,她一时竟想不出,汴京男子中,谁的容貌能居他之上。
“瞧,他就是唐义伦。”嘉惟目光迷离,见她看得出神,轻声道,“说来,还是殊成表兄呢!”
闻竹了然于胸,今日宴席主人便是这位唐公子。此子乃延国公之孙,人道是汴京四大纨绔之一,与胡衙内齐名。
当年唐纪两家结亲,唐公第四子迎娶纪家姑娘方清,便是纪宣姑母。唐义伦是二人长子,人称唐五郎。五郎聪颖过人,音律诗赋皆为精通,好吟风弄月,骏马花鸟,唯不好仕进文章,倒让唐纪夫妇二人头痛非常。
唐义伦对众人目光置若罔闻,目不斜视走上主位,声音不大,在座诸人都能听清:“群贤毕至,唐某不胜欣喜。好云好月,菊香桂香环萦,某新填的小词,特请佳人唱来,诸位不吝赐教。”
说罢向众人一笑,轻轻拊掌。一座小巧画舫从水面上缓缓驶来。画舫以各色菊花点缀,里面又点着香,远远地便能嗅到香气。一清脆婉转如春莺啼啭的女声唱道:
“露润香浓,月华轻染
秋心共醉,梦绕芳园。”
歌声自远而近,众人凝神倾听。画舫行近,闻竹也看清了那船上的女子——确是一名清丽佳人,身量娇小,丰纤得宜。肤色白皙,五官小巧秀致。似一朵洁白的花,倒与她心中所设想的浓艳浮媚的烟花女子形象大为不同。
“说是谁在唱?”纪宣有几分倦意,方才并未细听唐义伦说话,闻竹看他,睡意朦胧,眼中一层水雾,不由得失笑。
旁边一名士子抢着道:“兄台连红莲姑娘都不知道?可是倚红楼的当红娘子啊!”
“既当红,就是头牌花魁喽?”闻竹也想探听,随手拿起酒壶,为那士子满上。
“兄台这就不懂行了!”士子颇为得意,滔滔不绝,“一码归一码,红是红,头牌算不上,这红莲姑娘乃是最近才起了名声,”说着似要讲到隐秘处,低声道,“这不,凭一把好嗓子抓了唐五郎的心!唉,得唐爷青眼,什么都有喽……”
闻竹压下不住往下撇的嘴角,听旁边那名士子侃大山,不时应和,士子越说越起劲。纪宣和嘉惟强撑着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不知何时,女子歌声止息,那红莲姑娘搭着唐义伦的手,在众人注视下,从小舫登上水榭,向众人福礼,姿态婉约柔美。
“好!”,座中有宾客带头喝彩,掌声雷动,其中有风流浪荡惯了的,借着醉意,甚至吹起了口哨。红莲姑娘置若罔闻,姿态大方舒展,笑容恬淡。
唐义伦甚是满意:“月色如水,菊桂飘香,如此美景,岂能无美酒佳人相伴?”他再次拊掌,广袖飘逸。
与此同时,一众乐伎鱼贯而入,给水榭带来阵阵脂粉香风,随后四散在人群各处,已有定力不佳的士子直了眼。
闻竹轻咳一声,垂下眼眸,拿起酒杯,掩住略显不自然的嘴角。
汴京士子间盛行狎妓之风,光说太学附近,便开着许多青楼妓馆。今日名义上是士子雅集,宾客大多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唐义伦又风流惯了,方一入夜,便立马招来青楼女子助兴。
“诸位莫拘于小小水榭之中,今夜畅意游园,尽情享乐才是!”
文人士子,脂粉佳丽,一时纷纷涌出水榭,往园中四散而去。闻竹往那边看去,忽的瞥见一抹皂色瘦削身影,十足像那景元泽,思虑片刻,起身就想跟去。忽然被一片温香软玉挽住了手臂。
惊愕回头,一位娇艳丰润的乐妓冲她嫣然一笑:“公子若不弃,可愿同妾游园赏月。”
闻竹僵硬地抽出胳臂:“多谢美意……某人实在有事,姑娘另寻良伴岂不美哉?”眼见纪宣、嘉惟依旧在那边坐着,她心中一横,准备移祸江东。
她朗声笑着,刻意地转身,扬声对二人中还算清醒的纪宣道:“殊成照看嘉惟,我去去就回。”
说罢飞身离去,抛下身后一切纷乱。
………………
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穿行,徒劳无功,那个皂色背影最终还是消失在视野中。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方才黄昏时悬诗之处,附近有三五士子闲聊。面前是那棵熟悉的桂树,她奔走半刻,有些疲惫,扶着树干稍作休息。
触感不对?
她心中一震,忙抽了手,转头看去,却见一位姑娘面露惊愕,同样缩了手悬在半空。
看清那姑娘的脸,她心中更是一惊。
这不就是方才那位惊艳全场的红莲姑娘?
放在普通士子身上,这或许是一段艳遇的起始。但……她身为女子,一来并无此爱好,二来——
和唐义伦的相好纠缠不清?她还不想惹麻烦。
闻竹赔罪不迭,连连作揖:“对不住,某人一时未曾注意,唐突了姑娘。”
薛红莲看着面前清秀小生手足慌乱,脸面微红,一脸青涩,心道有趣,不由得掩面轻笑:“公子不必惊恐,我又不会吃人。”
她在风月场多年,乍见这青涩少年,一时起了捉弄之意,扶鬓道:“这里晦暗,我刚才落了一支朱钗,劳驾公子帮我寻一寻?”
闻竹读出了对面女子眼中的几分玩味,反正寻不到景元泽,便在这消磨一会,伺机再动也无妨。她笑着应下红莲,漫无目的地蹲下身搜寻。
她心里清楚,所谓朱钗大半是寻不到的,便分出精神,一面留意着景元泽的身影。
那边薛红莲见他寻了半刻,气喘吁吁,偷笑不住。不想再继续捉弄少年,背过身去从袖中取出一支朱钗,刚想叫住他。
一阵熟悉的嘈杂声灌入耳中,红莲已经猜到来人是谁,暗自叫苦不迭。听到熟悉的声音,闻竹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抬头张望。
胡暻一行人正往这边来。
“呀!红莲姑娘让我好找,怎的孤身一人在此?”胡暻微醺,更没了什么礼节,被身边同伴搀扶着,扯着嗓子喊道。
红莲秀眉蹙起,心道不妙,这胡衙内极为难缠。这会子一副醉样,免不了好一顿周旋。
红莲挤出笑脸,温言软语,好在把胡衙内应付了过去。
一行人远去,她弯了弯笑酸的嘴角,褪去一切伪装的笑意,眼底尽是悲凉。
她本应在唐义伦身侧陪侍。方才在席上,一男宾不知发了什么疯,对唐义伦说,愿以一方不知如何名贵的古砚赠与唐义伦,换她今夜陪侍。
唐义伦喜欢这类物事,犹豫了好一会儿……
不过一瞬,她又自嘲轻笑。
已经是淤泥里的人了,还有什么自尊可言?
上天不公,有人落在污泥中,挣扎求生,受尽人驱使践踏;却也有人生就在云端,坐享富贵。还要把本就在淤泥中的人踩得更深些……
朱钗还拢在袖中,她想起方才那名青涩少年,四下一看,哪还有他的身影?
红莲冷笑,看着呆呆的人,跑得倒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