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马丁札记》修斯伯格

2、过云雨2

　　路颂声行至桥中央时，宋斯时已经将打量的目光收了回去，可路颂声还是感觉到了对方有意无意落到他身上的眼神，要说冒犯，那也算不上，毕竟从小到大，他就不缺旁人的关注。

　　如果一定要去形容那个眼神的话，倒更像是猫咪遇见新事物时的试探，先用爪子轻轻上碰几下，而后才开始慢慢靠近。

　　对方的小心翼翼一下子勾起了路颂声逗弄的心，平日里他就是个爱开玩笑的，此时不上去撩拨几句就不是他的性子。

　　“兄弟，喜欢吗？”路颂声凑到宋斯时身旁，温热的气息打在他的耳根，像羽毛轻轻擦过。

　　“什么？”

　　“从刚才起，你就往我这瞄了好几眼，我这人别的不行，偏偏对别人的目光很敏感。我看你前面也在捡橘子，你该不会看上我的这几个了吧？是不是自己捡的没有别人怀里的香？我懂，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说罢，路颂声拍了拍宋斯时的肩膀，对他点点头，颇有种心心相惜之感。

　　你说长得好好一人为什么偏偏长了一张这样的嘴，宋斯时前一秒还想着要是对方能给自己做模特就好了，后一秒就希望把对方的嘴给缝上。

　　虽然心里这么想，宋斯时还是保持住了体面：“没有，只是很感谢你帮忙。”

　　“真的是这样吗？不过就算你要我手里的这几个，我也不会让给你的。婆婆麻烦帮我算一下多少钱。”路颂声说着将怀里的橘子递给那个婆婆，生怕迟了就被身边人抢了。

　　结完账，路颂声刚走出没几步，又退了回来，从袋子中拿出唯一一个没有沾土的橘子，塞到宋斯时手中。

　　“请你吃，不要太感动哦！”

　　说罢，路颂声转身边走，宋斯时还来不及反应，对方已经走到几米开外了，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背影，其中，对方拎着橘子的那只手举过头顶晃了晃。

　　看见对方走了，宋斯时也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将婆婆安置好，收拾完所有的东西，还寻了一处座位。

　　“诶，小后生，这些橘子你拿去，今天真的谢谢你了。”那位老婆婆将一大袋橘子不由分说地递到他手中。

　　宋斯时推拒无果，只得收下那袋橘子，不过在他走后，老人的箩筐中还是多了一张红色的纸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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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的夜晚已经有了丝丝凉意，草丛里的蟋蟀还在窸窸窣窣地叫着，诉说着宇宙的浩渺和精确。小镇的居民几乎没有夜生活，除了一些特殊节日外，他们基本都会呆在家中，早早地上床歇息。路灯昏暗，各家小院亮着一盏微光，依稀能从窗边辨认出一两道剪影，屋内不时传出几句交谈声。

　　宋斯时刚打开院门，边上就窜出来一个黑影，跑到他脚边蹭了蹭，似乎预料到了宋斯时准备低下身子进行“爱的抚摸”，黑影又飞速地跑开了。

　　那是宋斯时养的一只黑猫，平日里都找不到猫影，只有在饭点才会出来露个面。或许是今日难得放晴，猫咪大人准备给宋斯时一点好脸色，在他回家的时候，一直跟在他的身后，只是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习惯了猫咪的阴晴不定，宋斯时暂时没有继续招惹的打算，任由猫咪继续缀在自己的身后，视察自己工作。

　　他先将带回来的所有东西搁在一旁，把家门口的一些落花落叶给打扫干净。再从中找出一些比较完整，适合做标本的叶片，清理干净，夹在书的内页。剩下的，则统一归到一起，第二天由清理垃圾的人员上门带走处理。

　　做完这一切之后，宋斯时取出今天收到的快递——一盒新买的拼图，走到院中的凉亭里坐下。

　　在此之前，他给自己泡了壶茶放在手边，用的是他之前去龙泉时带回的天青色冰裂斗笠杯，在他将茶水注入杯盏中时，层层叠叠的冰片从中心向四周慢慢化开，隐约能看出潜藏在其中的金线。

　　黑猫似乎也觉得有趣，跳上桌子，靠近茶具嗅了一通，没找出个什么原因，便又回到地面上，在宋斯时脚边找了个位置，侧躺着睡下。

　　宋斯时将拼图倒出，那是一盒他托好友从国外寄回的冬灯，拼图表面点缀了金箔，在庭院温和的光下，倒显得有些像遗失在夜海的繁星。

　　五百片拼图铺满木桌，宋斯时按照颜色和特征将它们分区后，对着包装盒上的图片，开始为每一片拼图寻找对应的位置。

　　拼图四角的碎片往往是最容易寻找的，其次就是四条边框，因为外圈的每一片拼图碎片都有一条边是平直的，拼起来也不大费力。

　　宋斯时一边嵌合着手中找到的碎片，一边在剩下的众多碎片中寻找与之相连的部分，进行一次次的比对尝试。

　　他似乎极其享受这种寻找的过程，在众多疑似目标中，找到唯一一片真正契合的对象。即使看着特别匹配的两块碎片无法吻合，他也不会气馁，马上放下手中这片，开始寻找下一个可能对象。

　　随着拼图的深入，左下角的圣诞树已经逐渐清晰，看着原本支离破碎的拼图块逐渐合成一个完整的图案，宋斯时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今晚的心情很好，不自觉地轻轻哼出了一段旋律。

　　“停留在这分秒间

　　遗忘实际的界限

　　模拟让爱不会给 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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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原甜蜜视线

　　移除残破缺点”

　　宋斯时忽然停止了哼唱，他听见隔壁院中传来一阵吉他的旋律，周遭一片静谧，那琴声却不显突兀，仿佛注定要在这样一个安宁的夜晚响起。

　　他转头望向隔壁，隐约看见对面小院楼上的平台处亮起一盏昏黄的灯光，下方坐着一名男子的侧影，倒显出一种影影绰绰的温柔。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没有再唱的想法，对方自顾自地将歌曲的后几句接了下去。

　　“我愿能以后捉紧你的手

　　到没人世外一起拥抱永久

　　从前讲好的给不到的我错失的

　　只盼亲手可挽救

　　那对不起不敢讲最终可开口”

　　对方似乎是个说惯了粤语的，声线微哑，唱起歌来带着浅浅的倦意，别有一番风味，配上吉他声从夜色中飘来，伴随着初秋的一丝凉意，顿时浸润宋斯时的全身。

　　一墙之隔——

　　路颂声拿着吉他坐在小院二楼的平台上，将隔壁的未尽之曲接着唱完。从他的视角看去，隔壁的亭子里是一位身着长衫之人，桌子左侧摆着一套茶具，另一侧则铺满了碎片。那人不时端起杯盏轻啜一口，而后便继续忙于在那堆碎片里挑挑拣拣，不过由于亭子上方网了一层白纱，对方的上半身他辨得不甚清晰。

　　其实对方回家之初他便听到了声响，他站在窗前端详了对方良久，看着人家收拾了院子，泡起茶水，可对方留给他的一直是个背影，始终未见其真容。

　　听到对方用不大熟练的粤语哼起了歌，路颂声觉得有趣，不由得想为对方伴奏一曲，便从屋内找出自己今天搬来时一起带上的吉他，抚起了弦。没成想，对方听见了他的吉他，却是怎么也不肯再唱了，他只得自己开口。

　　比起《断点》和《樱花树下》，路颂声更偏爱这首《赛勒斯的爱》，现实中的人不能相爱，值得通过元宇宙去延续那份未了情缘，歌手唱着共世外永久，听者感到的却是广袤宇宙中无尽的寂寥与悲戚，但恰恰是那份冷意让他沉溺其中。

　　路颂声本人是张敬轩的歌迷，之前在广州上学时便特意去学了粤语，毕业后直接留在了广州工作，就想着将来能够有机会去红馆看一场他的演唱会。可愿望还没实现，他就辞职来到了这座江南小城。

　　说没有遗憾那是不可能的，但更令他意外的是隔壁那位看着似乎很儒雅的邻居，口味竟与他如此相似，所以今天他难得心血来潮，拿出了许久未弹的吉他。

　　一曲终了，路颂声放下吉他回到屋内，进门前往下看了一眼，发现原来坐在亭中的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盏凉了的茶水和拼了四分之一的拼图。

　　*

　　那边宋斯时最初听见隔壁传来的声响着实吓了一跳，但随着对方的开口，他渐渐沉醉在对方的歌声中。过段时间他要去香港参加一个旗袍邀请设计展，想要提前学几句粤语以备不时之需，因而最近一直在听粤语歌，路颂声正在唱的这一首恰好是他进来比较喜欢的。

　　听了一会，宋斯时突然想起早上对门应婆婆和他说今天隔壁要来新邻居，想必那位就是新搬来的邻居了。

　　他暗自思忖着：新邻居还会说粤语？没想到唱的还挺好听的，要能教我两句倒省得我专门去请老师了。

　　猛地想起今天带回家的那一大袋橘子，宋斯时顾不上手中才拼了一小部分的拼图，赶忙跑回家中把橘子分出一半，剩下的一半连着袋子提上敲开了隔壁小院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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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哐啷——”路颂声刚回房没多久，就听到院门被叩响的声音。由于是老院子，门口的门环被扣响时，声音显得有些沉重。

　　他刚搬来第一天，还没有去和邻居们打过招呼，除了对面那位将房子租给他的应婆婆，别人可能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小院多了一位住户，那么还有谁会在大晚上来找他呢？

　　“哪位？”虽然感到奇怪，路颂声还是将门微微拉开了一条缝。

　　“你好，我是隔壁院子的，想着你刚来小镇，人生地不熟，就过来认识一下。”说完，宋斯时后退一步 ，保持了一个得体的距离。

　　听见这里，路颂声把门彻底打开，但在看见来人时，他还是微微愣了一下，没有想到早上刚见过的那位年轻男子，晚上就出现在了他家门口，成了他家邻居。

　　注意到对方身上的衣物，路颂声才想起，原来早上男子穿的也是这一件，只是因为当时对方的目光太过炙热，他的注意力全被对方的那张脸和隐藏在银框眼镜后的双眸给吸引了，没有仔细观察过对方身上的那件长衫。现下一看，做工着实考究。

　　比起路颂声，宋斯时的震惊更甚，本想着来结识一下新邻居，没成想，居然是早上那位口不择言的男子，现在跑走还来得及吗？

　　宋斯时脑子飞速转动，还是准备先发制人，赶在对方开口前率先道：“不好意思，我敲错门了，很抱歉打扰你了。”

　　说完，宋斯时拔腿便走，没有留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

　　“等等，”还没走出几步，宋斯时便被赶上来的路颂声拦了下来，“应该没走错吧，乐于助人的小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