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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桑酒 ...

  •   夜空下,暗影卫收了队形。灰暗的庭院里只剩破碎灯火和散落的血迹,温丞相与大夫人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不敢再出一言。夜风拂过,带来一股刺骨寒意。
      谢祈安拍拍衣袖,如同做完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转身看向神色憔悴的温酒,眸中依旧残留着刚才的怒焰,却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微微柔和。她脸色还苍白着,额角冒出冷汗。没等她站稳,他忽然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动作干脆又自然。
      “四夫人也一并带走。”谢祈安语调冷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眼神扫过丞相与大夫人,“温府照看不力,就由我谢祈安亲自照料。”
      温丞相与大夫人面色惨白,想要争辩什么,却被他的冷漠眼神堵了回去。他再不愿多看二人,抱着温酒大步离开。暗影卫一声令下,迅速分出一队人,往厢房带走温酒的阿娘。
      温酒被抱出温府时,心中百感交集。自小,她习惯了独自面对恶意与冷漠,除了阿娘,她从未得到过谁的庇护。如今,被谢祈安这样抱着,她忽然有一种奇异的安全感涌上心头,原本的惊吓怯意化作一股难言的酸楚,几滴眼泪差点滑落,却又在抬头看见他冷峻的侧脸时,变成了心底深深的感动。
      她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温软地看向他:“多谢。”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他忽然开口,音色低沉,又似漫不经心,
      不等她回应,便起身抱着她进了马车。马夫低声应诺,一抽马鞭,马车辘辘离开了这阴冷血腥的温府。
      车厢里灯火盈盈,铺着锦软榻。谢祈安将温酒放到软榻上,又亲自替她盖好被褥。随后,他从一旁提壶倒了一杯热茶,小心递给她:“喝点,暖暖身子。”
      温酒小心接过茶杯,双手因为先前的惊险仍在微微发抖。热茶的香气扑鼻而来,她啜了一口,热流在胃中化开,那份惊吓仿佛随着热度慢慢退去。她看向谢祈安,那双眸子仍带着滔天怒意未消,但更多的却是隐隐的关怀与探究。
      温酒回想起先前的混乱场景,温芷柔说她从小就能自给自足,甚至有买药的钱。立刻明白了需要解释的是什么。
      她想了想,瞬间明白:“你怀疑我银子来路不正?还是说······你没想到我会在府外赚银子?”
      谢祈安没有回答,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折扇,眸中晦暗不明,似在等待她主动开口。
      温酒自嘲地笑了笑,或许他不是不信任自己,只不过是在等一个解释罢了。“好。”她抿了抿茶,强迫自己镇静,开始娓娓道来,“我小时候便好奇,除了体力活,是否能坐在家里躺着赚到银子。于是我发现,丞相府每到入秋前就囤积大量茶盐交引,因为入冬茶引涨价涨的很厉害。我就会等春暖时茶盐下跌,买上一笔。待到了天气转冷、斗茶风盛时高价卖出,赚一笔差价。”
      她顿了顿,带着几分暗淡的苦笑:“这看似简单的囤积抛售,进场的时机若不对,却容易使人身心憔悴。但至少能让我多替阿娘买些药。当时我化名为‘桑’,落款写成‘桑酒’,是为了不被府中人发现。”
      谢祈安原本慵懒的靠着椅背,听到“桑酒”二字时,瞳孔猛地收缩,几乎是刹那间表情凝固。随即,他似是不可置信又好似惊喜地看着她,眼角似乎带着一抹不可察觉的笑意:“桑酒?”
      他低头轻笑,笑得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仿佛某个谜团在此刻陡然被揭开。
      温酒被他怪异的神情弄得有些心慌,不由得皱眉。
      谢祈安将折扇微微一抖,勾起唇角,一抹俊美的笑容绽放在昏黄的灯光中。“果然。”他低声说,似是自言自语。那笑看得温酒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仿佛他心中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此刻正和她重叠上了。
      她正要追问,却见他轻叹一声,指腹碰了碰她额角的碎发,“你知道吗,桑酒在市面上的几笔茶盐交易,曾让我费了不少心思查是谁在暗中下手。皇上也因这事瞧了几眼。疑心是大臣勾结操控盐价谋取利益。”他看她的目光深沉,却染上少许欣赏,“我原以为是某个神秘商户,却没想到,居然是你。”
      温酒忍不住抿唇:“我也没想到,皇上会注意到那点风波;更不知你居然也曾查过。”
      “呵,这世上能悄无声息赚大钱的人,本就不多。我却怎么也没有联想到你。”他缓缓收回目光,眼神定定地落在她身上,似在打量她过去被忽略的灵动与才华。
      “还好那时钱庄有个大户叫顾衔杯,正好替我当掩护。我小银两,哪怕入场离场的点位再准,也怕是不够被朝廷瞧得上。”温酒也感到一阵后怕,有些罪名足以能要了她的小命。她低头喝了口茶,苦笑:“都过去了,如今我已嫁入谢府,若再做这些,怕得再换个化名了。”
      谢祈安闻言,微微勾唇,却未作声,只是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她身上。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个“顾衔杯”,正是他自己。可是这一点,他暂时不想让她知道。或许,因为她说的那句“衔杯,衔悲”而起了几分好奇,也或许大事未成,谁都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
      “看来你对顾衔杯颇有好感,”他轻笑,唇边带着一抹揶揄,“毕竟他替你做了掩护,你倒是对他甚是感激。”
      温酒放下茶盏,神色认真地回想:“那时我并不认识他,只是知晓他在钱庄榜上独占鳌头,若没有他那几笔巨额资金做掩护,我买进卖出的那点银子说不定早被人发现。可对他,只闻其名。至于‘衔杯’二字······”
      谢祈安目光微敛,眸中闪过一抹骤亮的欣喜,仿佛捕捉到了什么罕见的讯号。他若无其事地掩去那片刻的情绪,轻轻转动折扇,似笑非笑地抬眼:“看来这‘衔杯’二字,可还让你觉得有趣。”
      温酒耸肩,轻咬下唇,似乎有些难以形容,“我不了解那些大户的来历,就觉得这两字颇为悲凉。衔杯酒,衔悲伤;不过是我一时的直觉罢了。”她顿了顿,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谁知他竟是庇护了我许多年。可惜我并未有机会道谢,虽然也只是阴差阳错的借助。”
      “原来如此。”谢祈安敛了折扇,望着她的神情温柔了些许。他目光深邃,仿佛已察觉到二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缘分,却并未直接表露。
      温酒略显感慨:“我也没想到他如此神秘。倒是我以为,他会是个孤傲的商人,满心只有银钱。”她说着,心下仍觉庆幸。只要想到再买卖下去,搞不好真的会被朝廷盯上,她便后背发寒。
      谢祈安看着她认真思索的模样,唇角微扬,心里有股欢愉升腾。“衔杯与桑酒,还真是意外相合。”
      他收回目光,把茶壶又替她斟满,声音漫不经心,却难掩里头的笑意:“以后若再想做这些,不妨先跟我说。虽说你办事向来不让人失望,可毕竟,我护着你更稳妥些。”
      温酒听出他话里关切,不免又一次感到一股暖意,微微红了脸,轻声回道:“好,我记下了。”
      她仍不知,他心底已暗暗翻涌一抹欣喜:桑酒——原来正是她,不期而至地闯进了他曾苦心布下的局。当真是意外又妙趣。
      两人再度相视无言,唯有车外夜色浓如墨,马车辘辘前行,仿佛这一刻,他们间多了条隐秘却温暖的纽带,牵动着彼此的心绪。
      他面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神色,眼底却闪烁喜悦惊艳之色。温酒不知道为何他的笑容让自己心中一颤,莫名觉得温暖与亲近。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问:“你······你不怪我瞒着你?”
      谢祈安淡淡一笑,把茶盏端起凑到她唇边,示意她再喝一口:“怪你什么?亏你还有心思操心这些小钱。”他话虽轻佻,却隐透一抹宠溺,带有一种由衷的认可,“难得,你倒是有点本事。”
      话虽含糊,却让温酒听得心中一暖。她忽感到身体酸痛渐起,倚靠在软榻上,眼中仍闪着泪光,却已被感动替代了当初的恐惧。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谢祈安忽地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不容拒绝的霸道:“区区药费,我还是出得起。”
      温酒眼眶再次泛红。这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除了阿娘以外,竟也有人能带给她这样的安全感。她微微颤抖地伸手握住那杯茶,抬头看他,看见他眼中炽烈又不易察觉的温柔,心跳骤然漏了半拍。他唇边染上笑,带着戏谑。
      温酒微微红了脸,讷讷道:“没想到,侯爷会这般帮我。”
      谢祈安收回目光,将手中折扇轻轻转动一圈,勾唇笑道:“我的人,我不护着,难道还留给旁人欺凌?只是,你还欠我太多解释。”他轻轻一笑,一如往常那般云淡风轻,却又仿佛隐藏着一番更深的心事,“日后,慢慢说吧。”
      随即,他伸手替她盖紧被褥。温酒倚在软榻上,看着他俊朗的容颜。自她认识他以来,常见他慵懒、嘲弄、阴沉的一面,却从未见过他如此体贴的一面。她的心暖意涌现,唇边竟也浮起一抹淡淡的笑:“谢谢。”
      谢祈安并未再多言,只是端起茶盏放在一旁。
      马车起步,辘辘声在夜色中回荡,温酒目光交织在他俊美笑靥上,忽然觉得,这一夜再混乱血腥,都敌不过此刻心中被安抚的安然。

      夜色已深,整个谢府笼罩在昏黄灯火的柔光中。谢祈安抱着温酒跨过府门,一路大步行至内院,早有下人在廊下垂首恭候。府中的太医也已等候多时,只是让人意外的是,前来问诊的乃是一位女太医,面容端肃,言行利落。
      温酒被轻轻放置在床榻之上,双颊还染着夜里的苍白与疲惫。女太医替她把脉,语气平和地开了几副药,说她伤无大碍,只是要静养几日、按方调理。随后,那女太医又到隔壁看了看刚接到谢府的阿娘,叮嘱好生照料,又添了几味调养药材,才施施然离开。
      门外,谢祈安站在檐廊下,神情不明地望着昏黄灯影,直到女太医行完礼退去,才迈步回到屋内。青露见状,全都轻声告退,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屋内灯火柔和,温酒坐在床榻边,心里还回荡着女太医那几句话。见到谢祈安进来,她下意识地想起身,却发现他正一边解开外衣,一边向她走近。
      “侯爷······”她轻唤一声,语气有些局促。她下意识垂眸,看见他只剩下一件里衣,露出修长颀长的身形,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他这般模样,让她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
      谢祈安抬眼瞥见她的神色,一抹淡笑从他唇角浮起:“怎么?你我夫妻一场,同床共枕不是再正常不过?”
      他说得云淡风轻,声音中却带着若有若无的调侃。
      温酒心头怦怦直跳。自打成婚以来,他们虽名为夫妻,却各居一室,从未真正“同床共枕”。而如今,他这么自然而然地走到她面前,甚至毫无顾忌地在她面前脱了外衣,只留里衣,实在让她不知所措,脸上烧得厉害,心里也不禁浮现几分羞恼。
      她勉强平复紧张,轻咳了一声:“我伤还未全好,躺得不怎么舒服,侯爷要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谢祈安已翻身上了床,动作闲适却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从容。他一手撑在床边,侧头看向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那就乖乖躺好。”温酒咬住下唇,脑中一片空白,心中暗道,他……真要跟我一起睡?可她从未如此贴近过他,尤其在这种夜深人静、刚经历过惊险的境况下,莫名有种被浓浓的暖意包围的感觉。她小心翼翼地挪动位置,掀开被褥,一只脚摞向床沿,整个人都散发着局促和慌张。
      谢祈安看在眼里,似笑非笑地说:“说起来,我们还是第一次同榻吧?”
      温酒垂眸,吞吞吐吐地应了声:“是······是啊。”
      他见她这副柔弱模样,忽然勾了勾唇,带着一丝病娇的玩味:“可惜不能顺带把房圆了。”
      温酒赤红了脸,不等她喘息的机会,他朝她身后轻轻一揽,带着她躺下,用被褥将她裹得严实。那股暖意和他身上的清冽淡香同时包围住她,让她心脏跳得更加厉害。
      温酒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颜,想起方才他替她解围、抱她回府,以及那一句句冷厉的惩罚之言,心中说不出的复杂与感激交织,一时间鼻尖一酸。她抬眸看向他的眼睛,那夜色下的眸子仿佛闪烁着火焰,又隐藏着某种温柔,让她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她轻声说,不敢直视他,声音中却透着感动与坚定。
      “你若真想谢我,先养好伤再说。”
      谢祈安将她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动作不算柔和,却带着某种笃定关怀。他微微贴近,唇边带着一抹暧昧的笑,“不过,我可还没原谅你瞒着我将聘礼送去温府。”
      温酒被他的呼吸拂在耳侧,脑海里又是一阵晕眩。她强迫自己冷静,低声解释:“我只是担心阿娘·,我没料到会——”
      “我知道。”谢祈安打断她,语气放柔,“所以,我把她也接来了,让太医好好瞧瞧。你以后想见她,不必再去温府。”
      温酒心中一暖,再也说不出半分话。她抬眸,只见他浅笑间眼角浮起少许疲惫,大约也因刚才的混乱费了心力。于是她轻轻闭上眼,强忍住那股想流泪的冲动。
      屋外烛火摇曳,远远能听见暗影卫在府邸巡逻的脚步声。屋中,被褥暖暖地笼着二人。谢祈安垂眸看向她,以一只手支着头,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似乎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让她在这静夜中慢慢平复心绪。
      两人靠得如此之近,温酒似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回想起成婚以来,他们形同陌路,一度互相防备,却在今夜,莫名地贴合在这张软榻上,仿佛走过了一条漫长而危险的路,彼此终于能靠近。
      温酒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在自己耳边流连,脸上又烧起了淡淡红晕。她屏住呼吸,小心地往被褥里缩了缩:“侯爷,你不觉得,这样太突然?”
      谢祈安弯唇,懒洋洋地将折扇搁在床头:“有何突然?不过是夫妻之实,理所当然。”
      他声音虽含戏谑,眼底却沉静如水,似乎并没有进一步的侵略意图,只是让她就这样安然地窝在被子里、靠在他身边。夜色带着柔和的暖意,像是将风雨与危机都阻挡在外。
      温酒心中怦怦乱跳,却渐渐放下戒备。毕竟,刚才的受伤和紧张已耗尽她大半精力,此刻有他在旁,竟觉得无比心安。她轻轻合上眼,默默感受这不曾有过的安心与温暖。
      谢祈安见她渐渐安静,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眼神中那股冷厉消散了许多。半晌,他才轻声说道:“睡吧,剩下的话,明日再说。”
      温酒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周遭一切仿佛都静了下来,只余她和他的呼吸声在夜里交织。那股温暖的气息比任何安慰都更能让她放松,她终于在恍惚的温柔里沉沉睡去。
      谢祈安侧身看着她,唇边似有一抹浅笑。四周灯火渐暗,只留窗外朦胧月色,映照他那俊美却带着阴鸷的面容。桑酒……原来是你。他心中默默重复这句话,一抹异常复杂的情绪在眼底翻涌,却随着夜色的深沉缓缓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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