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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护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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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酒依旧沉默,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她的目光却停在手心微微发白的指尖上,神情有些怔然。良久,她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怒意,“难道在你眼里,这些人便该如此?便该一生为奴,受尽压迫,而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操控他们的命运,便是理所应当吗?”
谢祈安轻笑一声,折扇轻轻一转,目光越发幽深,声音低缓却充满力量:“你觉得我只是站在高处俯瞰那些愚民弱民?你我,又何尝不身在局中。若不是这世间本就有差距,我谢祈安又如何能走到今日?”
温酒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她张了张嘴,却没有立即反驳。
他顿了顿,带着丝丝暧昧与挑衅:“若觉得我所说不对,大可以试着去改变这局,看看到头来,是你改变了他们,还是他们改变了你。”
温酒直视着他的目光,心中越发复杂。她知道谢祈安的话残酷,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每一个字都剖开了现实的真相。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向若隐若现的车帘外,声音低沉而坚定:“侯爷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愿意相信,总有些人能从泥泞中站起来。”
马车轻轻一晃,他忽然又开口了,语气依旧是那般漫不经心,“谢府的大火,我没有护住任何一人。”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来自记忆深处的冷风,透着压抑的沉痛。目光转向温酒,眼神却依旧深不可测,唇边的笑意也消失无踪。
温酒心中一震,猛地抬眸看向他。他很少提及谢府旧事,更不曾将这般沉重的情绪表露在外。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祈安,他总是那般张扬,玩世不恭,而此刻却像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锋芒内敛,却冷意逼人。而他的语气中又夹杂着不易察觉的痛楚与自嘲,让她一时竟无法出声。
谢祈安忽而低头,目光落在她微微攥紧的手指上。他缓缓靠近她几分,声音依旧平静,却隐隐透着一丝刺骨的寒意:“夫人可知,弱者自保都难,强者身陷泥沼。”他说着,缓缓靠近了她几分,目光如水般晦暗不明,声音也低了几分,仿佛贴着她的耳畔“如若哪天,我连你也护不住了呢?”
他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耳际,带着温热,却如同冰冷的薄刃,轻易割开她的防线。温酒的心狠狠一颤,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眸色深沉得像一片漩涡,将她的所有反驳与不安都吸了进去。那双眼睛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痛楚、讥讽、深意交织不清,仿佛他早已预料到了一切。温酒怔住了,喉头微微发紧。她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呼吸变得紊乱起来。耳边回响的,是他话语中那一抹带着暧昧与警告的寒意,让她无法抗拒。
“夫人这般看着我,”谢祈安忽然笑了一声,语气又变得戏谑起来,他的手指挑起一缕她的碎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唇角扬起一抹熟悉的弧度,“可是害怕了?”
温酒强自镇定,别过脸去掩饰自己发红的耳根,声音却依旧透着几分不稳,“不过是第一次听到侯爷诉说这些。”
谢祈安低头轻笑,目光却没有移开她的脸。他看着她耳根的绯红,又盯住她不敢对视的双眸,似笑非笑地问:“是吗?夫人这么紧张,是也希望我护你周全吗。”
温酒咬紧牙关,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却见那双眸子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的脸颊更红了,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又恼又羞,却无法反驳。
谢祈安见她这副模样,笑意更浓。他直起身子,折扇一收,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掌心,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语气却依旧带着意味深长的余韵:“夫人不必担心。在我看来,就算护不住所有人,但你——”他顿了顿,轻轻扬眉,“恐怕目前还轮不到那一天。”
温酒本娇羞无措,一瞬间黑了脸,看着他又恢复从容的模样,心中竟又有些恍惚。她无法分辨这句话是安慰,还是另一场意味深长的试探。
马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温酒垂眸,没有回答,心中却因他的这一席话波澜起伏,久久难以平静。
马车眼看就要驶入谢府的大门,温酒却忽然抬手示意车夫停下。她轻轻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放得很低,带着些许歉意地对谢祈安说道:“侯爷,我想先去看看阿娘,若方便的话,能否绕路到温府?”
谢祈安听罢,目光从半掀的车帘向外扫去,似乎在思索什么。半晌,他懒懒地收起折扇,轻轻颔首:“你想去便去吧,我先回府就是。”
温酒心中微松了一口气,冲他拱手行礼:“谢侯爷成全。”
谢祈安低下头,折扇在掌心漫不经心地敲了几下,唇边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温酒没再多言,轻轻拂开车帘迈出马车。她站在温府门前,随着车夫一声扬鞭,马车缓缓转向另一条巷道,车轮辚辚声在狭窄的石板路上回荡。
她的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楚。自从嫁入谢府后,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忙碌于茶盐、黑釉瓷与契约之事,竟少有机会回来看望阿娘。如今想来,她不禁觉得自己有些亏欠。
马车行驶过几条老巷,终于在一处老宅前停下。门前的台阶已经磨得光滑,青苔攀附在墙角,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这里便是温府旧宅,远不及谢府的华贵,与皇宫的奢华更是天差地别,却让温酒心头微微一暖。
她抬头看向那扇半掩的木门,一时间竟觉得恍如隔世。温酒的心猛地一紧,脚步加快,直往内院走去。曾经熟悉的一砖一瓦,如今看起来都带着岁月的痕迹,显得斑驳破旧。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一看便知无人打理。越往深处走,她越能感受到那种萧瑟与冷寂。人去楼空,仿佛昔日的热闹都已成了昨日黄花。
阿娘住在后院的一间厢房,门外挂着一盏白纸糊的灯笼,灯罩边缘破损,漏出残缺的骨架。温酒轻轻推门进去,房内光线昏暗,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她一眼便看见床榻上半躺着的阿娘,正微闭着眼睛,面容憔悴。
“阿娘······”温酒轻声唤道,走到床边,握住那只干枯消瘦的手。阿娘缓缓睁开眼,见到是她,眼里立刻泛起温暖的泪光:“酒儿,你回来了。”
温酒鼻子一酸,轻轻抚着阿娘的手,心中自责:“我回来得晚了,阿娘。”
厢房里灯光昏黄,药炉中还散发着微弱的药香。温酒坐在床榻边,轻轻攥着阿娘的手,感受那骨节分明的瘦削,心中一阵心疼。阿娘半靠在枕上,脸色比前些日子更加苍白,却努力勾着唇角,看着女儿的眼里全是欣慰与牵挂。
阿娘声音虚弱,却努力挤出一抹笑,“倒让你担心了,娘不过是老毛病犯了,不碍事,你···如今过得可好?”
看着阿娘那带着病容却仍想关怀自己的神情,温酒心头又酸又痛。她连忙轻声安慰:“一切都好,只是宫里宫外的事太多,忙得脱不开身。阿娘先养好身体,什么也别想。”
阿娘欣慰地点了点头,眉宇却轻轻拧起:“酒儿,你嫁进谢府,也要多保重。谢侯爷,待你可好?”她的声音里透着担忧与关切,仿佛想看穿温酒的一切挣扎和艰难。
温酒一愣,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些和谢祈安相处的片段。那人行事放浪,又狡黠非常,却总在她最狼狈或危难的时候,似笑非笑地伸出手;那双手时而冷酷,也曾暧昧地抚过她的发鬓,时而敲打她的腰间,使她又恼又羞。想起今日马车里他那含着笑意的眼神,她的心湖微微荡漾。明明讨厌他的蛮横,却又在那一瞬间,一颗心难以抑制地颤动。
想到这里,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连耳根都染上了淡粉。她极力平复心神,却还是没能掩住那抹羞意。阿娘看在眼里,眉头本是紧锁,可见女儿这般神态,不禁松开了几分。
“酒儿,”阿娘轻轻叹息,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股温柔的打量,“看来,他对你也还不错?你也别总绷着。”
温酒咬了咬唇,想辩解些什么,却发现舌头发紧,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微微偏过头,掩饰自己染着红晕的脸。她素来对感情之事守得严实,却在阿娘面前难以隐瞒。
阿娘见她如此,心中多少放下了些牵挂。她握着温酒的手微微一紧,轻轻拍了拍:“那人脾性古怪,娘听过一些传闻,也怕你受委屈。可你既能如此神态,娘想,他总归没让你太难过。只是,若真有难处,也别自己一个人硬扛。”
温酒低头,用力抿着唇,片刻后才轻声应了声:“阿娘放心,我都好。今日入宫面圣,回来的路上他特地许我回府看您。”
她说着,想起谢祈安路上所言,他护不住任何人;谢府所有人死于一场大火,她的阿娘会不会哪天也会离开她。温酒的眼中浮现愧疚和心疼,伸手拉起被子,替阿娘掖好,又摸了摸阿娘的额头,似乎想确认她没有发热。阿娘心里顿时又是暖意,又生出些对女儿的心疼。
“我这身子骨,你也知道,风雨多年了,死不了。”阿娘嘴上说得轻巧,却隐隐咳了一声,“娘最希望的,就是你在谢府过得安稳。”
听到这话,温酒低下头,只觉心间酸涩。安稳?或许对她来说,远比想象中艰难,但谢祈安那个人······一想到那张时而慵懒、时而冷峻的面孔,她心里又是一阵扑腾。她微微闭上眼,压下紊乱的情绪,转而温声道:“阿娘别担心,我既然嫁了,就会好好过日子。”
阿娘见她眉眼间泛起那一抹难言的羞意和笃定,心里便安了几分:“好,好,娘也就放心了。”她轻轻拍了拍温酒的手,语气中带着满足与疲惫,“酒儿,娘累了,你就在这里多坐一会儿,陪陪我。”
温酒心里一阵酸楚,眼眶微热,点点头:“好。”
温酒默默坐在阿娘身旁,轻抚着她干燥发白的手背。两人都没再多言,却在这静谧的时刻里,各自得到了片刻的温暖。彼此心里都清楚,外面的风雨再大,也只有在这样的依靠里,才能找到一点点安然与依赖。
傍晚时分,街道上行人稀少。谢祈安乘坐的马车穿过热闹的市集后,并未直接返回谢府,反而在一条无人的空巷中停了下来。四下皆是破旧砖墙与漆黑的阴影,只有昏黄的暮光透过巷口,将微薄的余晖洒在湿滑的地面上。
马夫勒马而止,马车车帘轻晃间,一个黑衣人影敏捷地闪进车内。来人正是萧尘,他一身夜行装,神色冷峻,嘴角尚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态。
谢祈安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折扇随意搭在膝上,眉目间是一派漫不经心的悠闲。听见动静,他微微掀开眼皮,目光淡淡地扫过萧尘,语调依旧带着几分慵懒:“你倒是动作快。”
萧尘行了礼,声音压得极低:“少主,属下刚从那边打探回来。上官鸿果然按照咱们的预料行事,今日卖力地推高盐价。听说,皇上对这群把银子全投在茶盐里的百姓十分不满,便默许了这场连番大涨,想来个一网打尽。”
“嗯。”谢祈安听完,微微颔首,指尖微微敲了敲软榻,折扇刷地一下打开,挡住了马车外投进来的一丝昏暗光影。
他眼神微闪,唇角带着淡淡的冷笑:“皇上心中自有算计,那些妄图靠投机翻身的,恰好正中他下怀。”
“正是。”萧尘轻声应道,“皇上对他们用茶盐谋利之事早已心生不悦。这一连几日盐价疯涨,套牢的却都是那些梦想一朝暴富的百姓。让他们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一来逼他们老老实实干活,二来收割的钱财又能增添国库,于他们而言是一举两得。于我们而言,百姓对高价买入的现货失去信心,而契约交易哪怕十贯钱都可以借契子买入。正好可以吸引大部分的钱流入今是明股。”
听到这里,谢祈安的折扇轻轻挥动,似笑非笑:“你倒是聪明了。”
萧尘摸了摸耳朵,有些不好意思。随后,语气里带着不屑,“上官鸿摆出一副‘为皇上分忧、整治乱象’的正义姿态,实则把这些散户商人当韭菜。可皇上并不在意他们的死活,套牢百姓资产,更稳固朝廷根基——简直再好不过。”
谢祈安微微一哂,收起折扇,漫不经心地在手心敲了敲,他语调波澜不惊,似乎在意料之中,“上官鸿那家伙深谙怎么做个听话的走狗。皇上看重的,正是他这一点。”
萧尘听罢,目光一闪,有些犹疑:“少主的意思是,上官鸿不过是个替皇上跑腿的小角色,最后也难逃被割?”
“是个跑腿的,倒也不完全。”谢祈安目光深邃,目光落在车帘外那微弱的灯笼上,“皇上心中有鬼,对百姓的疑心早有积压,上官鸿不过奉旨行事。既然这条路他走得欢,就让他走到底。咱们只需静静看着即可。”
萧尘低头沉思,不免唏嘘,上官鸿好歹是堂堂御史,到头来只能给皇上做嫁衣。暗暗庆幸自己跟随的不是上官鸿那样的人:“这城中的百姓,怕是惨了。趁茶盐暴涨入场的,大多是倾尽了家底。”
“弱者在局中本就如此。”谢祈安淡淡一笑,目光里浮现一抹凉意。
马车外,一阵风吹过破落的墙头,碎瓦微微颤动,发出“哐啷”一声。萧尘看向巷口,心中暗自警觉,低声道:“少主,这里荒僻,咱们要不要先回府?”
谢祈安收起思绪,折扇在掌心一拍,仿佛下了决定:“你先回府吧。”
萧尘虽不解,但也领命,下了马车。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将晚未完的夜色之中,只留下破败墙头的残瓦,随着马蹄声与风声轻轻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