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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人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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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今是明股”高挂的大牌匾上,映得价格牌上那刺眼的数字更加显眼——盐价:每公斤400贯钱。晨风中夹杂着兴奋与绝望的低语,挤满街道的人群像潮水般涌动,争先恐后地挤入“今是明股”的大门。
柜台前的伙计已经满头大汗,不断翻动账册和契约纸,喊得嗓音沙哑:“下一个!是结束契约还是追加本金?动作快些,后面排着人呢!”
一个精明的商贾冲到柜台前,眼中满是贪婪与喜悦,将手中的契约往桌上一拍:“结算!已经浮盈死百两了,先取一百两出来,剩下的我要做跌,做两百两进去。”
他的语气难掩兴奋,连话音都略显颤抖。伙计迅速翻动账本,递上一沓银票,商贾接过后,眉开眼笑地离去,口中哼着小调,仿佛这一刻,他便是天下最大的赢家。
而另一边,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拎着破旧的布袋,满脸愁容地站在人群中,眼神飘忽不定。他紧紧攥着自己的契约,咬着牙低声自语:“怎么又涨了,再等等,再等等没准就开始跌了。”
他的目光不时扫向价格牌,眼中的绝望与希望交织在一起,手指不停地摩挲着契约边缘,仿佛这薄薄的一张纸能给他一点安慰。
与此同时,也有人崩溃地跪倒在地。一个壮汉瘫坐在人群中,双手抱头,眼眶通红,嘴里喃喃自语:“全没了···全没了···为什么涨得这么快?为什么?”
他的声音哽咽,眼泪从脸颊滑落,周围人群投来冷漠或怜悯的目光,却无人停下脚步。
而宋家钱庄门前,同样人声鼎沸。一队商人神情焦急地挤向柜台。
“再借点银子,盐价还会涨,我们还要做涨!”
“人家几百贯钱就赚了我三四个月的涨幅,快点!我要把盐都卖了,全卖了!”
钱庄伙计一边接过盐引,一边粗声粗气地回应:“明白,大家一个一个来,不要挤!”
在人群稍远处,温酒静静站着,手里攥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契约文书,指尖微微用力,纸张已被捏出了几道细纹。她的目光紧锁在价格牌上,那鲜红的数字刺痛了她的眼睛——400贯,整整比昨日又涨了200贯。脑海中浮现出柜台伙计强制结束合约时那一脸冷漠的语气:“夫人,您账面上的资金已经亏空,只能结束契约了。”
全没了。她的一百两本金,全部在这疯狂的涨势中化为乌有。
温酒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胸口的郁闷感像石头般沉重。手中的契约文书在风中微微抖动,似乎也在嘲讽她的失策和自以为是的聪明。
青露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温酒的脸色,见她目光发沉,忍不住轻声劝道:“夫人,亏了就亏了吧···您别难过,这盐价涨得这么邪门,谁也想不到。”
温酒没有回答,目光依旧定在价格牌上,耳边却是人群的喧嚣:“涨得这么猛,肯定还要继续涨。”
“亏了那么多,必须赌一把回本!”
“已经浮盈五百贯了,再等等,还会涨的更多!”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在温酒的耳中炸开。她缓缓抬起眼,眸光渐渐变得幽深。她察觉到,人性在此刻显露的淋漓尽致。
温酒的目光从价格牌移向对面的今是明股。那里依旧人头攒动,不断有商人和赌徒拿着契约涌入柜台,有人满怀希望,也有人神情绝望。她注意到,那些拿着浮盈的商人步履轻快,而更多人则眉头紧锁,手中拿着新的契约,似乎正在签署新的赌注。
“他们在追加赌注。”温酒低声喃喃,眉心轻轻一跳,隐约意识到不对劲。
“夫人?”青露见她神色发愣,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
温酒回过神,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复杂:“这不是正常的涨幅。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风暴。”
她的目光再次回到价格牌上,那鲜红的数字在阳光下跳动得刺眼,而她的心中却一片冰冷。耳边的人声依旧喧闹,像是催命的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一名老者颤巍巍地走到柜台前,将手中的契约递给伙计,声音沙哑:“这点钱···是我女儿成亲的积蓄,一定得回本啊!”
而另一边,一个年轻的商人兴冲冲地从柜台出来,手中握着厚厚的银票,笑得合不拢嘴:“早说盐价还会涨!你们这些蠢货自作聪明,还敢做跌!”
更多的人,则在踌躇与纠结中停步。形形色色的人影在温酒眼前交织,她握紧手中的契约文书,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
她抬头看向天边,阳光透过薄薄的雾霭洒下,晕出一片淡金色的光辉,温暖却刺眼。她微微眯起眼,试图遮挡那过于强烈的光线,却发现心中那股不甘与无力感越发清晰。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脑海中闪过今日的每一个细节:盐价的疯涨、人群的癫狂、柜台前络绎不绝的商人……所有这些像是一幅复杂又凌乱的画卷,围绕着她不断旋转。她垂下眸,视线扫过人群中形形色色的面孔——有人手握盈余的契约,神情兴奋得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自己的好运;有人眉头紧锁,双手颤抖着将最后的积蓄押进契约柜台,赌一把绝地反击的希望;也有人跪坐在地,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空洞地望着滚滚人流,仿佛魂魄被这场疯狂的风暴抽走了一般。
温酒的喉间泛起一阵苦涩,心中的迷雾变得越发浓厚。她的目光微微抬起,透过拥挤的人群望向对面的“今是明股”。那高挂的匾额在阳光下显得尤为夺目,仿佛在无声宣告它的掌控与权势。她的眉心轻轻一跳,似乎在隐约意识到什么,却始终无法将这一切拼凑完整。
风从她耳畔拂过,夹带着市场的喧嚣和人群的嘈杂声,像是无数根无形的丝线,将她的思绪一层层拉紧。
“夫人···”身后的青露轻轻唤了一声,目光中带着担忧。
温酒转过头,眸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像是一汪静谧的深潭,正试图捕捉某个隐藏的影子。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那攥得发皱的契约文书小心收入袖中,声音低而平稳:“陪我走走吧。”
话虽平静,但她的步伐却比往日更加无力。她知道,这场局背后必然有她尚未察觉的推手,而她,绝不能甘心做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日暮时分,谢府的庭院笼罩在橙红的余晖中,晚风吹过,带着一丝春日的微凉。温酒走进府门时,脚步比平日稍慢,神色间隐隐透出几分疲惫与不甘。日头渐落,谢府的庭院在夕阳的余晖中被镀上一层金色。温酒走进中庭时,步伐缓慢,眉头微锁,手中紧攥着那份空空如也的契约文书。挫败感像是一块压在胸口的巨石,令她连喘息都觉得沉重。
她刚穿过回廊,便远远看到书房的门微微敞开,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前,修长的身型沐浴在洒落的橙色光线中。谢祈安身着墨色长袍,衣摆随着微风轻轻扬起,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目光淡淡地落在庭院中摇曳的花影上。听见脚步声,他转头看向温酒,清俊的面容在余晖中笼罩着一层模糊的光影,唇边的笑意似有若无,透着几分轻嘲,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夫人,回来了?”他的声音如同夜风,低沉中带着一丝轻慢。
温酒停下脚步,微微抬头看他,语气不冷不热:“侯爷今日在府中,倒是难得。”
谢祈安收起折扇,缓缓踱步走下台阶,声音悠悠:“夫人的银子何处而来,我不知;夫人入场做契约时,我也不知。可一旦夫人满怀希望而去、挫败而归,这消息——自然是得知的。”
温酒抿了抿唇,眼中掠过一抹不悦:“侯爷未免太过关心我的动向了。”
谢祈安笑了笑,低头看向她,眉梢微挑,眼中戏谑之意更浓:“谁叫夫人如此特别?赔了本金,还能一脸坦然归来,倒叫本侯刮目相看。”
他的话像是带着刺,却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她的窘迫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趣味横生的戏。
温酒挑了挑眉,眼中掠过一丝警惕。
他站定在她面前,眼神落在她紧攥的手上,视线似有若无地掠过她手中的纸团,唇边的笑意更深。
温酒心下一紧,手中的力道微微加重,声音却依旧平静:“侯爷到底想说什么。”
谢祈安唇角微扬,眼中透着几分戏谑。他忽然伸手,慢慢捏住她手中的纸团,微微用力一扯,纸团顺势被他打开。上面清楚地记录着她的契约内容,以及最终被强行结束的文字。
“这···该不会是夫人的吧?”他的声音低柔,语气中却带着明显的调侃。
温酒抬眸带着几分怒意的瞪他一眼,谢祈安却毫不在意她的怒气,反而轻笑一声,眉梢微挑。
谢祈安缓缓靠近,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垂落的一缕发丝,语气暧昧而低哑:“可惜,夫人的运气似乎不太好啊。”
温酒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他微微俯身逼近,他的眉眼带着懒散的笑意,声音却压得更低:“夫人可知,这种交易里,最忌心急。你连局势都没看透,就敢下场试探,这才输得干干净净。”
“你···”温酒咬紧牙关,气恼地瞪着他,强压下心中的怒意,冷声道:“侯爷何必一再讥讽?我今日入局,虽有失策,但不见得是毫无所获。”
谢祈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缓缓直起身,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意味深长的提醒:“我只是想告诉夫人,输不是因为局太险,而是因为局里的人和布局的人,从来不在一个层面。你得学会站在庄家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他说着折扇微扬,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扇柄,缓缓将扇面移向她的脸侧。目光却在扇尖挑起的一瞬间微微一顿。
阳光从长廊的窗棂洒下,柔和地落在温酒的脸上。她肌肤如白瓷般细腻,在光线的映衬下泛着柔润的光泽,微翘的鼻尖似点缀在画卷中的一笔,而略显倔强的下巴被扇尖微微抬起,露出她天鹅般优雅的颈线。
她的眼眸清澈而明亮,仿佛春水映天,波光潋滟间藏着不甘与倔强。微微颤抖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一抹淡淡的阴影,晃动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动。温酒此刻因恼怒而微微紧抿的红唇,透着一抹未散的醉意,光泽湿润,像新剥的樱桃般鲜嫩欲滴。
这一瞬间,谢祈安原本戏谑的目光微微一滞,心中仿佛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他看着她,唇边的笑意稍有凝滞,像是被什么抓住了一瞬的失神,但很快便恢复了从容。
就在温酒愣神的瞬间,扇尖已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眼与他对视。
他动作亲昵,却透着一股难以琢磨的压迫感。温酒被他的动作激得微微一怔,脸颊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她本能地伸手去拨开他的折扇,却被他灵巧一转,轻轻躲开。温酒压下心头的兵荒马乱,咬了咬牙,偏过头避开,语气微冷:“温酒多谢侯爷的提醒,若无其他事,温酒先回屋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折扇在手中缓缓转动,蹭着她的小巴轻轻发出沙沙的声响。昏黄的阳光从庭院的檐角洒下落在他的手指上,骨节分明,修长如玉,衬得他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格外从容而优雅。他微微低头靠近,带起一丝温热的风。他的眉眼低垂,目光像是一汪深潭,幽深却透着某种难以捉摸的危险。他靠得极近,温热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在她的耳畔,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暧昧的寒意:“就只是多谢吗?”
温酒的身子微微一僵,感受到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呼吸间似乎都染上了他身上那淡淡的檀香味。她下意识地抬眼,却撞进他那带着笑意的眸子里,那目光仿佛能将她的心思尽数看透,叫她无所遁形。
他的折扇缓缓一停,扇骨微敲在她的肩侧,带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克制。他唇边的笑意似有若无,却让人感觉更像一只掌控全局的猎手,在不动声色间引诱着猎物一步步走入他布下的网中。
谢祈安直起身,唇角的笑意稍显加深,忽而漫不经心地说道:“别急,夫人今晚可要早些休息,明日还得入宫呢。”
温酒一愣,抬头看向他,眼中带着明显的疑惑:“入宫?”
谢祈安没有再多解释,只是语气笃定而不容置疑:“圣上邀了,既是侯府的人,夫人自然不能缺席。”
说罢,他转身离去,玄色的长袍在风中微微扬起,修长的背影渐渐隐没在庭院深处,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潇洒。
温酒站在原地,呼吸微微急促,手心因为攥紧契约而微微发汗。他的每一句话,仿佛都在挑明什么,又刻意点到为止,让她不禁生出一种无力感。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咬了咬牙,也抑制不住心中那抹被戏弄后的不甘。
不远处的青露悄悄探出头,见谢祈安的身影已消失在长廊深处,这才松了一口气,小碎步跑到温酒身旁。
她眨了眨眼,脸上带着明显的红晕,眼神却忍不住时不时往温酒肩头瞟,仿佛刚刚谢祈安折扇敲落的地方还留着某种无法忽视的痕迹。
“夫人···”青露声音软软的,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羞涩与小心翼翼。
温酒听出她的语气不对,抬眼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微微挑眉:“怎么了?”
青露低下头,圆圆的脸颊更加红了,嘴唇嗫嚅了几下,才小声说道:“奴婢觉得侯爷好像对夫人特别用心。”话到最后,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温酒被她的话一噎,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片刻,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他那叫用心?分明是故意戏弄!”
青露一愣,抬头看了看温酒的表情,又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像是默认了什么,但又不好直接说出口。她偷偷瞄了眼温酒攥着契约的手,又将目光转开,小声咕哝:“可是奴婢瞧着,侯爷的目光,似乎不是戏弄那么简单啊。”
温酒怔了一下,随即佯装不在意地转过头,声音冷淡:“他是戏弄惯了女儿楼女子,别胡思乱想。”
青露红着脸点点头,不敢再多话,却依旧忍不住偷偷瞄了温酒一眼,满满的醋意,心中暗暗嘀咕:“夫人虽嘴上这么说,可侯爷那眼神奴婢才不信只是玩笑。”
温酒余光瞥见青露一脸藏不住的小表情,心中无奈,轻声叹了口气。她抬脚迈步,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走吧,回房。”
青露连忙跟上,微微低头,不敢再说什么,只有耳根上的那抹红晕,始终没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