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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朝夕哭奠 ...

  •   雾霭消散,冬日耀目,烛光暗淡。

      屏风外人影憧憧,却未听人声。

      风吹叶落,惊起寒鸦宿鸟,满园纷扰,桓越清缓缓清醒,头痛欲裂,意识昏沉。

      起身欲开口,不由一阵干咳,口燥唇裂更甚。屏风外听得咳嗽,簪白与袖手一齐拥入,嘘寒问暖,忧心不已。

      温茶润喉,桓越清思绪渐明,不待她发问,急性的簪白便争先道明,“主子,您昨夜受凉,短时内又忧思惊惧,发了热症。好在南山苑医师医术极佳,一副药下去,昏睡一夜就已退热。”

      桓越清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无甚大碍,哑声询问,“什么时辰了?”

      “辰时一刻,要属下传早膳吗?”

      此时早过应卯时辰,桓越清急忙吩咐准备梳洗,强撑疲乏无力的身子要去上朝。

      墨色长发披散腰间,更衬托身形纤弱,可偏她举止有力端肃,任谁看来皆是一翩翩君子。

      可偶然惯性动作与脾性,真真似小女子一般。

      袖手在一旁满目忧虑,道:“桓大人已替主子向太常大人告假,主子身体有恙,不如休憩一日,明日再去。”

      “不可,贵妃丧仪不能再耽搁,长时搁置不免皇上圣意回转。”桓越清抵住榻沿而起,面色苍白,弱声反驳,“明日,最快明日就该备好一切事宜。”

      不敢违拗桓越清,袖手与簪白只能随她进宫。

      太常寺内,桓越清脚步虚浮,几步一咳,偏还强撑镇定安排诸事。

      袖手和簪白窥查其神色愈发灰白,暗中焦急不已,又不敢明面催促,唯恐添气重病。

      “袖手,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簪白本就性子急躁,现下更是恨不能亲替桓越清受罪。

      袖手暗自思忖,半晌,才道:“去请颜渭。”

      “可是,主子特意吩咐过无事不许打扰颜师父清修。”簪白有些犹豫,桓越清平日宽厚,可一旦动怒,簪白必定会被问责。

      轻则厉声呵斥小作惩戒,重则受皮肉之苦逐出桓府,簪白不敢冒险。

      簪白不像袖手是桓越清从桓府外带来,他是桓邵元指派而来,比不得袖手更受桓越清信赖。

      袖手长叹一声,交代簪白看顾好自家主子,自悄然出门寻人去。

      *

      颜渭乃桓氏客卿,名满天下,既精孔孟之道,又通老释之学,经学与天文亦为透彻。

      曾任太子中舍人,与太子中庶人共掌东宫公文信札,侍从规谏太子,纠正违阙。

      与桓斡乃朝中密友,因病早致仕,后于桓府任教,桓越清入府便为颜渭所授儒道文学,天文医学等,教授期间无不鞠躬尽瘁,呕心沥血。

      因此,桓越清亦真心拜服颜渭,尊师若父。

      桓越清办事心切,想来唯有颜渭能劝诫几分,桓越清或许顺从。

      自宫中疾步而出,袖手忙驾马赶往桓府,暗自期盼能寻得颜渭。

      方至门户,隐隐听得人声,有客来访,袖手不便久留欲回宫再做谋算,却听得内里人声谈论涉及桓越清,不由得驻足窃听。

      “此次贵妃薨逝,实属意外,宫中贵嫔主事,得益者为谁?你可曾想过其中蹊跷?”

      “贵妃之事早已有迹可循,明面上你百般推脱不愿掺和,暗地里又有多少腌臜事,这你比我清楚明白,又来问我作甚。”

      苍老和煦之声,袖手识得,正是颜渭,“如今,越清主动接过亦有解法,即证实他有为官办事之能,为何还不安心?”

      “要派人监视于他?或是鼓动他人与之作对?”

      桓斡不以为意,淡淡道:“为官办事亦需得为我桓氏所用,否则,纵有惊世之才亦是枉然。就如贵妃一般。”

      袖手大惊失色,桓斡暗中监视,他与桓越清却未觉察分毫。

      桓越清一言一行时时呈于桓斡案前,审判是否为桓氏可用之人,贵妃一事桓越清临危受命,想必与桓斡脱不了干系。

      哪怕手握桓越清底细,却未能消除桓斡疑心,此人面上不显,背地却行阴诡之事,实在难防。

      袖手悄声离去,心绪难宁,急于禀告桓越清今日之事。

      待他踏出桓府,有一人早已无声尾随其后。

      *

      几日后,桓越清尚有病态,却已将诸事上表皇上,只待吉时,即刻举故皇后祭缅之礼与贵妃丧仪。

      无人知晓皇上为何许可行吉祭并行之礼。

      恭宁亦有此疑问,那日与阿翁言明,阿翁却将她驱出殿外,诏桓越清入殿密谈。

      密谈事后,次日,皇上便下旨追谥故皇后为端惠文圣皇后,迁葬皇陵,待皇上百年之后与之同葬。

      “贵妃桓氏,性节俭,穿戴朴素,冰魂雪魄,曾欲加官于其父兄,跪求不从,不愿父兄布列朝廷。皇后乃玙璠,贵妃如是。”

      圣意传扬四海,称颂贵妃美德。

      皇上特赐贵妃殊荣,桓越清作诔文,以皇后规格送葬,不以皇后之名葬入皇陵,抹除在册,归葬故土,迁柩祖庙,帝愿亲植松柏于前。

      这便是桓越清与皇上所言,保全众方心愿之法。

      治丧遵循大殓小殓,大详小详之礼,繁琐异常,需有人朝夕哭奠,为还魂之礼。

      待到入葬吉日,桓越清亲为贵妃穿祭服,常言道祭服有三,袆衣、揄翟、阙翟,祭群小祀则服阙翟①。

      女三翟祭服,男六冕礼服。

      贵妃祭服,素纱内单,深青袆衣,翚翟领袖,五彩十二行,衣式上下连属。乃诸服之首,位同君王冕服。

      桓越清遵循祖制,采袆衣。

      袆衣,为皇后祭服,亦为朝服和册后、婚礼吉服。

      吉服亦为祭服。

      桓玥琅,年岁正好,性善敦厚,错生高门,为人棋子,身不由己,玉碎香残。

      桓越清想,祭服除却今日悲戚,吉服祈愿来世无忧。只愿桓玥琅来世不入宫廷,顺遂安康无虞一生。

      季冬之尾,启明在东,凶吉车乘将千两驶出,并驾齐驱。

      微风习习,车马将行,会葬者过万,王侯庶僚在场默然,官员着弁絰服,爵弁加麻素冠,白伞随行而侍,似漫天白雪弥散。

      辒辌车②居中,贵妃灵柩覆于其上,下装四轮,装饰华丽,堪比皇帝金根大驾。

      幼童坐车辕,哀歌经久,昼夜不绝,送行者千万,无不泣涕涟涟。

      中有一老妇,两鬓皆白,丧容久久,号啕在柩前,追送车马,始终不愿离去。

      她身着殡服,可见与逝者关系,因而老妇违礼失仪之处,无人斥责,面上更添几分同情。

      桓氏亦着殡服,与老妇所穿相似,深衣布冠,乃殡时未成服之服,意为亡者亲属,关系亲厚。

      那老妇正是桓玥琅之母,桓越清特求得桓斡恩准,许她随侍送葬,成全一场母女情义。

      漠然人群与阮姨娘悲痛并不违和,无关亲疏,皆为送贵妃最后一程。

      桓越清站在人群后,目送车队远去,送那少女回归故里。

      她本以为泪已流尽,可看着那些人渐渐远去,不可名状的情绪卷土重来。

      昔日,庾氏灭族,尸首遍地,可曾有人为庾氏枉死性命哭哀,想来也是不可能之事。

      除了自己,谁人还记得庾氏呢?

      阮姨娘随柩车而奔驰,她高声啼哭着,哭声因奔走而变得颤抖,断断续续。

      猛地,有风袭来,又有雪飘落,阮姨娘长袍被风吹起,就像一只蝴蝶展翅欲飞。

      桓越清的视线逐渐模糊了,她一直看着车队消失在尽头,直至再也不见。

      由爱故有念,有念即伤怀,悲伤因而绵长难消。

      当这份感情重现之时,桓越清应允不做自我须臾,她不是桓越清,只是那秋叶树下桓玥琅的幼弟。

      *

      神伤不过一夜,第二日照例入朝。

      恰逢早朝,皇上特诏桓越清越级参朝,赞赏他多谋善断,办事有功,赐绫罗八百匹,黄金万两,赐宗庙、宗族祭礼先择主理之权。

      桓越清风头无量,直至下朝回太常寺,一路均有同僚祝贺。

      有桓氏子弟身份加持,以及皇上有意器重,朝堂民间皆熟桓越清名讳,有流言称,不日桓越清将被升为太常。

      比之桓越清头角峥嵘,卓尔不群,褚季凌却正为侍中责难。

      侍中寺位同门下,侍中正三品,侍从皇上左右,出入宫廷,与闻朝政,为皇上亲信任之。

      褚季凌出身寒门,新人居重职委重任,为百官所愤慨,碍于皇上威慑未敢多言。

      偏生褚季凌耿直正义,厌弃为官迂回曲折之道,常直言违抗侍中之命。

      他愈发刚直,朝中同僚便愈发憎恶,排挤他。

      数日前,皇上有令,侍中寺暗集上报越王近日踪迹言行。如此繁琐不佞之事一众纷纷回避,因而指派褚季凌去办,不得有异。

      是以褚季凌数日未能安睡,时刻定睛注目,窥伺越王一言一行。

      然,接连几日,越王皆来往于王府与南山苑,未有其余行踪。南山苑防卫严密,难以入内,王府更不必言说,褚季凌未曾有丝毫所得。

      待皇上问询之时,褚季凌呈上薄纸一张,上记越王时时居于南山苑,却未见桓氏人来往其中,唯有一人曾现身于南山苑附近。

      太常丞桓越清侍从袖手。

      不想帝勃然大怒,斥责侍中办事不力,罚俸一月以示惩。一时间,侍中寺众无不惶惶不安,疾指褚季凌懒怠愚笨,如此简易之事却肆意糊弄皇上,以致连遭无辜。

      谁人不知,桓斡乃越王旧部,得以越王举荐方能近奉皇上,建功业得高位。

      桓斡极为敬重越王,知他喜娱冰,特邀至南山苑娱逸冰雪。

      此事桓斡曾上奏皇上,得皇上称颂,不背本为君子。

      可褚季凌却于此事毫不知情,资讯闭塞,显然有意为之。

      侍中遭皇上斥责,朝中尚未发作,下朝辄讥,“褚兄果真满腹文章,通文知礼,无所不晓。只是不知,这纸上谈兵可能兵胜?”

      “还是说,这寒门卑地,贫教化之事,父无礼教,则子愚佻龌龊,只知趋炎附势。”

      如此被当众羞辱亲父和自身,褚季凌从未有过,一时间气涌如山,丧失理智,愤而动手,将那侍中殴打至晕厥。

      举朝震荡,那日在场之人皆跪于听证殿外奏请重罚那狂悖无道之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朝夕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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