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芸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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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湜原地杵了会，魂飘到半空，过了几秒才想起跟着小黑走。
湖泊后方是一处小瀑布，再往前几步，头顶生着料峭的山石，植物从水边蔓延到洞穴。
沈一庭在洞穴边上古井无波地站着，边上立着他的小行李箱。
水流声哗哗不绝，植物郁郁葱葱。他沉默不语，似乎在等他。
小黑完成任务，不在意地扫了他们一眼：“送佛送到西，我也算还了你的‘肉情’，先走了。”
它溜得飞快，似乎去找自己的老鼠大队去了。
宋湜道谢没来得及说，只能目送它离开。
他觉得自己现在很冷静，甚至有功夫寻思沈一庭的事——比如，这人不是最要紧他“少谙哥”么？怎么如此淡定的样子。
走近的时候，闻到沈一庭浑身散发出来的酒气。仔细一看，手里还拎着一个玻璃酒瓶，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俄文。
宋湜恍然大悟：借酒消愁。
沈一庭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他其实是十分秀气的长相，眉毛弯，眸若秋水。只是平常惯于隐匿声息，偶尔招惹几下又易大发雷霆，宋湜如今和他面对面瞧着，才发觉他皮囊居然算可以。
他得到这个信息后，冷静的头脑又开始运作，冒出了无边无际的想法。
“说起来沈一庭也算常伴常少谙左右了，”他想着，“如此忠心，和我大吵一架后还念念不忘找人，姓常的另一个下属可没这么深情。”
沈一庭带着醉醺醺的脑子，见对面的宋湜不知想了些什么，用让人十分恶心的神色看着他。
他想发火，好维持他们上一次的“不欢而散”，但没心情发了，只好回身往洞穴内走。
后边宋湜被冷落，聒噪地提问：“......人在哪呢？”
沈一庭保持沉默，在穴内光线渐明亮的地方停下脚步。尔后，像是害怕再见到什么一样，快速地对宋湜说：“里边。”
说完拎着酒瓶转身走了，姿态很潇洒，半路失神把酒瓶扔在了地上。地软，瓶子没碎，他缓缓捡起继续往前，头都不回，逃跑似的。
宋湜独自无言片刻，看向洞穴深处。
天光透过顶端裂缝侵入黑暗，不远处，狭窄的通道陡然往下延伸，奇异的植物生长其间，藏在角落，发出幽幽荧光。他鼻尖一动，嗅到了残留的腥气和血肉腐败的味道。
他就着这个味道，幽魂一样飘过去，先没看到常少谙。
是许多鸟。鸟的身躯庞大，每一只都有半人高，周身布满绮丽到不可思议的羽毛，每一寸都随着光线变化反射出独一无二的色泽，让日光都显得苍白。
如今大都双目紧闭，毫无生机地落在地上。
身上布满伤口，血液似缓流蠕动，七彩羽毛落了满地，乱糟糟的。
往里处走，鸟的尸体越来越密集，那股原本若隐若现的血腥气愈发浓烈。周遭静谧非常，脚底踏上羽毛，发出古怪的摩擦声。
宋湜被那股味道冲得头发晕，手扶着石壁喘了口气。
他边喘气，心里惊诧：竟然是负责【接引】的鸟群。
人间有传闻：道行圆满者，圆寂前有神鸟衔草木花冠，携祥云和金光降临，接引人脱离苦难世界，去到那众生欢唱、纯净美好之地。
那纯净美好之地，算宋湜的故乡。
自离开净土，他经年累月地梦见神鸟降临，告诉他，可以回去了。
只是实际上，他连根鸟羽毛都没见过，未曾想如今得见是在这里。
他缓过神来，目光落在某处。
鸟尸堆积成山，中央突兀地出现一小块人为制造的空地。
他心有所感，向那块空地走去。
空地估计是被沈一庭刨开，羽毛拨得干干净净，中央躺着一个人。
那也许不能够被称之为“人”了，双腿的血肉被剥离，只留下白森森的骨架子，腹部中央破开一个大洞，内脏不翼而飞。脸只剩下半张，下骸骨缺了好大一块。
于是顺理成章的，那双眼睛再也不能带上无奈的宽和，嘴角再不能有看破一切的笑意，连着那些厨房油烟机的轰鸣，给猫铲屎的动静与催促自己起床的敲击声都化作泡影，留下一个刀尖舔血的恶鬼应该有的下场。
死无全尸。
宋湜麻木地看了一会：真是见钱眼开的大杀手，连宰神鸟的单子都接。
继续想：你一走了之，猫难道要我养吗？
我连自己都养不活......你所托非良人啊。
眩晕的感觉再度袭来，宋湜后知后觉到大概不是被熏的。
就像沈一庭说的那样，他自持一些怪力乱神的小法术。只是自离开净土，一年不如一年，从信手拈来，到一日百次、一日十次，一日三次......
如今连击退一些狐鬼、激活一次结界都要竭尽全力，再歇半日。
实在是，堪忧啊。
他呆呆地凝望那惨不忍睹的尸体一会，才想起来接下来要做的事，自言自语一句：“事先说好，我没什么本领，不保证救活你。”
随后半蹲在地，从手边挑了一根格外粗壮的鸟羽，用根部在泥地上书写下术阵，在残躯上挑了一块风干血肉，放在术阵中央。
此阵，名招魂。这做法邪门，自然不是万姻教的，而是来自他某个邪门的好友。
不久，阵上的血肉像是被什么点燃，变成了一滩灰黑色的粉末。宋湜将原来的术阵抹去，重新用这些粉末画了一次。
很快，粉末发出微微光芒，洞穴内旋起来源不明的风，刮得鸟毛漫天飞舞。在气流涌动间，那些粉末却岿然不动，中央倏地亮起一簇小火苗。
蓝色的，很微弱，随着风柔弱地飘着。
宋湜见这簇火苗，好像心底最后一段防线被击垮，把羽毛一扔，手掩在面上。
糟糕，十分糟糕。
他出门收尸前，设想了常少谙的三种情况。
第一种，虽然死了但全须全尾，哭着求万姻把他复活。
第二种，没找到全尸，但好在魂魄尚存，哭着求万姻把他复活。
第三种......也就是目前的情况，全尸没有，魂魄也只存了一星半点，万姻就是立地成佛也复活不了，因为此人已经连转世都不能了。
求万姻没结果的事情，宋湜一般会收拾好自己，躺平随波逐流。
如果此事实在非做不可，他便会奋发图强、励精图治......找其他人求。
*
那位教他邪门阵法的好友是在无双模特会所认识的。
虽不堪回首，但宋湜不得不承认：他那时比现在还蠢，单纯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被人骗着迈进会所金碧辉煌的大门，回过神时，自己坐在无人的房间，管事给他身上挂牌子。
牌子小巧，上面的文字他看不清。
他不能理解其意，正要开口询问，一个人被推进来，摔在地上。
那人面庞生得毫无记忆点，总结下来无非两只眼睛一张嘴，眼睛看来还被打了一拳，胸前同样挂着小巧的牌子。
他看见宋湜，先是愣住，嘴角勾起：咱们这里新来了大美人啊？
语气调笑，人还狼狈地趴在地上，一时不察被身后的人踹了一脚。
他吃痛出声，身后人鄙夷看他一眼，对管事说：他把客人的表给偷了。
偷就算了，手段拙劣，还被发现了。
管事听罢挥手，门被关上。随后，他怜惜地拍拍宋湜的脸，拿起手边的皮带走过去。
此人大概类似于皇宫里嬷嬷的角色，掌着某种调`教大权，一皮带下去，那人发出惨叫，哆哆嗦嗦地说：错了，下次不敢了。
管事抬手又是一下：你还想有下次？下次没有陪酒的好差事了，直接去床上陪吧。
在这如火如荼的时刻，宋湜睁着他纯洁的眼睛，发问：“你们这里是做什么的？”
二人沉默下来，四只眼睛落在宋湜身上，不约而同地想：脸长这么好看，怎么见着像傻子？
被皮带抽个半死的家伙花名芸台。宋湜的无知挽救了芸台被送去陪床的命运，他得了新活：作为室友，给会所新晋重点培养对象——宋湜介绍工作。
一朝被赦，还换了员工宿舍，芸台心情颇好，坐在崭新的梳妆镜前，往自己眼周的青紫补粉底，张口就是：“像我们这种出来卖的......”
宋湜终于明白，自己又被人卖了。
芸台见他翻窗要走，连忙拦下他，动之以理：“其实，留在这里也不错。”
他被管事打得鼻青脸肿，眼中带着纯粹的，对金钱和自甘堕落的向往：“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混得好的兄弟们还是很吃香的......怎么混得好？哼哼，当然是脸好、活好和脾气好啦——诶你别走。”
他见宋湜还是扒着窗台，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朋友圈。
会所注重私密性，但同样注重人设经营，售后服务。芸台的朋友圈里，那些“混得好”的兄弟面色红润，目光有神，来源不明的奢侈品从头武装到脚，一日三餐加各种早茶晚茶下午茶，丰盛得眼花缭乱，身边无一例外跟着一只猪头。
芸台说：这就是傍上了猪头......不，老板的好处。操作得当，公活私揽，化会所客户为己用，不劳而获的未来就在前方。
宋湜有所动摇，但保持怀疑：“但你？”
芸台面色一滞，讪讪一笑：“我这不是还在摸索道路吗？一起努力，走向光明如何——诶，求你了美人，别走，别走！”
他死命拉住宋湜，把声量放低：“外边有人守着。你走出一步，下场比我现在要惨。当然，放你走了的我下场会更惨。”
宋湜：“......”
芸台见他终于离开窗户，松了口气，脸上稀少的凝重烟消云散，惯常的轻浮中又带上神神秘秘：“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悲观。首先，你脸长得好，他们指望靠你赚元子，不会对你太狠。其次，你还有我这个得力的知心好友，请看。”
这人自说自话半天，为自己加勋进爵，加完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什么。
宋湜向他手心看去，是一块布，布上用墨笔描绘了密密麻麻的花纹，透露着诡异的气息，和这纸醉金迷的模特会所、以及面前浑身散发脂粉气的小模特放在一起，显出难以言喻的违和。
小模特把布掀开，变魔术似的，露出一块表。
他语调兴奋：“成功了！”
宋湜被他的兴奋感染，带着疑惑，心也砰砰跳起来：“这是你偷的那块表？不是被发现了吗。”
芸台左看右看，示意他小点声：“不能说偷，这是‘乾坤挪移’阵，靠它，天地万物可取为己用。”
宋湜：“你这么能耐，还要傍什么大老板？”
芸台：“这话你有资格问我么？你也有‘神通’吧......美人？”
宋湜目光偏移。
芸台笑起来：“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发现的？这很简单：管事为人险恶，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是你做了手脚，给他加了‘佛光’吧？”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芸台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