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制裁 ...
-
黑白两方棋一枚一枚的飞起,复归原地,执戈严阵以待。
她出手伸到中枢位置,重拾那枚掉的黑子,直击西方疆场。
本就是诱引的白子,正如尘云意料的一样被剿杀,于此在东方有了扭转乾坤的馀地。
帝台之棋今次重现,是克平二坚的宸谟。
未有一人察觉,她惟有一事可作,便是无力的看着它蔓生。
七日前的夜,她平素一样,甘山宫内见过众臣,便返了日和殿,处理三公有意找添堵、找茬的文书。
阅览鎏银边装饰的白章,首句便一览无遗彰显了白起的得寸进尺。
——爱女需竹山纳物。
她沉着脸,提笔写下否字。
竹山毗邻泰山。
白起越发不愿做样子。
越发的有恃无恐了。
她压了压额,意气用事了。
刚想着将否字抹掉,改成可字,一朵晶莹的铃兰飞到手边。
她疑惑着看了半响,迟疑不决地展开折成铃兰的雾纸。
遇棘手事,详述于信寄给他,寄回解决之法。
是他给的承诺。
来信从未有过。
疏凉的雾纸写着寥寥几字,是一场反目的指示。
更是离别之示。
案上浮动的芙蓉形灯彻夜亮着。
灯光微微摇曳。
云液质罩子给它添了分莹澈,跟空荡殿内结合,寂净的使她想逃避。
不紧要的章、奏、表、仪一叠又一叠,它们投射到案上的阴影,像那蛰伏已久的魑魅。
手疲软得搭在案上,掌中的信悬着未坠。
她盯着桑主勉强作成的九丝冕服出神。
九丝九色缝合一身,污泥浊水。
意在贬贱她。
见了她带去的丝线,伊伊逐个摊开来看一遍,材地弱不说,编制成服,艳俗芜杂。
伊伊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委实无理!当真要予织?”
宣德大族、扶摇大族携其支族,共同敬献九种丝线,作为织冕服的圣丝。
美曰其名,九种“名贵难寻”的丝线是为了搏她愉悦。
她怎能推辞!
穿上它示众,不亦乎昭告天下,她终还是同乎流俗、合乎圬世。
一颗鲜嫩的石榴从内里朽烂,挖去侵蚀好肉的腐肉,一柄尖利的刀刃,和一名下手果敢的执刀人。
这样才能保住好的,护得整颗石榴不会溃疡成一摊死泥。
空有高位的她一直闭着双眼,装作看不见民不聊生,任由他们的不臣日益扩大。
相干他们数不清的罪状,她听得见,感受得到,可她无能推翻秩序。
惩戒他们的后果,是促使他们放手一搏挥兵屠戮众生,逼尘云自戕。
更何况,他们已得到了天理。
天理可弑杀尘云。
他们有了良机,“倾”将会不复存在。
受着——
她必须收下冕服。
就算是带着蔑视。
她也要笑语的受着。
举起信,她静静地看着它飘入空中,焚烧殆尽。
清清浅浅的幽静铃兰香,慢悠悠弥漫开。淡淡的细烟缓缓扩散,舒脱迤逦,渐薄的向远处而去。
闻着熟稔的花香,她作了抉择。
狍鸮君主一改故辙,举族敬贡稀世珍品。
贪如狼恶,好自积财,不分孤寡,不恤究匮,是狍鸮之性。
君主流风敛财论千论万,逢人甚是吝惜。
往年,他供奉的祭品,贡献的生辰礼,形小如玑。
据夜仆间言传,扶摇之主理应流风续承。
他人面兽心,文武均出类拔萃,夜腥族之中他算得上是佳材,万众所期的下一任扶摇君主。更何况,梼老辞去君主之位辅佐红云之前,多次当着夜腥众族主君的面夸耀他能力出众,可担下扶摇之主的重任。
最后坐在扶摇主位的是荣宸,没有人知晓梼老为何最终将扶摇之主的位子传于荣宸,而不是一直看好的流风。
荣宸继位当日,身居扶摇支族君主的流风只派幺儿前去,礼物豆子般大的琉璃珠。荣宸面皮抽了抽,不动声色地收下。看荣宸收下礼,流风幺子连座都没入,谈笑了半盏茶,说一声都没有的离开。
众说纷纭,有些认为是尘云的决定,流风贪恶,唯恐不守法纪。另有些人以为是梼老爱子,不忍卒睹子孙居于人下,束手束脚做堂上臣。
这两类传闻,口耳相传的尤为遍及。
深信的缘由也很足够。
其内因,梼稷含含糊糊不愿解释。
这次流风的壮举,无人不知。
四嚣抬着云霞與,一路声势浩荡行至甘山西麓。流风掀瑾瑜之帘出,锦衣华服,肃穆庄重的献上十件物品,前往山麓收礼的夜仆惊诧莫名,见持礼盒者不满,只得迎着他的目光命人收了礼盒。
云霞與,神的御與。
日月星纹,主神独有的圣纹。
夜仆诧异的不是他逾矩,而是那十件奢华的珍宝。
主母默许了。
之后狍鸮一族每人十件。
数万件之中,只有流风送的帝台之棋,主母特置于少昊殿。
其余照例送回。
负责扫洒的灵娥私下传扬,棋盘上留下宿昔对弈的残局。
一夜过去,盘上又出现了新的残局。
主母吩咐过洒扫之间,石棋无需拾掇。
一次灵娥耐不住好事之情,趁着擦棋台周边地面时,细看它究竟是如何出现残局的。
据记载:苦山之首,曰休与之山,其上有石焉,名曰帝台之棋,五色而纹,其状如鹑卵。
这种石棋在云镜里并不稀缺,茫茫帝台,唯灵之贵。
然而这件五彩焕蔚,灵气时不时地汹涌而出。灵娥被突兀的灵气吓退,赶忙拾起湿布去擦门廊地面。
一瞥间,石盘右侧一朵铃兰花纹隐现,若有若无。
灵气散尽,花纹也跟着没了形影。
看见铃兰现其形,灵娥明了每日见到残局的原因。
并非奇诡之事,而是主母夜夜孤身对弈,怀念与主灵一起的日子。
流言一起,不消半日,已是漫天遍野,无人不闻了。
各族大动干戈四处寻觅尘云以前用过的物品,一掷千金购买。
整日整夜不得安宁。
与尘云相干的物品,拢共四件,除去刻意遗弃在昆仑之丘的帝台之棋,余下的均被他带进基山。
临近寿宴几日,数以万计的人上基山,恳求尘云恩赐一件物品给自己。
山麓结界外一片色彩丰富,他们齐齐跪地,磕头求神。大半是杂灵,朝磕暮也磕,个个满面慛容。
杂灵飘泊两界,与寻常兽类比,他们当要低贱得多。
有的被他族收留,培训他们成为头脑灵敏的信使,往来两界口述私密书信内容;培育他们变成木人石心的死士,暗杀那些威胁之人。
没用了,豢养他们的主人会丝毫不感愧疚地弃之。
一直以来,他们都在等个机遇,在云镜占一席之地。
主母失权,但执意做的决定,那些跋扈的人也不敢置之不理。
涉及到主灵的事,她定固执已见。
献礼求跻身望族,她会应允。
正是因此,她夜夜留下棋局,无一人另做他想。
其馀的无非是受制于宣德,孤立无援,想借此获得望族地位。后再卑躬屈膝讨好大族,结姻亲、突出自己的利益,得利故而岿然屹立。
不断的大雪纷扬,基山各处全然冰封雪盖。
云熙复提天元四方黑棋,棋死后结局。
复得帝台后,这是她留下的惟一终局。
刻着花纹、云纹、草纹的槛窗显露日升前的鱼肚白,势不可挡的挤退黑夜。
她起身,对着她一手计算出的棋局,面无表情。
须臾,她骤然转身迈步,身形一步一稀薄。
她低语着一句诗:“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身处乱世,人人飘若转蓬。
剖开腐朽没落的石榴,刀未落前,她须演好世人眼中依旧惦念主灵的主母。
宣德大族和扶摇一族等了太久。
她也等了太长了。
泰山、甘山依礼步行。
尘云入主之时,定下的规矩,一直照旧。
云熙移至西面玉露池内出。
玉露池往前是九曲回廊,出了回廊就是花卉繁艳的龄园,园地尽处便是日和殿。
岱宗宫是尘云一手修葺。
混乱的你争我夺使其金碧辉映,同样也令它疮痍遍体。
尘云用花与玄真一扫它的荒凉,充盈着的莹白灵力护它往昔。
廊外清水粼粼,倒映着竹林,芙蕖倚着叶,望着朝阳闪闪发亮。
回廊依竹靠河,是尘云特地布置的,河水乃是万人喜泣的瓢泼大雨汇聚成的,灵力波动纯净无暇,甚是适于育养怀瑾握瑜的芙蕖。
河中蕴涵着洁净灵力,也跟玉露池相类,能助她融抐倾海之力。
一路走着,她步履生风,裙裾金纹稍闪了闪。
数条枝影,叶繁花簇,伏在玉石地砖上,静容若幽潭。
她忙撤踏上树影的脚,踌躇看着冷灰的树影。
不觉已到了这里!
侧首看,她费尽心思粉饰的泰然,危如累卵,甚至泪如雨下。
可她还是看了。
那株与尘云一块移花至此地的琼树。
鲜黄花朵,叶柔莹泽,细观已有长辞远逝,漂不还兮之势。
五十七万年前,孟春之月,牡丹姚黄荣登花族之主,西界诞生的她需前往祝贺一番。就在她不情不愿跟着亘古去栗广参加宴会时,尘云兀的吩咐亘古处理上书。
她和尘云一起赴宴。
尘云依礼露个面,言了几句对西界花族的期望,在夜腥众族君主各怀揣测的目送中离席。
牡丹花灯漫天蔽野,陆离斑驳,动人心魄。她蹦蹦跳跳跑遍蘂珠山每一处,小到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那是尘云首次带她游山。
百花竞舞,他族商人摆摊卖宝,人们熙来攘往。
她没想过这样的热闹场面,竟然如此令她着迷
节日庆典一到,红云不管三七二十一,有心疏忽她的不愿,硬拉她潜离甘山,没入形形色色的人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