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念安》岛屿云川

1、初见

　　贞和十七年，冬。

　　这场雪比以往要大得多，已连着下了足足三日。

　　元日将至，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个个儿家院里都挂上红灯笼。放眼望去，红与白的交织，倒格外和谐。

　　“小姐，您就穿上吧，可别着凉了！”碧桃拿着披风，追在宋倾后面，一个劲儿地喊。

　　大雪刚停了一会儿，宋倾就满院子地撒欢。“咦~穿上太碍事了。”说罢，她又盯上了自己院里那大树上的红灯笼。

　　宋倾今年六岁，正是调皮的年纪，加上丞相宋渊对她的宠爱，更是放肆。碧桃则是宋倾的贴身丫鬟，和宋倾差不多大小。是主仆，亦是玩伴。

　　宋倾撸了撸袖子，打气似的拍了拍胸脯，随即双手环抱住一根较粗的主枝干，又用脚抵住树干……

　　“碧桃！快来帮我！上不去啦~”

　　碧桃听见赶紧跑了过来，用手托住宋倾的腿，脑袋顶住她的的屁股，使劲儿往上推。碧桃咬紧牙关，使着力：“小姐……上、上去没？”

　　宋倾借着力气，顺势一口气翻身坐上枝干，笑出声：“嘿嘿~上来啦。”

　　宋倾坐在枝干上，一点点往枝头挪去，圆乎乎的小胖手一个劲地往前面够。

　　碧桃站在树下，仰着头看着宋倾，紧紧握着小拳头，眉头紧锁：“小姐！小心啊！”

　　宋倾点点头，可越往前，树枝越细，宋倾倒有点不敢再往前挪了。依旧离灯笼的位置还有段距离。“碧桃~我拿不到……”宋倾的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

　　碧桃在树下急得直跺脚：“小姐，你先下来，我们喊其他人去拿吧！”

　　宋倾一想也对，可她如今这个状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想着慢慢往后挪，却差点没坐稳摔下去。

　　宋倾渐渐有些着急，眼眶泛红，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碧桃…我好像回不去了。”

　　碧桃正准备去叫人的时候，刚伸出个脑袋去，就听见门口闹哄哄的，一群人正朝着宋倾的小院内走来。

　　碧桃定睛一看，走在最前面大笑的人不正是家主宋渊么！要是被家主看见小姐这副模样，可不得训斥几句？于是碧桃连忙收回刚刚跨出去的一只脚，提着裙摆，小跑着朝着院内树上的人儿哑着声喊道：“小姐！不好啦！家主朝这儿来了！”

　　宋倾一听慌了神，虽说父亲对自己管得不严，但要是被看到自己这个鬼样子，还是免不了要被斥责几句。

　　六岁大的小女娘，最怕的就是斥责。

　　宋倾眼看实在是没有办法，干脆俯下身，双手环抱住树枝，跟个毛毛虫似的趴在枝干上，口中还念念有词：“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单纯地以为就这样，宋渊就注意不到自己了。

　　于是，宋渊踏进院子的那一刻，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趴在树干上，脸死死地埋在人与树之间，树下还站着个假装在扫雪的碧桃。

　　至于宋渊为何知道碧桃是在假装……

　　喂！？哪里有人扫雪是用树枝的啊？？？

　　宋渊的嘴角不免地抽搐。他深吸一口气，压住怒气：“岁岁，下来。”

　　宋倾愣了一瞬，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欲哭无泪，父亲是怎么看见自己的啊……

　　“阿父…我下不去了……”

　　宋渊眉目一滞，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蓦地，院门口又响起一豪爽响亮的声音：“宋渊！快把你家岁岁带出来瞧瞧！”

　　宋倾好奇地伸长脖子，朝院门口张望。碧桃见了连忙在下面张开双臂：“小姐小心！”

　　宋渊尴尬地扶了扶额，让开了一条小道。

　　那声音的主人身着常服，身形健壮，看得出是个常年习武之人。

　　宋倾听着那人笑声爽朗，看起来也是个好亲近之人。

　　那人也注意到了树上的宋倾，止了笑声，问宋渊：“这是？”

　　宋渊沉默了一瞬：“这是我家小女，宋倾。”

　　宋倾望向人群，注意到那人身后站着个少年。他容貌不似凡人，眉宇间透露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淡然，墨发高高束起，护臂和腰带勾勒出少年的完美身形。

　　宋倾一时看呆住了，浑然忘记自己的处境，只想离那少年近一些。

　　“哎呀！”伴随着一声惊呼，宋倾直直地往地上摔去。幸而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才不至于摔断胳膊儿摔着腿。

　　碧桃看自家小姐摔了个大马趴，也惊叹出声，忙不迭地上去扶宋倾。

　　一旁的宋渊也被吓住了，看见宝贝闺女没事才缓了口气。宋渊挠了挠脑袋，得亏孩儿她娘不在……不然也不知要训他多久。

　　那男人一巴掌拍在宋渊的肩上，笑了起来，声若洪钟：“你家闺女，倒是活泼得很！”

　　宋渊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宋倾把脸埋进雪里，任凭碧桃怎么拽也不想起来。实在是……太没脸见人了，我宋倾虽才六岁，但也要脸的嘛。

　　碧桃用尽了力气也没把宋倾拉起来，声音颤抖：“小姐……您就起来吧……”

　　宋倾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少年的视线……以及，她那老父亲和一群人的视线。

　　然后又迅速埋了回去。罢了……就让她趴在这一辈子吧。

　　宋渊看宋倾迟迟未起，还以为摔坏了脑子，大步走上前去，抱起宋倾，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得出结论只是摔红了一块小印子，才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

　　宋渊把宋倾放在地上，拉着她走到那个男人以及少年面前，介绍道：“来，岁岁，这是你祁伯父。”

　　宋倾愣愣地点点头，糯糯地回应：“祁伯父好。”食指抵在下巴上思考了瞬，才想起父亲曾说过，面前这人可是个大将军，如今天下能太平无忧，可多亏了他。

　　那男人笑得爽朗，一边说一边把他身后的少年拉过来：“呀呀呀…岁岁好，这是我儿，祁之舟！”

　　宋倾看向那少年，再次感叹了下少年惊人的容貌，轻声道：“祁哥哥。”

　　祁伯父，也就是祁万安，看着宋倾，笑得褶子都出来了，喜欢的不得了：“哎呦！岁岁真乖，要是我们家的也是个女娃娃多好！”

　　宋渊心中乐开了花，但嘴上不显：“你们家的之舟也好啊，文武双全，往后还能与你一同领兵出征呢！”

　　祁万安笑中带着些无奈：“我倒是希望他安安生生地在朝堂上做个文官的好。”

　　宋渊明白祁万安心之所想，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孩子们的事，孩子们自己决定吧。”

　　“罢了罢了。对了，之舟，你带妹妹上街上逛逛去。”祁万安挥挥手，对着祁之舟道。

　　宋渊也把宋倾往祁之舟那推了推：“去吧，让哥哥带你去玩，记着，中午有宴席，早点回来！”

　　宋倾听到能出去玩后欢喜无比，立马跟在祁之舟身后，屁颠屁颠地就出门了，独留她那老父亲在风中凌乱。可祁万安倒是笑得有些痴：“哎，老宋，你看……”

　　“打住，我可想等岁岁大些再说啊。”宋渊知道他想说什么，立马打断了他。

　　“咦~我家之舟多优秀啊……”

　　宋渊高傲地扭过头去：“我家岁岁就不优秀了？我可得好生为她留意未来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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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和阳街上。

　　碧桃拿着披风跟在宋倾后面，宋倾跟在祁之舟后面，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啊……宋倾心中默默感叹。

　　祁之舟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以为是自己走得太快，便放慢了些脚步。

　　六岁的小女娘哪懂那么多，问道：“祁哥哥，是不是有很多人夸你好看啊？”

　　祁之舟身形顿了顿，蓦地想到学堂里那些小女娘看他的眼神……

　　“咳咳…没有。”

　　现在轮到宋倾困惑了：“咦？怎么会？祁哥哥明明长得那么好看。”

　　祁之舟再怎么沉稳终究也才九岁，耳尖不自觉地泛起红，岔开话题：“你想买些什么？”

　　宋倾的注意立马转移到街边的小摊位上，蹦蹦跳跳地跑到个卖糖画的摊位前，指着糖画，眼巴巴地看着祁之舟：“祁哥哥，我想吃这个。”

　　祁之舟也跟着走过来，微微点头：“选个图案？”

　　“爷爷，我属虎，就画个小老虎吧！”宋倾两眼放光地看着画糖画的老爷爷。随后又转头问祁之舟：“祁哥哥，你要吗？”

　　祁之舟不太爱吃甜食，但不知怎的，看着宋倾亮晶晶的双眼，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

　　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

　　面前的眸子便又亮了几分：“祁哥哥，你要什么图案？”

　　“同你一样就好。”

　　祁之舟虽才十岁，却因着习武，身形修长，比同龄人高出来些，不显瘦弱也不显壮实。宋倾站在他旁边，堪堪到他胸口下一点儿的位置。

　　小姑娘还没到发育的年纪，小小的一团，胖乎乎肉嘟嘟的，可爱得很。

　　宋倾目不转睛地盯着制作糖画的过程，那老爷爷技术高超，不一会儿，两只惟妙惟肖的小老虎便出现在两人面前。

　　宋倾迫不及待地咬了上去，脆脆的，甜甜的，美味得很。

　　“啊嚏！”宋倾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可把碧桃吓了一跳，连忙把披风围在宋倾身上。“小姐~就穿上吧。”

　　宋倾不在意地抹了把鼻子，却也听话地披上了披风。碧桃刚把绳子系好，宋倾就一拍脑袋。“呀！搞忘了！”

　　说罢，便马不停儿地跑到刚刚的糖画摊前。祁之舟被她搞得发懵，以为是她又嘴馋了，便又掏出铜钱，走上前去递给宋倾。

　　可宋倾却摇摇头，翻出自己的小荷包，掏了五文铜钱，摊在自己胖乎乎的手心里：“老爷爷，我再要个牛的！”

　　然后又转头向祁之舟解释：“之舟哥哥，你刚刚请了我吃啦，这个是给碧桃的！刚刚想得急，搞忘碧桃的份儿了。”

　　碧桃比宋倾大个一岁，属牛的，一听这话，鼻头一酸，撇着嘴，一副立马就要落泪的模样：“小姐……你真好……”

　　“碧桃~你也好~”宋倾眯着眼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