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水边的白莲花

46、二嫁

　　宰看了看雨姚，又看了看玉笙，微笑着问：“真奇怪，你二人都说对家是奄国余孽，谁真谁假呢？”
　　雨姚低头道：“听凭君上决断。”
　　玉笙则高声道：“君上信我！此女入宫之时便图谋不轨！她蒙蔽君上得以封妃，却悄悄命侍女入庶府，偷了守宫露冒充处子，庶府的出入上记的清清楚楚！只消核对，便知谁入了内库！自那以后再盘点庶府，守宫露就少了，我正是得知此事，才对她起了疑心，多方打探，发现竟是奄国余孽！君上明鉴！”
　　雨姚听了这话，突然想起封妃旨意下来的那日，霜池突然拿了一盒子绢花回来，说是玉笙给的，她心里一阵酸涩，那日她为了是否要去宰那儿告知实情而犹豫，玉笙却早已张开了弥天大网。
　　那厢，宰听了玉笙这一番话，笑着看向雨姚：“你怎么说？”
　　雨姚低头道：“妾不敢欺瞒，当日便禀告了君上，妾是二嫁之身。”
　　玉笙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了个干净，他不可思议的瞪着雨姚：“你，你是二嫁......“
　　雨姚看着他，从容道：“先夫早亡，蒙君上不弃，自然感激不尽，岂敢欺瞒？”
　　玉笙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情，这让他原本俊秀的面孔都变得扭曲了起来。
　　宰却没关注他，而是命人“去井下看看。”
　　两个侍卫顺着绳索下去，过了一会，捧着一堆东西上来了。
　　那些东西被堆在了地上：一个插着香烛的宝鼎，几碟果脯，还有一块牌位。
　　宰命人把牌位给他看，看到那牌面的第一眼，他的脸色剧变。
　　如果说方才宰一直还保持着从容镇定的君主风度，此刻他的神情简直是要吃人了。
　　雨姚见状，悄悄的扫了一眼那牌位，赫然看见“海月之灵位“几个字。
　　那一刻，她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的东西，最后定格在那琉璃瓶儿上。
　　她手心冒了点汗，看向玉笙。
　　玉笙此时却恢复了一贯的温和面孔，他甚至微笑的看向宰：“君上，你见了我姐姐的灵位，怎的怕成这个样子？”
　　宰猛然抬头，瞪着玉笙，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你是那贱人的弟弟？”
　　玉笙笑着说：“君上实在无情，当年你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过，要立我姐姐做夫人的，如今怎的叫起贱人来了？”
　　宰脸上皆是羞恼之色，几个侍卫察言观色，挥起拳头，狠狠的砸在玉笙的脸上身上，玉笙一声不吭，只有拳头砸在人体上的声音，在夜色中瘆人作响。
　　侍卫们尽力打了一阵，也怕打死了不好交差，就停了下来，询问的看向宰，宰此时已是调整了心情，见玉笙狼狈的靠着井栏，他对玉笙道：“你们姐弟二人，乃是贱人奴婢之流，不过寡人玩物而已，以玩物为夫人？哈！”
　　宰用一声冷笑结束了这句话。
　　玉笙眼中露出羞愤之色。
　　宰很是得意，又说：“商奄氏好歹也是奄国公族之后，挑选细作之时却是有眼无珠，海月赔了身子供寡人玩乐，最后也是不得好死，你还不如海月，堂堂男儿，受了宫刑入宫，雌伏于人，到头来白忙一场，可见奄国气数已尽，怨不得旁人！”
　　玉笙听闻此言，头垂的更低了，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的神情，雨姚却知，玉笙此时的愤怒大概已经到了极致，她想起自己，一样的奴婢出身，大概在宰眼中也是如此吧。
　　她又想起那琉璃瓶儿里的药，暗道：玩物又如何，玩物不也让你断子绝孙了么？
　　那厢，宰看不到玉笙愤怒的反应，有些无趣，准备让人把玉笙抓起来，这时，玉笙把头抬了起来，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月光之下，他原本就俊秀的五官此时已是极为凄凉惨淡，那一双眼睛悲伤而带了些多情的色彩，他慢慢的说：“君上啊，我侍奉你多年，有多少次机会可以杀了你，我却不曾动手，你以为，那是为何？”
　　宰不料能听到这一番表白，竟是愣住了。
　　玉笙露出一丝苦笑，道：“君上是文王苗裔，我是奄人娈宠，我早就知道云泥之别，却还是忍不住，忍不住一见倾心.......“
　　宰听了这话，有些窃喜，暗道：“昔日海月大概也爱慕寡人的风姿.....“而周遭的侍卫此时也放松了警惕。
　　宰在那儿沾沾自喜，雨姚心中却是警铃大作，说时迟，那时快，玉笙从地上一跃而起，袖中一把匕首映着月光，森然如冰！
　　他直直的刺向宰的心窝！
　　宰大惊失色，一把抓过一旁的雨姚，挡在自己面前。雨姚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看见刀锋晃眼，风驰电掣一般的刺来！
　　雨姚的身量比宰矮一些，肩膀恰好在他胸口的位置，那刀锋就这样没入她的肩膀，她甚至听见刀刃与骨骼摩擦的声音。
　　嘶嘶，嘶嘶，
　　如水冻结成冰。
　　疼痛排山倒海而来，又带着丝丝寒意，仿佛刺她的不是刀刃，而是冰棱。
　　此时，宰借着雨姚，挡下这致命的一刀，随即抬脚，狠狠的踹在玉笙的胸口上，这一脚力度极大，玉笙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狠狠的砸在井边。
　　他手中始终紧握着那匕首。
　　其余的侍卫如梦初醒，纷纷扑上去，夺下匕首，将玉笙钳制住。
　　宰放开雨姚，雨姚滑落在地，捂着肩膀，鲜血从指缝中滑落，没人看她一眼。
　　宰的注意力都在玉笙的身上，他确定玉笙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之后，怒骂众人：“竟让刺客裹挟兵器！”
　　侍卫齐齐请罪。
　　宰又道：“罢了，功过相抵，此番本来要犒赏尔等，下回吧。”
　　众人皆谢恩。
　　君臣和睦，十分动人。
　　玉笙见了这一幕，却是冷笑对雨姚道：“少妃怎的不谢恩？可是痛的很？你为这样的人卖命，图的是什么？”他顿了一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也是，你为的是荣华富贵嘛，你一个贱婢，能过上少妃的舒服日子，自然感恩戴德，做他的走狗也是甘之如饴.......“
　　此时，宰才注意到了雨姚，他多疑的目光投到了她的身上。
　　雨姚忍着痛垂下手，看着宰，含泪说道：“妾为君上少妃，自然以夫为天，为夫主去死，是应该的。”
　　这一番话说的宰喜笑颜开，他亲手把雨姚扶了起来，点评道：“今晚之事，你居头功！”
　　雨姚垂首：“不敢邀功。”
　　宰反而越发高兴，当着玉笙的面儿，又亲昵了几句，一副不把玉笙放在眼中的模样。
　　玉笙心中的怒火越发的高涨了，有心挣扎，拼个鱼死网破，奈何被人钳制着，不能施展。
　　宰用余光瞟了玉笙一眼，终于转过头，看向他，冷冷的说：“寡人乃是周室宗亲，天家后裔，自然有苍天保佑，奄国余孽，岂能伤寡人毫分？况且寡人素来待你不薄，你如此忘恩负义，必遭天谴！”
　　玉笙冷笑：“忘恩负义？你祖上灭了奄国，你害死我的至亲，与我有血海深仇，哪有半分恩义？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宰亦冷笑：“寡人竟不知你这般刚强，不错，不错，比你的主子强，他死的时候，衣裳都没有一件，哪有半点人主的体面！”
　　玉笙听闻此言，目眦欲裂：“你！你竟敢杀了我主？”
　　宰故作惊奇：“怎的，你还不知么？商奄氏的家主十年前就被杀了！该是死在妇人手中，衣裳都没一件，狼狈至极！族人更是四散而去，泯然于贩夫走卒之中，哈，纵然你见了齐公，齐公又如何将尔等放在眼中？”
　　玉笙高声叫道：“你骗我！我在内宫多年，从来不曾听闻此事。”
　　宰拍手叹息，道：“你一个奄人，真以为能打探朝堂之事么？哈哈，可笑！可笑！”
　　其余侍卫也一齐大笑了起来。
　　玉笙脸上露出悲恸之色，他仰天长啸了一声，两颗血泪滚滚而落，这一番惨状倒叫宰看住了，他收敛了嘲讽之色，对钳制着他的侍卫道：“放开他吧，此为忠义之人，寡人自然以礼相待。”
　　侍卫们松了手，退到一旁，神情警惕的看着玉笙，以免他再发难。
　　宰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雨姚低声开了口：“天色已晚，君上要如何处置此人？”
　　宰扫了玉笙一眼，叹道：“虽为逆贼，却也是义士，赐鸩酒，留全尸罢。”
　　众人齐齐夸宰是个厚道人。
　　宰又有几分得意，雨姚顺势道：“妾为司巫时，便知天狗吞月，皆因人祸而已，商奄余孽，图谋不轨，以至上天示警，如今罪人已被擒获，可明正典刑，则疑云消散也。”
　　宰满意的颔首：“就这么办吧。”
　　雨姚上前两步，将众人落在身后，与玉笙四目相对，此时玉笙睁着眼睛，一片茫然，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她悄悄的对着他眨了眨眼。
　　玉笙眼底泛起一阵波澜。
　　随后，雨姚面无表情的说：“玉笙，你辜负君上，便是我的仇人了。”她转身，看向宰，高声道：“君上，此人罪大恶极，妾愿执鸩酒，为君上效力。”
　　宰以为雨姚贪功，就顺水推舟的应下了。
　　雨姚又问：“君上要如何处置此人的尸首？”
　　宰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正思虑着，雨姚开口道：“妾听说凶礼之中有镇尸之术，将罪人处死于深山苦楝子树下，歌以祝祷，铭以符文，可化凶兆为祥瑞，妾愿为君上祈福。”
　　宰也知这镇尸之术，心里倒是很愿意求一求福气，正要应下。
　　这时，玉笙抬起了头，脸上是一片死灰一般的平静，他低声说：“先主既已身死，孤臣愿南向自刎，以追先主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