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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生死难寻》-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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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贝尔历二八三三年,黄莺星,海天季初期,阿芙尔号军舰,指挥室。
“你没有将他带回,是吗?”高座上贵族虫头也不回,他听到指挥室舱门开合声,就知道这个明知故问的答案。文森特双手环胸,深紫色披风太长,长到披在他肩上时滑落座位下一角:“阿洛夫,或许你该给我一个理由。”
阿洛夫的身影出现在指挥室门口,直至舱门在他背后关闭仍然保持沉默。
“他是一只雄虫,阿洛夫,一只基因等级仅有C级的雄虫。失去记忆,毫无常识,不懂知识,在星系中没有熟识的人,没有靠山与背景……你随军漂泊多年,见过多少失去翡冷翠与中央星保护下的污浊,你该清楚他离开阿芙尔号的日子会有多危险。”贵族虫细数雄虫身上的标签,冷得如杉树上细小的冰碴:“更别提,他还是疑似放走了沈清河的嫌犯——”
“……”
“纵然我们意外得知从前帕森夏家族虫体实验的秘密,心知沈清河所掌控的实验组织并非罪不可赦,罪不可恕,可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坎贝尔星系通缉令上他沈清河依然高居榜首!放走通缉要犯的罪名有多大,不用我这个翡冷翠弃子向鼎鼎大名的阿芙尔号权限官说明吧!?”
“……”
“回答我,阿洛夫!不要沉默!”
高座旋转,来自翡冷翠之城的贵族虫面朝雌虫,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
他的左右两边,分别站着达约克,坐着阿尔伯托和亨利。
显然,贵族虫现在的心情很差,和随时待燃的炸药桶无异。达约克位低,此情此景不便发言。亨利与阿尔伯托利益相同,若无例外一向听阿尔伯托的,不会贸然开口,形如阿尔伯托的影子。阿尔伯托没有触他的霉头,谨慎地中立。只是这次,倘若雌虫不给出一个像样的说法,恐怕他也很难力挺。
“阿洛夫,这次,你是该给我们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雌虫身为魔法尖塔骑士院首席,阿芙尔号权限官,古什家族第三脉独生虫,性情莫测,个性孤僻,曾有劣名声名远扬,远近皆知。当然,并非阿洛夫多么不好,只是比起那些他深藏内敛的闪光点,雌虫离经叛道、无所顾忌的一面更广为虫知。
而和阿洛夫利益捆绑最深,相处时日最久的这几虫,尤其是阿尔伯托,对阿洛夫冰川下的真实相当了解。
阿尔伯托暗叹。
也只有那只失去记忆,对雌虫一见钟情的雄虫,才会被阿洛夫光明正向的一面所迷惑。
烈焰若失去棱角,怎会带虫以震撼虫心的涤荡?
要知道,涤荡与毁灭,从来共存。两者相辅相生,缺一不可。
“他想走,我放他走,仅此而已。”阿洛夫终于开口,脊背挺直,身姿修长。此时问责开始,军魂烙印在身,他依然像个骑士:“没有别的理由。”
“没有别的理由?!”文森特惊诧反问,为这理直气壮,怒极反笑,“好,好,好!阿洛夫,你好得很!今日不问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种随心所欲的时候,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了,阿洛夫,你是不是以为,我身在阿芙尔号,被逐出翡冷翠,受你们钳制,就没有手段治你的罪?!”
“不,”阿洛夫轻声吐出一个音节,轻轻弯身,手跟着搭上左胸口,再起时放下,淡淡道:“阿洛夫在阿芙尔号随心所欲惯了,直来直往,没有冒犯公爵殿下的意思。”
在文森特接着发怒之前,他继续道。
“您问我理由,这是阿洛夫的真心话。就像当年您问我,我为何选择您一样,阿洛夫没有理由,想做就做了。”
贵族虫怒火一滞。
“……”
“世间诸事难道都要一个理由吗?阿洛夫不敢狂言,或许应该有,但阿洛夫本身并不知晓。”
箴言如诅咒,坦诚如杀招。如果谎言是战场,阿洛夫很擅长于此道杀虫于无形,杀虫片甲不留,用他的真心,和他的直来直往。
“你就是拿出这副样子哄骗那只雄虫对你死心塌地的?”停顿跟来清醒,文森特的怒火稍稍被浇灭了一点,他的冷静重回头脑,冷冷嗤笑:“不,我在说什么,或许你根本不懂情爱那一套。”
坐在阿尔伯托一旁,亨利眼皮直跳,几乎要预见这只贵族虫下一秒会说出什么话。
果然。
他高高在上地看着雌虫。
“可怜也好,怜惜也好,宽容也好,成全也好……哼,阿洛夫,你完了,你爱上他了,你真正爱上一只来路不明的雄虫,所以可以为他毫无理由地放低底线。可他抛弃了你!”
“文森特!”这时达约克再也忍不住,一声暴喝,想要他闭嘴。
可谁能拦得住这只贵族虫无法无天的嘴巴呢?
“阿洛夫,我原本不知道你最开始究竟为什么对那只雄虫无比顺从,容忍,后来我明白了,我以为你知道。”
高傲的贵族虫曾找上门去,坦荡地祝福。那只雄虫的表现比阿洛夫那块石头明显太多,他看向阿芙尔权限官的目光实在仰慕,依恋,是纯粹、又不纯粹的情爱绵绵。
不论是喜欢,还是爱,本该是藏不住的。阿洛夫却藏住了,因为他的游离,让虫无法确定。原来文森特以为,是雌虫性情如此,过于内敛,现在他才明白过来,竟可能是阿洛夫爱而不自知。
哈。
阿洛夫啊阿洛夫,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贵族虫森森目光温度极低,为错过,为那只雄虫:
“他想要自由,你就给他自由,他想要出逃,你就任由他出逃!可他是C级雄虫!阿洛夫,你想过没有,没有公民芯片,没有虫员保护,没有技艺傍身,以他的姿容,他在外面该怎么活?!阿洛夫,你是否知道,将一只什么都不会的雄虫放归野外,无异于谋杀——”
“够了,文森特——”阿尔伯托霍然起身,心知他不能再说下去,再说下去,一切都会乱了套。雌虫冷着脸:“不要刺激阿洛夫,阿洛夫疯狂的样子你不会想看到。”
出乎意料的,响起的是阿洛夫的声音。
“我知道你说的后果,文森特。阿尔伯托将军,我不会疯狂。”
军帽帽檐下,抬起的眼依旧没有变化。
“我爱他?那又怎样。如果我爱他,那我更应该给予他,他真正想要的自由。我了解文兆,知道他纠结与摇摆,明白他为什么而璀璨,他绝不是不知世界残酷的天真虫崽,所以我依然会给文兆他想要的东西,我会放他自由——”
“我爱他,我知不知道又能怎样,难道因为我知道我爱他,我就能对他的渴望视而不见,将他束缚在名为爱的囚笼?那太自私了。”雌虫脸上满是漠然,他的情绪在回舰前都给了一只名为文兆的雄虫,“阿洛夫做不到。阿洛夫,也没有被抛弃,我只是不会阻止文兆走上他想走的路。”
文森特冷笑一声。
“哪怕他受尽凌辱而死?”
“不会有这个可能,公爵殿下。”雌虫知道贵族虫是以什么身份和他对话的,他从未将之混淆:“我知道,他想做什么。”
到最后,阿洛夫的声音轻而坚定。
亨利那极具个虫风格的声音是在此时介入的。
“我有一个问题,阿洛夫。请恕我在此不得不询问,文兆想做什么,你都会给他名为自由的放任吗?”
这本不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阿洛夫没有回答。
这不对劲。
几乎是立时,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正在上升。除了亨利,他作为问题的发起人,雄虫大概早已有所预料。也是唯一预料者。
达约克八百年都能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虫第一次脸色一变,文森特看了一眼阿芙尔号持有人。阿尔伯托倏然抬眸,他侧立望向指挥室门口的雌虫,问话难得阴沉沉的,笃定压抑:“你知道他想做什么,阿洛夫。”
“显而易见。”亨利没有动,他始终坐在那里,双手交叠放至膝盖上,神态平静:“他刚说过。”
“这不一样!”金毛狮子向权限官的方向走了几步,每一步步子都很大,干脆利落地说明着事态变化,它没有被消灭,它在升级:“阿洛夫,你知道他想做什么,还纵容了他——”
沉静的怒火克制到极致,就是随时蓄势待发。虫族一族本就生得高大,阿洛夫若是险峻陡峭,阿尔伯托就是山峦叠嶂。
他一字一顿问他:
“我的权限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通敌,勾结,背叛。
应该一级警告,逮捕归案。
哪怕这艘阿芙尔号上所有重要虫员都清楚,他们的权限官不会这样做,古什家族的骑士不会这样做,阿尔伯托却挡不住翡冷翠上议会院会“以为”他会这样做!
政治,从来都是与阴谋诡计相伴。它是肮脏的,不堪的,光明与阳光从来捂热不了它的心,赏赐它纯洁。平地上的裂缝,更是由它钻研。
“意味着,”阿洛夫扶了下帽檐,竟然笑了笑,站得更直:“就凭刚刚那句话,我足以上军事法庭。”
“你不该说出口。”阿尔伯托几下急促地呼吸,紧紧盯着他。
“是阿洛夫不该说出口,还是阿洛夫本不该做?”雌虫的泰然不是空有从容,而是……无所顾忌:“阿尔伯托,我保持沉默从不意味着我的话不该说,而是我懒得说。”
笑声夹杂在尾巴里,火上浇油。
“你知道,我没有负罪感,不会有负罪感。”
“你在挑衅我们吗?”文森特静静开口。他的怒火下去,现在,正是格外冷静的时候。
“没有,文森特,公爵殿下。”阿洛夫口吻轻快,他在说实话:“我从不需要挑衅任何虫。”
从不。
太熟悉的一个词。
从在翡冷翠阿尔伯托结识他起的那天,这个词就仿佛天然为雌虫量身定做一样成为他的标签。
阿尔伯托知道他没有说假话。他清楚阿洛夫·奥兰塔萨塔斯·古什的字典里,从不二字将会贯穿他的一生,似刀出鞘时剑光凛冽得可比作寒星,执剑虫的生命于虫面鼓上旋舞时开放得如火如荼。
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暗火,冷冷回身。
“阿洛夫,真是给你一个机会,你能把天捅破。”
“谬赞了,将军。”
雌虫是平静的,他的平静在此时不是云淡风轻,是轻描淡写,毫无傲慢、平等的无视。
他的内敛即是他的剑。
剑有剑锋,剑锋出鞘时,当然能带出伤害。可谁又不知,剑锋本身就躺在鞘中,它只是被收敛,不是消失。
身为利器,棱角注定。地位与声名不过是混淆视听的名词,就像虫的思考与视角会模糊本质。
——剑无罪,剑锋亦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