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蝶柳（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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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诏狱。
锦衣卫的大本营，上至百官，下至走夫，监察无禁。有道是，阎王要命，小鬼难缠，入了诏狱，神仙难救。哪怕是死人，他们都能从骨灰里抖搂出来上百条罪责。没有人能清白无恙地在诏狱里走一遭。
而这种行事张狂的作风，也惹得百官忌惮，百姓恐惧。萧承璟十四岁进入锦衣卫，十八把自己皇叔送进了诏狱，短短六年升任指挥使，深受当今信任，靠的不仅仅是跟皇帝的血缘关系，还有其狠戾无情、甚是适合锦衣卫的手段。
皇帝视其为手中最锋利也最易折的一把刀。
在黄昏之际，外出归来的萧承瑾换上了一身黑色暗纹箭袖六面裙袍，步伐轻快无声，腰背挺直，挎着腰刀步入诏狱，丝毫看不出他刚刚包扎好流血撕裂的伤口。
沿行的锦衣卫纷纷低头见礼，守在牢门口的侍卫低身打开了锁，牢房内是一个面色略带狼狈不安的老人。
正是李府的老管家。
他被锁在椅子上，面黄疲惫，浑浊的眼中是从早到晚、挣扎无果后的麻木。
一边的侍卫送上刑具，见萧承璟挥手让他退了回去。
“老丈人，”萧承璟随意拉过一个凳子，撩袍坐下，在膝上轻敲着，神态从容，不似在这阴暗血腥的诏狱，倒似在品茗看戏的雅席，“精力不错啊。”
“我呸。”李府老管家用力瞪大了眼睛，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状似恶鬼般盯着对方，“你个冷血无情的畜生。我早就知道你盯上了我家郎君。还卑鄙无耻地用大小姐来威胁。”
萧承璟面色不变，这样的辱骂诏狱中每天都在发生，大多是已经绝望自知无法离开、只求速死的囚犯。
“光天化日便劫持他人，你们锦衣卫行事如此放肆，迟早有报应的！”
萧承璟听着听着，忽然呵笑一声，像是被逗乐了。
“看来，你们并非不知道自己已是弃子。”
不知何处露怯的老管家那张愤怒的脸一下子哑了，张了张嘴，仿佛一个熄灭的炮仗。
“我不对你用刑，老丈人。”萧承璟语调仍旧是那种悠悠的从容，慢条斯理地突破他人心防，“对一个丧失前路、一心求死之人用刑，没有意义。”
“你以为，你家郎君为何放过了蝶柳？”那人的语调轻柔，却带着险恶的诱导，李管家被挣扎哀嚎声折磨了一天的脑中嗡嗡的，像是隔了水听到那人的问话，
“你就不想……留下你家郎君最后的血脉？”
老管家沉默着，他浑浊的眼睛看到过很多事，当他看到那些他无法阻止的事情的时候，大多都是这样沉默着。
他是李家的忠仆，他看着李家从小富之家到因洪灾溃散流亡，只剩孤儿寡母，又在黄阳府找到了小主人后，看着小主人成长，科考中榜，娶妻生女，步入繁华的京都，创造出那般大的功绩，看着李家终于起来了……但也看着追求权势的郎君转眼便陷入京都的漩涡。
在他看来，十九年前的洪灾是天灾，而今的京都，便是人祸。对他来说，这些都是他无力阻止的。
就像他无力保护洪灾下的少夫人，无力阻止郎君的一意孤行，如今的他，也只能用沉默来应对这些冲上来试图咬下什么的豺狼虎豹们。
萧承璟看着面前这个神情麻木的倔强老人，弯了弯眉眼。
“李大人有才，本可凭咽江河坝工事便可名留史册。可惜不善世故，将一腔真心捧错了人。”
老管家咬牙想说什么，但是经历几分世事的老人看出面前青年的危险，沉默以对。
萧承璟并不着急。
尽管李府管家闭口不言，但这种态度就能反应出一些事情了。
李淳溪，藏有后手。
而这自以为的后手，如今成了他的催命符。萧承璟惋惜地想到，
看来这次，还是让齐连这个老狐狸跑掉了。
不知无情的苏小姐，能否怜悯他些许线索。
昏暗牢房中的男人起身，讲究地掸了掸衣摆，那张俊美面皮上的神色带着些漠然：
“老丈人，若有余幸，李大人能与你在牢中再见一面。可若是……”
他原本清越的嗓音在着充斥着隐约惨叫的牢房显出几分阴森的轻蔑：
“那便祝李大人，有个体面点的死法吧。”
京都小巷宅院。
苏尚玉一入内，就看到了里面静静坐着的女子。脑海中上次见面的画面已经有些恍惚，仔细想来不过数日，竟似经年。
想来是心态变了，看到的人也变了。
苏尚玉沉默着上前坐在榻上，对方已经在小案上分好了茶水，茶香袅袅，甚是清幽。
但她本就不是世家小姐，对这些高雅之事并不感冒。
说来可笑，一个假小姐当了真贵女，一个真贵女变做假鸨母，凑在一起，还维持着表面的礼仪体面。
“蝶柳，是你的人吧。”苏尚玉也不拐弯磨角，直言道，眼睛紧紧盯着对方，而或许是掌控一个巨大情报机构的女人确实非凡，她从对方平淡无波的面色中看不出分毫变化。
温容指尖划过瓷盏的杯沿，面色淡淡：
“你既已知晓，何必问我。再者，我确实与萧承璟有所交易。”
“但我始终，并未泄露你的信息。”她将一盘点心推了过来，上面摆着三种点心：金桂斋的芙蓉桂花糕、颂芳园的糯米芋沙团子、孙家铺子的甜心元宝粽。
苏尚玉神经紧绷起来，纵有猜测，却仍感毛骨悚然：
“这是威胁？”
“不，这是诚意。”温容摇头，语音清冷。
“呵，”苏尚玉冷笑，“我可看不出来。”
“萧承璟此人多智近妖，尤善人心。行事偏激无常，多以诡道取胜。又生了副风流样貌黑心肚肠，诨名笑面阎罗。”温容缓缓道，语句中听不出什么偏好的评价，“你若与之合作，无异于刀尖行走，与虎谋皮。”
苏尚玉摩挲茶杯：“你又如何？”
“我也一样。”温容说到这，那张清冷面庞上的眉眼竟弯了弯，就像月宫仙子下凡，“你若尽信我，我才该害怕。”
“苏尚玉，你不该信萧承璟，也不该信我。”
“你该依靠的，应只有你自己。”
无人救我。苏尚玉再次认识到这个事实，而温容的坦诚，让她放下了些许戒心。
倘若温容巧言令色，试图诓骗她的信任，她才该担心，对方试图收取一些她看不见的代价。
而如今，掀去那层脆弱的同病相怜的表皮，才透出里面冰冷赤luo的交易。
苏尚玉转着茶杯，思索一瞬，便开始了谈判：
“齐家，我会去一趟齐家。”
温容一顿，眸光中是浮起的诧异。苏尚玉不管真假，继续道：
“我需要知道蝶柳的消息，”她盯着对方盈盈的美眸，一字一句强调，“所、有。”
蝶柳是如意阁的暗探，但是并不归温容管辖。
温容很遗憾地表示，她也并不清楚李家小姐的位置，她只能提供一些蝶柳可能藏匿李家小姐的地方。
苏尚玉没办法一一查探，便让如意阁的其他人进行搜查，她并不担心温容会将李小姐私自藏起来，目前她们的利益和目的一致，暂时不会互相反水。
温容还提供了京都部分官员的暗线图，以及一些得用的暗卫势力。
此时，苏尚玉才发现温容瞒了她多少东西，倘若她一直浑噩地做无用功，对方是否也会把她当作弃子，将她随意下在某处，而她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毫无察觉地走向炮灰的命运。
而如今，她向温容展现了她的能力，证明了她的价值，表明了她们共同的目的——齐家。
哈，真有意思，她觉得她像是被套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里，被推着一步步走向齐家，行差一步，便是粉身碎骨。苏尚玉这么想着，那股被萧承璟引燃，却被现实埋下的暗焰更加沸腾。
“蝶柳曾经在你进入傅家之时接触过如意阁情报部，知晓你要打听江南织造府的消息。”温容给自己斟了半盏茶，慢慢将如意阁内部的分布叙述，“她归属暗间部，由最高的暗间统领管辖，虽与情报部共享部分情报，但我并不知她的任务。”
“我虽管辖京都的情报部，但比暗间统领低一级，也不知她/他姓甚名谁。”
“那你还有上级？”苏尚玉升起几分好奇，“你这么说……是你的上级允准？”
温容点头，用着一种让人看不懂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青瓷茶壶，神色意外的温柔：
“我并非情报统领，如意阁只是情报部下辖京都的总部，全国共计一宫二部十二阁，情报部持青羽令；暗间部持黑羽令；而最为神秘的天令宫为白羽令。”
苏尚玉没有不知趣地追问，如今温容透露的信息已经让人心惊，过多的优待只能说明这件事的危险：
“这话说的，像是我要加入你们了？”苏尚玉用玩笑的语气说出试探之语。
温容摇头，语气也适时带上一丝轻松：
“你不必加入。我们的合作关系仍旧成立。”
“毕竟，”温容神色平静，语气却意有所指，“苏家大小姐，天然与我有相同的立场。”
她抬起手腕，柔顺的丝绸制的大袖缓缓划过光洁的手臂，在苏尚玉措不及防的情况下，温容的另一只手刀光一闪，那雪白细腻的腕间便多了一道渗出温热血液的血痕，在苏尚玉惊诧的目光下，她从容地将血液涂抹在上臂处，而那细腻纹理的肌肤上，缓缓显现了一个青灰色的羽饰纹样。
“此为青羽令，”温容目光注视着这个标志，“用特殊的材质刺上去，越长则地位越高，只有自己知道印记位置，以己血涂抹得以显现。”
“你若还有疑虑，可回去查验蝶柳的印记。”
苏尚玉默然。
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随之而来的，是对于齐府的忌惮。
如今她已经被捆在了这个陌生组织的船上，说是不必加入，如今与加入又有何异？
终归，是自己强求的结果。苏尚玉暂且搁置下之后的打算，将如意阁的可用程度调高一级：
“蝶柳未曾传递其他消息？”
“她只在外部接触了如意阁，获取了部分情报，“温容撕下一条布带止住了伤口，放下袖子，坐姿仍是那副标准的贵女模样，仿佛流血的手腕并不存在一样，“我由此知道她为暗间。但暗间部自有自己的一套内部联络系统，我并不知道她的打算。但她似乎对你和萧承璟非常关注，获取的情报大部分是有关你俩的。”
“不过……”温容似是想起什么，皱眉道，“春日宴第二日下午，萧承璟离开李府后，李淳溪曾去过一趟京郊西的别院。”
“李淳溪的东西应该都藏在京郊别院。”意欲哄着对方更信任自己的萧承璟首先便主动交代了情报，用扇柄抵着那白玉般的下巴，用那双精致的桃花眸真挚地看着面前的黑脸的女郎，语调温柔而亲昵。
“可惜，已经被齐连抢先一步了～”
苏尚玉深吸一口气。
不行，再来一口。
还是忍不住，苏尚玉扯起一个僵硬的礼貌笑容，黑黢黢的眼睛盯着面前摊在小榻上的狗男人，伸手指着那边的只剩下一半的窗户，皮笑肉不笑道：
“还请萧大人明示……我、的、窗、户、呢？！”
“啊，”才注意到这点的萧承璟勾起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如果我说，是夜风太大，它自己没的，你相信吗？”
风大，我看是你脑子进的水大。苏尚玉面无表情想，
信你个鬼话哦。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蝶柳（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