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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蝶柳(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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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一处府宅。
一身黑衣兜帽的身影脚步急匆匆地走入黑暗的宅院,敲了敲雕刻精美的红木门扉,里面传来一声进后,轻轻推开,恭敬低头进入。
屋内雕梁画栋,布置低调却奢华,灯火如豆,靠窗边的小榻上摆着一张小巧的棋桌,桌上黑白棋子分布,是一局未完的残棋。
窗外似乎下起了细雨,小雨莎莎,打在竹叶上,在夜色中透出一种清凉的生机。
靠在窗边塌上之人挽袖,指尖的白子落下,本就艰苦抵抗的黑子,被步步相逼的白子逼到绝地。
“主上,李家那边,安排好了。”来人低声禀报,沙哑的嗓音不辨男女。
“哦?”清朗的男声从坐在窗边的人脸上的黑色面具下传来,那人跪坐着,身姿笔挺,长发披散,一举一动间带着刻入骨髓的礼教。
“那个间谍死了吗?”
“回主上,属下没有来得及抓到她。”
“真是可惜,还以为能撬开她的嘴。”窗边的男人放下手中摩挲的黑子,看着这一局结局既定的棋盘,隐在面具下的脸终于满意地笑了。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萧承璟已经入局,如今大局既定,终究,是我先胜一筹。”
上一世的错误,他不会再犯。
李府。
老管家端着汤药,敲响了郎君书房的门。
许久,里面才穿来一声进。李府的老管家低着头,小心端着汤药走进这间冰冷的书房,看到已经熄灭许久的暖炉,担忧道:
“郎君怎么不叫人添些炭火?这初春的寒气最是难防。”
坐在桌案后的男人面色疲惫,眼中透露着几分茫然,神色恹恹:
“无碍,我不觉寒冷。”
老管家心下沉沉的,无声叹了口气,将手中端着的刚熬好的汤药递了上去:
“无论如何,郎君也要保重身体啊。”
李淳溪接过汤药,有些愣愣地看着灯火下,黑乎乎的汤药反射出来的他的脸庞,面容消瘦,神色萎靡,那双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睛也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这还是他吗?官运亨通、短短六年就做到工部侍郎的李淳溪?
“李叔,”官场上年岁不算大的李淳溪的鬓边已经有几缕白发,他的声音沙哑且带着些许茫然,“我做错了吗?”
老管家沉默,也只能看着那昏黄的噼里啪啦燃着的烛火,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哽咽:
“郎君,没办法的,这是没办法的。”
“郎君已经尽力了。”
尽力了吗?李淳溪自问。
他不知道答案。
只是他,想要保住权势,权势却如空中楼阁般岌岌可危;想要保住子女,子女却也不知所踪。
到如今,好像他想要什么,都留不住。
“那边……传来消息了吗?”许久,沙哑的嗓音再次响起,沉沉的暮色中,似乎带有一丝期望。
“郎君,”老管家骤然跪下,泪水顺着那沟壑遍布的风霜流下,语气充满了愤恨和恐惧,“莫要执迷不悟啊!那就是头豺狼,若非他们,郎君何至于此啊!”
是啊,何至于此啊。李淳溪颓然叹气,坐在椅子上说不出话了。
二月二十八。
二月份的最后一日,也是春日宴后第三日。
苏尚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说了表哥带自己查案,按理说,公正古板的表哥并不会因私废公,但奈何苏尚玉牵扯到了李家小姐的失踪……而且说自己看到的并非李家小姐。
傅明书皱眉,再次确认:
“你确定站在湖边的不是李家小姐?”
苏尚玉点头,但是补充道:“我是不确定,但应当不是。她当时背对我,且不说话,尚不熟悉的我很容易误认。细下想来,这不合情理。”
傅明书顺着思路一想,就知道了不合理之处。
但这让这个案件更加扑朔迷离。傅明书从表妹的提醒中,知晓了表妹并非一时兴起,倒也不吝啬分享自己知道的信息,除了一些涉及到朝堂之上的隐秘,他将所有的发现都分享给了苏尚玉。
苏尚玉听罢,点头附和道:“确实奇怪。李家小姐的仇敌没有动机,或许是他父亲的原因?”
“那个蝶柳,是自溺身亡。”傅明书补充道,“此案尚无真正凶手。”
“但是,若不找到李家小姐,表哥会承受很大压力。”苏尚玉分析着,“毕竟是一个五品官宦子女,还与我有龃龉。害我落水后就失踪,很难让人不怀疑我。”
“表妹放心,若无实证,谁都不能指责你。”傅明书首先安抚了一句,这才欲言又止,有些犹豫道,“那日你落水……是萧承璟救的你?”
苏尚玉:……
苏尚玉:“嗯呢~”
傅明书有些头疼地看着迅速丧失理性陷入热恋的表妹,总感觉萧承璟似乎是她的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他硬着头皮继续追问:
“你与萧大人有私交?”
面前的表妹羞涩地低头,微微掩住抽搐的唇角,脸上却浮起明显红晕,让表哥操心之余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当初上京之际,得蒙帮助~”
装乞丐老娘的时候差点就在城门口被当场抓住的“帮助”。
“且阿玉感觉得到萧郎的好感~”
无时无刻不想坑自己一把、送人火坑的”好感“。
“表妹啊……”傅明书开了开口,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准备把话题糊弄过去,
“表妹确定想去查案?”
“嗯。”
时下对女子的禁锢并不严苛,虽然有些世家大族对自家子女教养严格,但各行各业如今都有女性身影,包括验尸行当中,也有女仵作。这方面算得上开明的傅明书对自家表妹想要查案的想法接受良好,唯一担心的就是她的身体。
哦,如今还有萧承璟这个表妹的奇怪开关。
不过,傅明书看着气息匀称,站着说话了许久的表妹,有些怀疑起前天那个老大夫的医术……难不成,他是神医?
“表哥放心,我带了药丸的。”苏尚玉指了指腰间的荷包,在表妹的坚持下,考虑到她自身已被牵扯进去的傅明书总算同意了她的跟随。
傅明书带着表妹先到了一个茶楼,小二见到了他们就迎了上来。
“两位,楼上客人已经到了。请随小的来。”
傅明书点头,转身想要扶表妹下来,却见表妹利索地跳下马车,那动作比自己都要潇洒,陷入了沉默。
“走啊,表哥。”稍稍露出一些真相的苏尚玉笑眯眯地催促道。
傅明书快步几步,临了了,忍不住回头低声问:“表妹你的心疾……”
“咳,”面对被骗的老实人,苏尚玉也有些尴尬,解释道,“是这样的,表哥,我其实没那么严重,就是有时候情绪激动了,会一时喘不上气来。平日无碍的。”
傅明书点点头,放心了。
“表哥你……不想问什么?”
傅明书摇摇头,体贴道:“没什么好问的,这是好事。”
……完了,良心更痛了。
两人到了楼上雅间,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娇俏的身影已经坐在里面了。
“你们来了。”女主叶薇莲开口道,抬首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嗯,久等了。”傅明书进入雅间坐下,跟双方介绍,“这是我的表妹,苏尚玉。”
“这位是户部尚书之女,叶薇莲。”
两人见礼后,各自落座。
在温露还在身边之时,她曾经多次仔细询问苏家小姐的生活习惯和世家小姐常用的礼仪,她纵然可以借着病弱一事伪装一时,但只要她要见人,就必须迅速掌握这些常用的礼仪。幸运的是,她似乎对这些举止规范,甚有天赋。只要没遇到像是萧承璟那么敏锐的人,她世家小姐的假帽子还能多戴一会儿。
叶薇莲先关切了几句,询问对方的身体可好,得到安好的答复后,才娓娓将苏尚玉落水离去后的事情再次道来。
“……你离去后,很多人都在打听落水之人是谁,但大多没有看清楚,要不就是有猜测却不敢肯定。徐家的女儿倒是嘴很严,我私底下也叮嘱了,莫要多言。”
“多谢叶小姐。”傅明书温和道谢,叶薇莲眼神暗淡了一瞬,随即扯起笑脸道,
“不必客气,这场祸事也有我的原因。”
“还是要多谢叶小姐,主动告知。”苏尚玉摇头,“这非你之过。”
叶薇莲笑笑:
“苏小姐心宽,我却是惭愧。”
苏尚玉对女主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感叹不愧是原著中怼的男主哑口无言的好人。看着这两位恪守礼教,不敢逾越一步的互相暗恋的男女,倒看出几分夫妻相了。
“如若苏小姐有何需要,请务必跟我说。”叶薇莲的话语非常真挚,“我尚会一些医术,但并未研究过心疾,若苏小姐愿意,我可以传书给我师傅,或许能有根治的办法。”
苏尚玉一愣,穿越以来,除了傅家,头一次面对如此好意,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但我的心疾天生带来,如今也无大碍,还是多谢叶小姐好意。”
叶薇莲见状也不多劝,道:
“你若不嫌弃,可以叫我薇莲,想出门时也可来找我。”
苏尚玉点头应下,“薇莲也可唤我阿玉。”
叶薇莲似乎感受到对方的亲近之意,终于绽开了一个如释负重的笑。傅明书见两人相处融洽,松了一口气,刚拿起茶盏要喝,便听到:
“还有一事,是有关锦衣卫指挥使萧承璟的。”
“咳咳、咳。”一嗓子茶水被呛到,傅明书难得狼狈地咳嗽起来,引来两人关切的目光,傅明书第一时间看向自家表妹,表妹还是正常的样子。
还好还好。傅明书心底想着,松了口气。
“萧大人如何了?”
叶薇莲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傅明书,他何时对萧承璟如此客气了?但也没有多想,顺着话说:
“他已多日不回宣平侯府了,听闻锦衣卫在查案子,昨日中午还有人看到他去李家。”
“李淳溪?”
“是的,”叶家父母并不古板,否则也不会将自己女儿送去江湖神医那学医术了,所以叶薇莲对朝堂之上的一些事情也是了解的,“去岁咽江发生了部分堤坝决堤之事,但今年年初尚未来得及修好的堤坝因春季涨水又扩大了灾情,户部最近准备调拨一批赈灾银去江南。”
“赈灾银?”傅明书皱眉,不太理解,“江南富庶,更何况究竟是多大的灾情,需要京都千里迢迢送灾银。”
叶薇莲摇头,解释道:“灾银不多,重要的是随行过去的筑坝工匠,随行的官员也有能调动当地库房的手令。”
“那李淳溪岂不是也要去江南?”
叶薇莲顿了一顿,想到这些调令即将公布,倒也没有隐瞒:
“我怀疑锦衣卫在私下里查李淳溪,这次的官员名单中并无李淳溪,户部掌银钱调动,能提前知晓这个消息。如今去江南的,”
叶薇莲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道:
“是六皇子。”
傅明书一脸讶异。
苏尚玉倒不惊讶。太子不可擅自离京,而锦衣卫既然已经查到李淳溪,自然能查到他与三皇子一党的关系,以皇帝的多疑,自然不可能放三皇子去江南,那么成年的、能压住地方官员,在江南统筹调动物资的,也只能是六皇子了。
此时的决堤并未引起注意,但过了几个月,雨季来临之时,大量的雨水冲垮了堤坝,导致灾情迅速蔓延,由此牵连引起了震惊朝野的咽江受贿案,被牵连的三皇子差点被扒下一层皮。当然,在此次赈灾中屡立奇功的六皇子赚足了名声,正式登上了夺位的舞台。
不知道萧承璟如今,是否也跟六皇子是合作者?
傅明书和叶薇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压下了某个不便宣之于口的猜测。锦衣卫行事偏激,他们怀疑是锦衣卫为了查案绑架了李家小姐。
正当众人陷入困顿之际,
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清越嗓音,让屋内众人神色一凛:
“哦,你说,傅大人今日也在此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