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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雨打梨花 ...

  •   午后,正有一阵很飒爽的雨,永和宫前却热闹起来了。原是皇帝跟前的何罗宗,正指挥内务府的小太监将一棵尚在春睡的桂树移到了庭前。

      雨点淅淅沥沥、有渐大的声势,无奈那橫亘弯折的一枝,只得落入水塘中去,发出闷墩的一声。

      回南天的风寒最是难养,臻臻不敢稍解薄袍,这会正安置落停,一盏新焙的热汤未竟,便听见外面喧闹,有腾挪物件的声响。

      本来不爱药石清苦,这下趁着当儿正好不喝了,心思是很松快的,走到众人前面三两步时,乍听得闷响,颇为唬了一下,开口问为首的人,声里掖着鼻音:“这是……?”

      何罗宗将伞沥在廊下,“贞昭仪娘娘大安啊!您快往屋里去,仔细受了寒气。”边佝着腰走边说,“是陛下念了句什么‘自是花中第一流’,下边儿的人便想着为您添一添福气。”

      他拍了拍袖口飞扬的尘泥,又道:“他们笨手笨脚的,反而惊动了您。哦——咱还得替陛下问一问,这永和宫住着可还舒心?前后院里的使唤下人们都还周全体贴么?”

      臻臻极深而远地望去苍翠的树色,喃喃,“何须浅碧轻红色,何须…”实则心里是另存一番“第一流”之分辨的,不过到底也是他有所记挂,雨打着湿气裹上脸来,颊边只会比小儿女的羞红更加浓酽,“是这样的缘故呀,难为您费心体贴,我从小是幽静惯了的,倒是很喜欢这里清净。”

      对何罗宗是做姑娘时就有过数次照面的,故而她转去笑吟吟地说,“原也不曾歇下,实在不算惊扰,只是方才我听着咕咚响了一记,像有什么东西沉进水里似的,就想着来看看。”打眼看去,也瞧见是一尾翠痕,很快便整个覆进池里去了。

      至于这水塘,又有一段前情:往上数两朝的庄夫人八字相犯,请了人指点,在东斜处凿开了一片‘般若海’。

      原来道琴叫人算过,又特意请了木来治水,何罗宗只管陪笑:“水木生发,是吉兆哩!”

      偏那一支扦不好、碍了眼,他躬身替人打帘引过话端:“您一切都好,陛下说了,忙过这一段就来陪您。”

      又有所意指地,“不过,总不如当年那般……您也承得一宫之主,都是好事。”

      在听见后话时,臻臻墨浓的睫沮丧地低了又低,实则豆蔻初成,于嫁娶事上尚无留意,只是冷不防听了这样一劝,难免多心这话是谁教何罗宗说来听的:

      是道琴亦有难处怕徒惹了伤心,还是他看轻自己作那样小意的女儿呢?

      如是想着更难受了,良晌不语着听人说完。贞,定也,可到底人是飘游的,连同两颗心也一样是悬着。

      但,他择了这样一个字,又遣人来安自己的心,是再挑不出他任何的错处了。

      臻臻思虑再三,还是从了道琴的意,复温温问话,只是没有对何罗宗的宽慰作应答,大约也是认可的意思,“如今大家是都好了,我也很好,劳您挂怀。”

      只有说起道琴时,眼睛亮晶晶的,“陛下这两日忙,日后是要做圣主的人,只怕是更忙,可我想着,从前在府里他便是个做起事来废寝忘食的主,还得请您周全他的起居。”

      何罗宗身后确实攒着不少事儿,本也轮不着这一趟,可道琴指名道姓哄他出门给贞昭仪长脸面。

      他又是看着两位主子大的,哪有不心疼的道理,一边要劝着祖宗,一边又收住了叹息。

      “互相惦念着、照拂着是再好不过,陛下也忧心您的身子骨,再三叮嘱了,万不要叫您费心…”道琴说的话更粗蛮,何罗宗只好一弯拐一弯的,皱着一张笑面:“如今都是紧赶着献殷勤的时候,咱话说得再多,也比不得您一句好使,日后,还牢您为他宽一宽心。”

      何罗宗告退后,雨好歹歇了歇,晚间,乾清宫又放了赏赐来,尤其是那对冰裂纹开片花瓶,漂亮、干净。

      臻臻将道琴吩咐下的这对玉瓶搁在朱户下,道琴左臻臻右,往自己的瓶里折了一枝白梨。

      人不负春春自负,结愁在梨花风雨处,左边的瓶里却空空,只作是她逡巡在雨里不肯诉与人知的心事。

      待到最后一锹土也填齐了,何罗宗才捶了捶腰,往殿里去向臻臻回禀,领了赏又再三叮嘱贞主子好生将息。

      雨已渐收,天色大暗,何罗宗挂记乾清宫,自是一刻也不敢多歇,便回去复命,心里只嘀咕着婚期临近,好容易安生半晌,恐非要再闹一场风雨才能消停。

      何罗宗拍着脑袋呵欠着回了宫里,这时远远地看见宜婕妤掌着灯笼往殿里去,当下了然,迎上前打了个照面,便自往庑房去了。

      宜婕妤奚斯咏是自皇子时便服侍在侧的宫女,因虚长了道琴四岁,私下里一向是以“咏姐姐”相称的,固然入宫为婢,斯咏却是小吏之女的出身,道琴亦素来不肯让她多使一份苦力,借着初登大宝便早早封了位分,尊养在储秀宫。

      只是斯咏秉性和煦,虽已得获主位,凡事仍旧亲力亲为,挑了帘入内室来,落目便是一地狼藉的杯盏,暗自好笑,边走边问:“这是你用惯了的那套,不是自己说有这荷花杯,沏得瓦檐水也作莲尖露么?怎的这会子也不心疼了?”

      小皇帝笼在一团金玉的锦袍里,只是负气:“哼,我如今是天子,我若高兴,这样的杯子便是摔一百套也使得,有何心疼?”

      道琴撂了羊毫,任由墨渍在宣纸上洇开,抬眸对上斯咏一双笑意盈然的眼,立马泄了气,很自然地引着斯咏的手便往旁边的一张榻边坐下:“咏姐姐,若真要心疼,我也只心疼你同臻臻罢了。你们的住处是母后亲自操持安排的,我不好假手,可是,储秀宫离乾清宫是这样远,事情太多,总不得空去看你……你住在那里,可还好吗?”

      少年尚未长成足以藏匿心事的年纪,斯咏和婉地一叹,伸手揽过他一切的愁绪,指尖叩在他肩膀,并没有用力:“我很好,一切都好。您是天子,是这座城的主子,是储秀宫也好,是旁的什么也好,天下都是您掌心的所有物,众星拱月地将您捧在心尖尖上,所以远近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我多行两步路,心却是一样紧挨着的,不是么?”

      “咏姐姐,这些日子,我总想起从前,只你、我、母亲,你总在我下学时备好热腾腾的香糕,母亲笑着让我先去净手。那时我也许并不能有摔一百套杯子的底气。”道琴偎在斯咏的衣襟,“但我那时也从未有摔一百套杯子的脾气。”

      她臂怀沉静幽微的香味十年如一日是他的心安所在——咏姐姐是这世上唯独的一个将一切都以适应自己为先的人物,团云的绣纹濡出水痕,臻臻太小、太傅庄严、母亲慈善,也许只有咏姐姐可以听一听自己太重的心事。

      可——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斯咏爱怜地顺着道琴的手臂轻抚下来,怀中这只正受伤的、脆弱的小兽,纵然他已坐拥全天下的臣服,不再会缺少谁的崇敬,但他无疑是她生命中从前以至今后最要紧的存在。

      斯咏是最明白他的玲珑心的人,她垂下眼看着他睫毛上挂的水珠,情知说不出多少金玉良言,语气依然宽慰:“您要做圣明的主子,这是一定要走过的路呢,我明白从前种种的好,但是今时今日,纵非彼处彼地,我却待您如初,往后也不会变更。陛下,您执掌江山,以后定然日理万机,我只希望您不要太过苛待自己,若有闲时,也要顾及身心的舒畅。”

      道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应承下来,“好,咏姐姐,我会做好一个皇帝。”

      少年从怀抱中直起脊梁,很有些坚定地承诺,“我学稽胡语已有些日子了,明天兀良哈的女儿便要进宫来,她的汉话似乎并不大通,不过我的稽胡语师傅说,我现在若真在稽胡,也能与人闲谈一二了。还有母后那边,有些事我也在争取……”

      他抑制住了和盘而出的欲望,将话有分寸地止在此处,“咏姐姐,我有时真是恨不得自己掰成二十个人,但你放心,我也会做好一个丈夫,不管是你、臻臻,还是兀良哈氏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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