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小猫训狗手札》晚山无风

6、6 不是莽夫

　　冬风袭来，吹动崔延夏发间步摇微微晃。

　　她抬眸望去，直直看进周亭声的眼底。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红着眼跑向周亭声，娇弱扑进夫君的怀里抢得先机。

　　可是，她想赌一次。

　　赌周亭声不会轻信他人的话，赌这世上还有人相信她的娘亲是清白的。更赌……此时此刻，周亭声愿意陪她继续将这恩爱夫妻演下去。

　　只要赌赢了这一次，她以后行事就会有更多的机会。

　　故而，崔延夏没有挪动脚步，甚至故意别过头躲开周亭声走来的动作。

　　周亭声无视满面讪笑的管家，径直走近崔延夏，甚至不需要仔细一瞧就见她脸上的灰和眼角的泪痕，拧起眉头便低声唤：“阿悄？”

　　果然是出了事，自己的直觉总是在这些不好的事情上灵验。

　　周亭声暗叹自己的乌鸦嘴，思及方才行文的回禀，压下眉毛便虚揽着崔延夏的腰看向崔睿。

　　看着众人惴惴神色，他眉眼掩不住的烦躁，沉声便道：“即便寻常人家新妇回门大多也都是乐呵呵，怎么到世子妃这里却要红着眼睛回去？”

　　眼见周亭声将要发作，崔睿忙冲上前便跪倒在地，“世子妃…世子妃是近乡情怯……”

　　说到这里，他甚至悄悄给崔延夏递去眼神。

　　世子妃，你应该不希望那位夫人的事被外人知道吧。

　　有一个红杏出墙的娘亲，你的名声又该如何？

　　可周亭声是惯用剑弩的好手，他这些偷偷摸摸自以为高明的动作哪里躲得过周亭声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

　　没想到，自己还站在这里，他的世子妃还会被别人威胁，周亭声登时气笑了。

　　“本官的正妻，被崔父的婢子拉着手臂就要强拖出门，你是当我看不见？”一语未尽，周亭声捏紧拳头便一脚踢上崔睿的胸膛，八成力就将人踢进院里杂草地，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崔睿双手撑地，没顾得上浑身的疼就咬着牙重新跪好，连连求饶。

　　被周亭声护在身后的崔延夏冷眼看着管家狼狈不堪的模样，冷漠地扯扯唇角。

　　果然，什么也抵不过权势。

　　权势可以让一个人背弃旧主，也可以让一个人轻易告罪求饶。

　　此时，候在院外的崔府下人早已给前厅送去消息，崔韬带着人便急忙赶了过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说好是去书房品鉴字画，转眼的功夫人却压根没进门来，再也寻不到影踪。

　　下一瞬，竟出现在知微轩!

　　忆起崔延夏出嫁前的木讷，他虽一路上都不觉得她会借回门的日子生事，可在见到周亭声把人体贴护着的姿态时，瞬间便没了十足的把握。

　　那样一个木头美人，怎么就会入了世子的法眼？

　　这个疑惑，崔韬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他紧赶慢赶走到知微轩，瞧也不瞧跪在地上的崔睿，撑起笑脸便对周亭声说：“世子，这是怎么了？”

　　而后，他视线一转，就像刚发现崔延夏一般，定睛仔细打量，难掩讶异道：“你这又是怎么了？衣衫脏成这样，快去你母亲院里换一身来，一会儿可就要用膳了。”

　　崔延夏动动眉眼，刚要开口应允时，周亭声却突然向左挪步用身体牢牢挡住了她。

　　她挑了挑眉，举目望向周亭声此刻的背影。

　　自己似乎远远低估了周亭声的善良，崔延夏这样想着。

　　周亭声对崔延夏复杂的视线毫无察觉，他此时只怒上心头，一心想为自家娘子讨个说法：“崔大人只看得见衣衫？”

　　崔韬依旧装着傻，闻言疑惑地眨眨眼，而后歪着身子仔细想要看清崔延夏的脸。

　　可无论他怎么去看，都只能看见崔延夏被人挡在身后，堪堪只露出来绯色裙摆。

　　但哪怕看不见，他也能猜个半分。

　　毕竟他们站在知微轩院里，这个院子里曾经住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他最心知肚明。

　　崔韬无奈一笑，“世子，这知微轩是崔府荒废多年的院子，也许小女曾在这里留下过什么年少记忆，一时触目伤怀罢了。”

　　听到这话，一直没有开口的崔延夏走出周亭声的庇护，冷漠地看着崔韬的细长眼眸。

　　“这是我娘的院子，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

　　崔延夏的话掷地有声，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崔韬。

　　“不是什么荒废的院子，这是我娘的知微轩。”

　　她重复着话，像要告诉所有人，这个破败荒凉的废弃院子曾经住过她的母亲，崔府原来的女主人。

　　每说一次，她的声音都会更大一分，眼中的恨意也就越深一分。

　　一向逆来顺受的女儿突然这样发难，崔韬瞬间怔住。

　　想起那个惨死的女人，崔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向来倨傲，哪怕此刻面对的是他的女儿，是他近些日子才重新启用的棋子。

　　父女两人就这样对峙着，气氛顿时凝固。

　　周亭声担忧地拉住状态已经明显不对的崔延夏，“阿悄，看我。”

　　他紧紧握住崔延夏的手，拉着人不断哄着：“没事，我们已经回来了。”

　　阿悄。

　　有多久没被人这样叫过了。

　　崔延夏茫然地被人捧起脸，看着近在眼前的周亭声，他正温柔地看着自己。

　　还不能就这样结束，她要把毒刺彻底拔出来，她要让崔韬完全相信自己深陷仇恨之中，这样崔韬才会更快地以为他又有了重新掌握她的机会。

　　有弱点，有伤痛的人，才会更好被人把控。

　　这是崔韬一直以来对她做的，也是她一直以来装作木头的缘由。

　　所有的忍耐，本是为了一招击中，玉石俱焚。

　　可此时，也可以化作藏进来日里的利刃，让她可以在合适的时候轻松拔出，挑破仇人的胸膛。

　　而在此过程中，崔延夏更是不在意多获得一些战利品。

　　比如，周亭声的庇护。

　　崔延夏心绪不停，可面上依旧麻木，只歪了歪头，让早就准备好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恰好递进周亭声的掌心。

　　霎时间，仿佛清水滴入热油。

　　周亭声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惊慌、无措、和自责，交织成一幅俊郎心软的君子图。

　　什么回门，什么亲人。

　　周亭声这下是彻底看清了，崔府果然不是崔延夏的家，这里不是她心里的归处。

　　既然如此，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反正他早就不想继续和那些表里不一的文官继续呆在一处了!

　　周亭声慌乱地张嘴，搂着人便要走：“不哭不哭，我们现在就走，我带你吃最好吃的烤糖饼、炙羊肉。”

　　他护着人，强硬地瞪走崔韬拦路的手臂。

　　甚至留下一句话：“看来，我需要好好和崔大人聊聊，堂堂礼部官员，家中却无法度、无尊卑。”

　　崔韬脸色一变，本还在气急夫婿的不给面子，此时则只剩下对军侯府的畏惧。

　　到底是一品军侯府，哪里是他一侍郎可以得罪的。

　　更何况，肃王还有过交代，无论如何都要借着姻亲搭上忠平侯府这根线。

　　就算成不了，也不该闹得如此难看才对。

　　他急得火烧眉毛，再也不顾什么风度，提起衣摆便追人。

　　崔韬伸直手，可身为文官，他怎么也追不上周亭声的步伐。

　　终于，崔韬放弃了，撑着腰干脆喊道：

　　“延夏可有说过，她娘曾经做过什么错事？”

　　周亭声脚步一顿，古怪地瞥了眼崔韬。

　　莫名其妙，他刚才可半句话没提过离世的丈母娘。

　　他瞪了眼崔韬，继而又要拉着人走。

　　可刚迈出去一步，就见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柳怀萍和崔青姚站在了不远处。

　　崔青姚冷哼一声，接着崔韬的话，直接便开口：“她娘红杏出墙，要不是为了崔府和柳府女子的名声，爹早就休了她，哪里还会有她的院子。”

　　立于她身侧的柳怀萍猛地一拍崔青姚的手背：“青姚!胡说什么呢!”

　　在意识到崔青姚方才说了什么之后，周亭声当即转头看向崔延夏。

　　崔延夏看着周亭声的眼神，心里顿时一苦。

　　她赌输了。

　　她想要的绝对信任，果然此时还没有。

　　不过也没事，这是正常的，毕竟他们还未有更深的了解。

　　也许话本里说的天定情缘，本就不会出现在她这强夺来的亲事里。

　　但崔延夏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感伤这些。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今日的事还没有完。

　　匆匆赶回的兰香此时已经开始按照计划行动，刚一跑过来便红着眼对周亭声说：“不是真的，我们夫人没有做过那种事!”

　　梅香也连连点头，“那时候我们都在夫人院子，从始至终夫人都是清白的。”

　　柳怀萍看着兰、梅二人一来一回，眸色一深，幽幽瞥向身旁人。

　　得到示意的嬷嬷当即叉腰嚷道：“什么清白的，当时可是老爷带人亲自捉的奸!只不过没有闹大罢了。”

　　嬷嬷话音刚落，柳怀萍立即接话怒斥：“主人家的事，也是你们这些婢子能随意谈论的？都给我闭嘴!”

　　教训完后，她依旧是体贴仁善的大夫人，施施然走到周亭声的面前，满眼歉意道：“世子见笑了，这些都是婢子胡说，从未发生过的事。”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给还在气头上的崔韬递眼神。

　　崔延夏冷眼看着柳怀萍这看似顾全大局的做派，心里恨意更深。

　　可她尚在咬牙忍着杀意的时候，周亭声竟先开口讽笑：“夫人的人什么话都说完了，现在叫我别见笑？难道以为我真是半点不通内宅之事？”

　　他像是见到什么好笑之事一样，依旧拉着自己妻子的手，仔细看过在场所有人的脸。

　　“入阵杀敌三十六计，有何区别？”

　　被说中心事的崔延夏瞪大了眼，猛地看向周亭声。

　　怎么……

　　难道不是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