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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卷38 繁华事散逐香尘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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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求他什么?李唐的江山已被你我弄成这副局面,我还能求他什么!”
“陛下要杀你?”
“你不用乱猜,陛下没有要杀你我的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杨国忠双手合十,念叨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呵,老天保佑……”玉环冷冷地抽动唇角,问道:“你说老天有眼么?”
杨国忠眼神一滞,转而苦笑道:“没有。”
“对,苍天无眼。上苍若是有眼的话,不会准许你我这般无德无行的人享受天下最尊崇的生活,更不会任由你对民生疾苦颐指气使,如果上苍有眼,不会赐你这锦衣玉食、高官厚爵,只是我们何其有幸,得陛下错爱一场,可我们对得起陛下吗?你的所作所为,早该死一千回了!”
“娘娘,话不能这么说,人不为己才天诛地灭呢!”
“也许吧……国忠你过来,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杨国忠站起身,走到玉环近前,问:“什么事?”
“我要说的是,你和我……谁也走不了。”
“娘娘……”
他的瞳孔收缩。眉心蹙紧。
一个冰冷的东西扎入他的腰腹,殷红的液体涌出来染红了玉环的手。她将手中的短剑狠狠地、更深地扎入。
杨国忠双手用力推开玉环,朝后退了几步,那柄短剑一直扎在他的腰腹上。他伸手想要将短剑拔出来,身子却重重的仰面倒在地上。
“为什么……”气息低不可闻,奄奄一息的他问出最后一句话,等不到回答便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你大可安息。”玉环蹲下身子,将他的眼睑合上。“你也不枉富贵一场,满足过心底的欲望。然而由你犯下的错,岂是一死能挽回的?但若你不死,军队便要乱了。是我提拔你上位的,理当由我送你这程。……不过你放心,欠你的命,我随后就还。”
……
梁上挂着一道白绫,吹入的风将殿内的火烛熄灭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但愿有来生,日日与君好……”
玉环闭上眼睛,将头伸入绳套中。
“她走了,她走了……她好狠的心,竟然离开朕……”
李隆基抱着玉环的遗体痛哭流涕,身体中彻骨的寒冷与惊痛令他整颗心都僵硬住了,梗在胸膛里,像悬起了一把利器。他咕噜一声,吐出一汪血来。
方才他还跟高力士说起,玉环收拾东西只找了他的衣服来装,自己的衣裙却一件也不收拾,原来……不想她是做了这样的安排。
他们才刚刚和好,相约有了之后半生的誓言,却要经历最惨痛的生死离别。啊,这一生,他们都在错过呀……
“玉环,玉环……”李隆基低唤着,难以言喻的忧伤,太监宫娥无不落泪。
“为什么这么傻,你不用死的,我说过会为你做主,会保护你的,玉环,你还是不信三郎么?
“玉环……”
恍然间,他的头发花白如雪。
梅阁——
宫人们奔走相逃,混乱不堪。采萍坐在梅林中的水井边,淡然望着身后的宫室。
呼啦啦大厦倾倒,祸福难料,只作旦夕之间。
皇帝诏令从延秋门出走,暂避蜀中。
然而军将顾忌不暇,护送圣上、皇子、朝中要员匆匆走了,将别宫的嫔妃、公主、皇孙抛之不顾。
“大概这就是我的结局吧。”
采萍用白色披风包裹住身子。
死在井里也算干净,不必担心遭叛军凌辱。还好,珮儿送去了李牧那里,念在往昔的情意上,他一定会抚养他长大的。
她闭上眼睛,跨上井口,纵身一跃。
在她跳往井里的那刻,一双大手环住她,将她抱了下来,她顺势同那双手的主人摔倒在草地上。
“你是谁?快放开我!”采萍挣扎着,命令道。
那人放开手,她坐起身,“李牧,你没走吗?”
“要走一起走!”李牧也坐起来,“萍儿,干嘛叫雁儿骗我,说你走了。若不是我及时赶来,你准备死在水井里吗?”
“这不用你管!”
“他不要你了,还有我啊!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你要逼我吗?”
他摇头:“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为了你自己也好,为了珮儿也好。你比我更清楚,他需要你的照顾。”
“你不懂。安禄山说过要抓到我的,我走不了。”
“别怕,萍儿,如果你担心我不能保护你,我可以送你去圣上那儿。”
“已经没有时间了,你看,天那边的火光,是他们杀进来了!李牧,你快走,快带珮儿走!”她推动他,脸上没有多少害怕,倒显得坦然。
“娘娘!”雁儿忽然从远处奔了过来,“就请您跟李师傅一起走吧!有一线机会,便是一线机会,说不定真能逃出生天呢?”
“只怕会连累他,到时候谁也活不了……”采萍决绝道。
“萍儿,不要再犹豫了。”李牧劝说着。
她依旧摇头。
李牧没有办法,只要好用玉箫打晕了她。
“李师傅,你这是干什么?”雁儿惊疑的问。
“眼下只能强行带她走了。雁儿姑娘,你也一起走吧。”
“李师傅,你先去,雁儿和几位宫娥一起走。”她将肩上的包袱放下来,扯出一件宫女的衣服,先给娘娘换上外衣吧,这样也方便一些,还有钗环,也要速速卸下来!”
李牧和雁儿将采萍打扮成宫女的模样,然后李牧抱着采萍飞奔离去。在那边,还有几位梨园弟子可以帮忙。
宫里已经乱作一团,夜深了几重,天边却大亮。雁儿拾起地上的白斗篷,坚定了决心,将斗篷披在自己身上,戴上梅妃的钗环,而后投身跳入井中。冰冷的井水缠裹了她……
历史会记载,这一天,被留在宫内的梅妃为了不让叛贼污辱,也为负心于她的玄宗保住清白之身,用白布将自己层层包裹,跳下古井而香消玉殒。
“娘娘,谢谢你对雁儿的恩情厚爱,雁儿无以为报,唯有,以死谢恩……”
叛军闯入宫廷,烧杀掳掠,安禄山疯狂找寻着采萍的下落,在古井边,他拾得一支珠翠,恸然大喊:“梅妃,为什么我还是得不到你……”
一日醒来看到的都是陌生的景致,谢阿蛮坐在车中陪着采萍,她怀里抱着珮儿,李牧将马车赶往南方。回莆田去,那是他们扎根的地方。可惜来时花铺满路,去时已荒芜。
“你醒了。”谢阿蛮将水壶递到采萍手中,“先喝口水吧。”
“阿蛮姑娘,我怎么会在这里?”
“娘娘你不肯走,所以李牧就打晕了你。”她悲戚地说,“娘娘你还不知道,贵妃娘娘已经死了。圣上带着她的遗体朝蜀中去了。圣上其实不想丢下你的,只是那会儿太过悲伤使得他神志不清……”
谢阿蛮怅然地落泪。
杨玉环死了……
怎么会?
“阿蛮姑娘,这到底是为什么?”她追问道。
“是太子殿下、陈玄礼将军还有韦见素之子韦谔在殿外请旨要陛下清君侧的,陛下不忍心赐死贵妃娘娘,可不杀贵妃,军将们不肯护送陛下离开。所以贵妃娘娘……上吊自缢了……”她又是一阵泪流。
“杨玉环,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下场……”采萍心中亦戚戚然。感叹着,一滴泪水坠落。
街上哀哭阵阵,家国一夕间变了模样。
哪里还是昨日的大唐……
谢阿蛮轻声问:“娘娘,长居冷宫,您会恨吗?”
采萍目光恻然:“在冷宫,的确凄凉、寂寞。可路是我选的。世人都以为爱的反面是恨,其实不是。”
她和李隆基之间的感情已经淡去,百姓们可以埋怨皇帝失了江山,但是她没有理由去怨恨一个人为什么不爱她。
她再次挑起车帘,外面,天高云阔!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贵妃死了,杨家几位首脑人物也相继被杀。皇帝逃亡的队伍一路行走狼狈,到了咸阳,太子的手下认出了混在百姓人流中奔走的杨玉瑶,于是手持刀剑围堵上去。她立马就逃,跑进了路旁的竹林里。
如果手中有兵刃,她一定亲自结果自己,不想落到他们手里要受怎样的欺辱?
她逃不掉了,已经被众侍卫包围起来。
有个头目冷笑道:“虢国夫人,你还要往哪里跑呢?你们杨家人在京城里作威作福,有什么好东西也是首先往你们府上送的,连累哥几个今天要流亡在外,家不能回,国不国已。你有没有想过,今天会被人乱刀砍死呢?”
他眼中闪过冷厉的光。
杨玉瑶扫视一周,把把刀尖都对向自己。令她后背生凉。
她都不知道该怎样害怕了,怕与不怕又有什么区别?她必死无疑。
她抱紧怀中的包袱,目光游离,这时,李亨驱着一匹马走了过来。
“听说你们在这里捉到了杨家余孽,让本太子看看,是杨家的哪位啊?”
众人让开,他骑马走进包围圈,四目相对,竟是昔日罗帐中的红颜。
“启奏殿下,这位就是虢国夫人。”头目抱拳道。
“虢国夫人……”他抽了抽唇角,跳下马,走到杨玉瑶身前,打量着她。她已是末路的羔羊,即将萎靡的美丽……
他的眼眸被幽暗的神色盖住。
“你们抓错了,她不是虢国夫人。”李亨淡淡道,收回目光对头目说。
“太子殿下,虢国夫人属下见过,她就是虢国夫人杨玉瑶,这没错!”
“难道本太子说的话你也不信吗?我时常出入禁中,是你见的多还是我见的多?这不过是一个长得和虢国夫人相似的女子罢了。她可有亲口说过,她是虢国夫人?”
“这倒没有。”
“那就是了。去牵匹马来,放她走。”李亨将手背在身后,他处理事情越发老练了,“你们几个快把刀剑收起来,不要扰民!”目光不经意扫过杨玉瑶的脸,她亦在看着自己。眼中涌满感激之情。
李亨,不枉我们曾经相好一场。
“太子殿下。”侍卫将马牵来。他挽过缰绳,将马带到杨玉瑶面前,“夫人,快上马吧。朝廷正往西边走,人多混杂,若有机会,姑娘还是往西南去吧。”他压低声音,温柔地说,“好好照顾自己,若有对你好的人,就成家吧。”
杨玉瑶无语凝噎,望了李亨片刻,要将他的样子狠狠烙入心怀里。她跃上马背,“谢谢太子殿下。”掉转马身,再看了一眼,扬尘离去。
.“刚开始,我只是想像玉环一样,被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疼着,到后来,却真的喜欢上你,李亨。”
霞光染满她灰色的衣裳,李亨驻足相望。她的背影,犹像那只遁去的红色小狐狸。然而,却朝着离他命运相反的方向,越去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