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后妃》雪飒灵素1

5、卷3 惊鸿舞1

　　大殿中衣香鬓影，美人往来交织若云。钟提香只是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随着音乐静静用心歌唱。然而，仿佛有一道光，穿越凌乱的人影，穿越如花笑靥，温柔地照耀在她的头上，使人不得不侧目。

　　李龟年蹙眉道：“舞跳的还是没有歌唱的好。这样，还跳什么舞？谁看呢，不都听歌去了？”

　　几个跳舞的姑娘停住步子，面面相觑。“李大人，这个舞我们才学的。”

　　李龟年淡淡一笑。不是时间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不管当时如何，有没有天赋，是一早就能看出来的。

　　“歌、舞的水平不能协调，就不能排演出好看的节目。”李龟年摆摆手，“也许，你们可以到立部参演。”

　　参加宫廷演出的梨园弟子，一般来自坐部和立部。坐部是优秀的演员团体，歌者和乐工都坐在堂上演出，配舞精悍，伴舞者只有三人至十二人，舞姿文雅，动作轻缓，是用丝竹细乐来伴奏。立部是一般演员团体，风格粗狂，歌者都站在地面上唱歌，乐工们立在堂下演奏。伴奏的乐器有鼓和锣，伴舞者有很多，六十人至八十人不等，舞姿威武，阵势庞大，一派热闹景象。

　　但李龟年此言，是表明她们达不到坐部的要求，不愿亲自教导她们。高力士急了：“李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她们可都是选进宫的秀女，将来要伺候皇上的，不是梨园的乐工。”

　　“哦，那我可教不了她们。我的学生理应按照我的规矩来。”

　　“您就破例一回。不出个三五十日她们一定能学会。”

　　“不行不行，这样会降低歌舞的素质。高公公，您这么用心良苦的，还不是为了讨陛下欢心。你知道的，陛下是歌舞行家。而我，只喜欢孤注一掷。”他用锐利的眼光扫了一遍在场的每一个人，“你！”

　　李龟年忽然扬手指向江采萍，“跳一段，让我看看你的质素。”

　　采萍看了一眼高公公，大大方方地走出来。“李大人可否给一首配乐？”

　　李龟年用食指敲敲前额，想了想道：“就给那首《优伶曲》吧。”

　　秀女们退到一旁，采萍走到正前施了个礼，然后乐声响起，她慢慢挪动步子，左手平移到右手抬起的位置，开始即兴表演。

　　李龟年本来没有多大的期待。最近，他在明华阁中看了不少秀女都资质平平，除了提香。她的声音好听犹如天籁，可是在外貌上，并不能引起人的注意。原以为，多数女人都是如此，才貌不能兼具。可当他看到采萍第一个舞姿时，眼神就再也无法移开。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他轻声道，“高公公，我知道谁可以配上钟姑娘的声音了。”

　　“谁？”高力士还在想怎么安排这些个秀女，一时没缓过神来，脱口而出。

　　“就是她。”李龟年冲采萍扬扬下巴，指明她的所在。

　　“她……您不是还没教她吗？”

　　“以她的资质，不消两日，便能跳完整的《踏歌舞》。”

　　“哎呀呀，”高力士眉开眼笑，连挑剔的李龟年都能给予这么高的肯定，那……

　　“我就把她教给你了。有劳李大人好好教导。”

　　李龟年欣然点头。

　　大雨绵绵覆盖着整座皇家庭院，宫奴为高力士收了伞，拍拍衣上的雨滴，他又将鞋子在羊绒毯上蹭干净，方才走进大明宫。已经到了下午，用过午膳的第二个时辰。站在通道两侧的婢女露出倦怠的神色，鼻翼翕动，偷偷打着哈欠。

　　“你，你，都精神点！”高力士用拂尘把儿指了指几个宫女。“陛下呢？这会儿在休息么？”

　　“回大总管的话，陛下正在主厅……看雨。”

　　“看雨？”

　　“是的，高公公。”

　　阴雨天气，殿内的光线很暗。两鼎硕大的精铜薰香炉，在阴沉的大殿中青烟袅袅，散着富丽堂皇的氤氲。唐玄宗李隆基站在窗前，望着一个空洞的方向发呆。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画面。高力士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又荒凉又堂皇的感觉。

　　“是力士吗？”

　　高力士正准备上前问安，就听到李隆基开口。

　　“正是奴才。给陛下请安了。”

　　他躬身等待下文，却久久没有听到吩咐，不禁抬起眼角想要瞅瞅李隆基的动静，却看到他转过身来，无精打采地笑了笑：“你看，朕是不是已经衰老了？”

　　“您这是哪儿的话。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怎么会老了呢？”

　　李隆基摇摇头，迈开步子，“不比从前喽。”

　　“陛下，您只是思念娘娘，所以才精神疲倦。”

　　“惠妃……是啊，朕想她啦。”李隆基在坐榻边坐下，“她明白事理，懂得朕的心。可自从有了瑁儿，她就注意起政治来。朕，不喜欢女人干政。”

　　高力士明白，在这方面玄宗也处处容忍惠妃，甚至提出过要废掉太子李瑛，改立寿王为储。不过究其原因，也是因为宠爱惠妃，并不是赞成她的政治提议。

　　李隆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臂压在榻上的小木桌上。“你说，你为朕征选了一批绝色美女，怎么不见你带来见朕？”

　　“回陛下的话，她们初来乍到还不懂宫里的规矩，奴才怕稍有不慎会触怒圣驾，所以……安排宫里的嬷嬷和梨园师傅先教教，改明儿就带过来。”

　　“哦，可有……”玄宗想问，有没有出众的人。

　　高力士答：“有。”

　　“倾国？”

　　“倾国倾城。”

　　“哦，比宫中的女子……”

　　“胜过宫中一切女人。”

　　“那她可懂音律？”

　　“音律、歌舞不在话下，连李龟年师傅都赞她有天赋。”

　　“噢？竟然能得李龟年的称赞……”

　　李隆基眸色渐深，充满好奇……

　　是夜。

　　采萍将脚平放在床上，用手揉捏着。身上，只穿了件中衣。这种天气跳舞跳久了就会四肢酸痛，完了得揉揉脚掌，活络经脉。

　　“采萍，睡了吗？”房外有人唤她。

　　“没呢，等等。”她穿上鞋子，扯过外衣穿好了，然后才去开门。今天宫里的嬷嬷教导她，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证自己是美丽优雅的。

　　入眼的是一张温柔的笑脸，提香正端着盆热水站在外面。“跳了一天的舞很累吧，我给你打了盆热水，用这个泡泡脚就会好的。”

　　“这个……怎么能麻烦你呢？”

　　“没关系的。”她端着木盆走进屋里，在床前搁下。

　　“谢谢。”

　　“不客气。我们都是离开家的孩子，理当互相照顾。今天在殿中见到妹妹，就觉得特别亲切。你很像我儿时的一个玩伴。”

　　“我也觉得你很亲切。”

　　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气氛开始融洽。

　　“你坐下，把脚泡进水里。不然一会儿凉了就不管用了。”

　　采萍拾起裙摆，脱掉袜子，将脚没进水里。提香却在这时蹲下去，挽起袖子帮她擦洗。

　　“你起来吧，我自己泡泡就行了。”提香的细心和周到反而让采萍无所适从。

　　“我帮你揉揉吧。我会按摩哦！”

　　提香一点也不介意，信手帮她拿捏。

　　“我说这是在干嘛呢？”房门敞开着，这一幕恰巧被刘姝看到，她倚着门嗤笑说：“钟提香，你也真行，做人都做到这份上了。今天李大人才表扬了采萍几句，你就连她的脚也洗了。这还不一定谁当娘娘呢？这么急着表现，莫不是琢磨着到时候她能扶你一把？”

　　尖刻的语声仿佛一记耳光，不留情面地挥在提香脸上。

　　“你的见解还真是独特。难道姐妹之间的互相帮助只是为了彼此利用吗？”提香抬起眼，看向她，语气轻松，没有丝毫恼怒。“噢，我差点忘了。你出生在洛阳最大的商贾人家，父亲该有不少妾室吧？定是自幼耳濡目染那些勾心斗角，所以才把人都想得那么污秽。对不起，我，不是你。”

　　“你当然不是我。”刘姝冷笑了一下，“我可不会在背后做那么多事。要比，咱就光明正大的比。”

　　“提香乐意奉陪。”

　　“很好，我正在等你。”刘姝目光灼灼，一字一句的说。那是一种挑衅的姿态，诡异的气氛在周围升腾。采萍凝听着两人极不和谐的声调，忍不住岔开话题：“刚李大人说明天练什么，我忘了？”

　　“哼。”刘姝也不理会，轻抽一声转身离开。

　　采萍道：“她可能是误会了……”

　　“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提香抬起脸，冲采萍一笑。“每个人都长着脑袋，长着嘴巴，我能把它们都缝起来吗？”

　　“呵呵，说的也对。”

　　第二天，采萍起床出门的时候，又遇到了刘姝。这样一个成熟内敛的女人，很难让人揣测出其内心真实的想法。她说话尖刻，但有时候，又透着一股坦率。

　　“奉劝你，不要靠近钟提香。”

　　她撂下这句话，很随意地理了理袖子。采萍只是轻轻一笑，不想过问也不想深究。有的时候，人年轻气盛，讨厌一个人看都看不爽，也不因为那人有什么过错，仅仅是不合眼缘。或许刘姝对提香就是这样。

　　“噌……”

　　练习中，琵琶的弦忽然跳起来，断在指尖，差一点就划到采萍脸上。

　　“怎么了？”李龟年闻声过来，“弦怎么断了，我记得这是一把新琴？”

　　“也许是不顺手吧。我在家只练过古琴，没弹过琵琶。”

　　那就更不会断了，李龟年思忖着接过琵琶，将断弦揉进手里，目光陡然暗沉下去。

　　这明华阁内，有人算计……

　　在之后排演的过程中，采萍和提香一直合作默契，就连站在一旁指导的李龟年也忍不住陶醉。到了第五天，高力士突然说：“明天陛下会亲自过来品鉴，记得，好好表现。做不好，不光是丢自己的脸，也是丢我和李大人的脸。”

　　这罪名够大的。在场的秀女心都咯噔了一下。

　　“咦，采萍怎么不在？”高力士问。

　　提香说：“采萍进去梳妆了，恐怕还要一会儿。公公请放心，我会转告她的。”

　　“哦，那你可别忘了。”

　　午后慵懒的阳光漫步于明华阁的每一个角落，经历过风雨的宫廷在橙色光晕的浸泡中却流露出一种黄昏的萧瑟感。提香紧紧拳头，扯裂握住的衣料。

　　深宫之中，女人的命运就像是漂在这个大池子里的浮萍，同样的没有落脚的地方。偶尔相遇落花，偶尔邂逅霞光，纵然有些美好，但很快也会被风雨耗尽。这里，好像会比外面的世界更加残酷，更加需要争取，一旦走入宫门，眼前的一切都不再纯粹了……

　　洗过澡，采萍试穿今日女官送来的衣服，感觉上围很紧，尺寸有些不对，而下摆也裂开了一道口子。按理说，宫廷的制衣坊不会这么糊涂。难道是活计太多，她们弄混了？

　　“江姑娘，衣服合身吗？如果不合适，麻烦你送到制衣坊去，会有专人替你修改。”门外传来小婢的声音。

　　“我知道了，谢谢你。”采萍也不知道说话的是谁，她换下衣服打开房门，说话的人已经不在了，而天色已晚，看来得明天再跑一趟。

　　……

　　一群白鸽扑腾地飞过墙垣。

　　提香来到采萍房里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巳时，秀女们穿着质地精良的裙装朝清元小殿走去，跟在身后的宫娥太监悄悄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议论着谁会中选。他们心情激动、紧张，似乎没有意识到队伍里少了一个人。

　　然而这场表演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原定由采萍来跳主角的《踏歌舞》在缺少主演的情况下，不得不换成刘姝来演。正如李龟年所言，歌舞不能协调。可是究其原因，不是主演在水平上逊色于歌者，而是两人貌合神离。

　　“君若天上云，侬似天上鸟，相依相偎映日御风……”

　　合着节拍，刘姝旋转起来，细长的衣袖在腰肢间挥舞好似波涛。提香惊叹，原来，她也是舞中高手，恐怕是有意隐藏实力。

　　高力士差人去找采萍，去的人回话说，并没有看见采萍姑娘。

　　他急了，额头上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李隆基觉察到他的窘迫，瞥了一眼：“这就是你带回来的美人吗？朕看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歌唱的还可以，舞跳的也行，不过跟朕梨园的弟子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陛下，是这么回事儿。有个叫江采萍的秀女今天生病了，所以没来。如果陛下见了她……”

　　李隆基似乎没有耐心听他说完，而是烦躁地起身，随便指了一下，“就她吧。其他人都遣派到梨园去。”

　　“陛下！陛下！”

　　高力士还欲解释，李隆基已经招手唤来常顺，摆驾回宫。舞台上的秀女们愣愣看着这一幕，揣测着所谓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