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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卷24 册封 ...

  •   天宝四载,八月初六,宫廷宣布皇帝新的诏令,册立太真宫女道士杨氏为贵妃。入宫多年,身分不明不白的玉环,终于正了名,入住后宫。

      烧了一夜的烛残了,邋遢的烛泪垂在烛台上欲落不落,有一种女子“红泪阑干”的情调。玉环换上女子除了皇后之外最高级别的服饰,头梳芙蓉髻,脚穿鸳鸯坠珍珠绣履于内室稀薄的光线中站起来,为她梳妆的宫娥和观内的女道士都为她的美艳惊呆了,有些明白为何圣上甘愿等她五年,也要册她为妃的意图了,那种姿容简直美丽得令人窒息。难怪昔年寿王对她一见钟情,而今两父子为她神魂颠倒。那样的美丽,好像只存在于幻境中,今人很难形容,后人无法想象。

      几个宫娥忍不住出言赞美几句,玉环的表情却始终僵硬,讷讷的,她竟恨自己生得这绝世容颜。从古至今,历史上姿色美丽的女子但凡和政治有所关联大致少有善终的。妲己,褒姒,被称之为“亡国妖孽”、“误国祸水”;吴越的西施,据说沉湖而死,楚霸王的虞姬、汗高祖的戚夫人都死得很惨,王昭君虽然风光地嫁出去了,但丈夫早死,又嫁给了丈夫的儿子,地位尊崇,心念家乡,心中的苦想必只有自己知道……

      这时候,两扇紧闭的镂花门扉轰然洞开,太监张韬光走进来,行大礼跪拜:“参见贵妃娘娘,奴才以后就是您宫中的主事,奉命来伺候您的。奴才问候娘娘,娘娘大喜了!”

      玉环示意他请起:“现在还不是。”

      “铁定的事情还能砸了不成?哟。”他捂住嘴,“瞧奴才说的,奴才嘴笨,说了不吉利的话,还望娘娘恕罪。”

      玉环只是含笑摇摇头,她转身走到正殿,在老子的画像前行礼跪拜,朝窦太后的灵位叩头,又对着武惠妃的灵位叩头。“母后,是儿媳不肖,不能照顾李瑁。皇帝欠他的,儿媳会为他讨回来。”她在心里默默许诺。怔怔地望了武惠妃的画像好一会儿。

      张韬光催促道:“娘娘,该起驾了,宾客们已在大殿恭候多时。”

      她这才站起来,礼服有些累赘,两个婢女上前将她扶住。

      这是她第一次以贵妃的身份出现在群众中,接受嫔妃、命妇、内宫的朝拜。四年多以来,玉环出家为女道士,由于皇帝的狂情,他们之间的事,早就满宫皆知。虽然下面的人不敢妄议,但还是有风声传到宫外,大家谈论皇帝的风流,遐想贵妃的美色,偶尔谈及“人伦”,只不置可否地笑笑。在这件事上,李隆基也算避讳了一下,召玉环出家,五年后,他娶的便不是儿媳,是还俗的女道士。

      “妹妹总算苦尽甘来。”采萍上前道贺,今天她也好生做了一番装扮,粉色的披帛衬紫色裹胸襦裙,头发梳成简单的样式,坠以珍珠小饰,双凤哨管,既不显得有争艳之嫌,又不失柔美的风仪。

      “梅妃娘娘客气了。”玉环微笑,朝她福了福。

      采萍连忙将她托住:“陛下封你为贵妃,乃是后宫之主。我怎能受你的大礼呢?”

      李隆基此举确实让采萍尴尬,只怕日后玉环若能生育皇子,按律加封,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我在你心中的分量始终抵不过她……”

      采萍暗暗自嘲,将目光转向李隆基。他身穿暗红色绣龙袍,头戴折翼金纱冠,长身耸立在恭贺的人群中,谈笑自若,红光满面。怕是很高兴呢!

      “玉环妹妹,姐姐这里有薄礼一份,恭贺你晋升为贵妃。”说着,采萍从袖中掏出一个长条的锦盒,玉环接过来,正犹豫要不要打开看。其实她无意理会这些小礼物,但若不看,不知梅妃会不会觉得她傲慢。踌躇之际,梅妃笑道:“不妨打开来,看看喜不喜欢?”

      玉环拨起盒上的小扣,将木盒打开,里面……她眉心微微皱了皱,竟是一束女人的白头发。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还是“寂寞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采萍的意思,莫不是“色衰而爱弛,以色是他人,终不能长久”。她在向她示警,同样的也是一种挑衅。

      玉环嘴角柔媚的笑意逐渐扩大,她合上盖子,笑道:“梅妃娘娘的这份礼物真特别,看来花了不少心思。”

      “不过是一点薄礼,妹妹莫多心了,我是要祝你和陛下‘白头偕老’。”

      “娘娘的心意,玉环岂会不知?”她笑笑。

      采萍亦笑笑。

      “李隆基,我说过,我会送你一份贺礼。这就是我对你们的祝福,后宫的白发人不会是我一个。”

      “玉环!”那边,李隆基唤了一声。

      “梅妃娘娘,恕玉环失陪。”她牵起裙边走过去,赫然看到,立在李隆基身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良人——李瑁。两年多不见,他还是一如往常的清瘦,温润,眉宇间多出了些许沧桑,眸中的目光显得孤寂,深沉。隐隐的,令她心里一紧。

      旁边站着的,是他新纳的王妃韦南琴。娉婷俏丽,与他倒是般配。脸上带着英气,可见其活泼的性格。玉环也这么想,如果寿王纳妃,一定要找个活泼的,他性情冷淡,容易有心事。

      “玉环,瑁儿来恭贺你了。”李隆基招手,将她唤道身边。

      李瑁举目对视着玉环。华丽的衣服使她显得雍容华贵,别有一种风仪。此时的她,比之初入宫时成熟和浓艳了。然而那几缕落寞藏在粉色的脂粉后面,他瞧不见。他亦不知道。

      就这样沉默的对视了片刻,李隆基挑眉道:“瑁儿,怎么你不恭喜朕?”

      李瑁神情一顿,噙着极淡的笑,嘴唇起合:“贵妃娘娘。”

      这一声称呼钻入玉环耳中,像是有人用力在心头踩了一脚,钝钝地碾磨,痛到发凉。

      没想到相爱如他们,也终究形同陌路,咫尺天涯。

      李瑁将手中的锦盒呈上:“这是儿臣为贵妃娘娘准备的贺礼。”他的声音极其缓慢低沉,礼物入手也很重,其实里面不过是一支玉钗,却压在玉环手里好比千金,因为那是他送给她的琉璃玉钗,如今居然已经断了。

      玉环望着盒里的断钗,想起过往的话:除非这钗断了,我们的感情没了。

      她将钗尾拿起来,握在手里看了看。只觉心中血气上涌,她的神色微变,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呕出来,喉咙里弥漫着血腥味。她手一慌,断钗落入盒中,她用手掩住口,勉强克制住身体的颤栗。李隆基扶住她:“是不是不舒服?”又扬起眼角,瞪着李瑁,“既是来恭贺贵妃,礼物坏了,怎么也不知道?”

      “父皇教训的是,儿臣疏忽了。”他低眉,玉环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李瑁,你是在恨我吗?

      如果注定有人受伤,那么我也愿意一个人承受全部。反正我已经体无完肤,无所谓再添上几笔。

      高力士将祝福的酒送了过来,李瑁拾起托盘上的酒樽,此时脸上波澜不兴,仿佛没有意识到刚才的荒唐之举,也没有注意到玉环眼底的痛楚,携韦南琴躬身见礼道:“贵妃娘娘……”

      “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的心似乎被瞬间揪扯了一下,最后的“千岁千千岁”是韦南琴替他说完的。在他心里,爱,何尝不是无法从容亦无法隐藏。他只是想,玉环不要有太多牵挂。这一刻,所有的事情都成定局,就连两人的辈分也从“夫妻”,变为所谓的“母子”了。还有什么可争的?

      玉环接过他手里的酒樽,与李隆基对饮,酒入口中,混杂着咽喉里呕出的几方血气,沉入腹中,顿觉五味杂陈般的断肠。她似乎忍耐不住了,恳请道:“陛下,玉环感到不舒服,请求先回里殿,休息一下。”

      “好吧。”李隆基温柔地扶她转身。她不自觉地一声轻叹,透着几丝倦意和无奈,落入李瑁耳中,却如巨石,压得他胸口一窒。

      “瑁郎,你怎么了,手心这样凉?”韦南琴关切的问。

      他一低眉,再抬头,变作平静如常:“我没事。”

      “你又是何苦呢?”韦南琴微微沉吟,“那支钗,你那么宝贝,别人戴一下都不行,你却亲自把它毁了。”

      李瑁一笑,淡然道:“留不住的东西,毁了才会落得心底轻松。”

      “难得你如此超然。但愿不是说说而已。”

      晚上。

      贵妃寝宫。

      一片深红寂静如海。玉环将宫人遣散,独自坐在案前。她差点有种错觉,这场婚宴不是属于自己的,但身上繁复的发饰和衣服又明白无误的否决了这点。她打开李瑁送的礼盒,将那支断钗取出来搁在案上,秋日的天气里白玉蒙着薄薄的冷雾,晶莹剔透,她打开宫灯的罩子,仔细看,用手摩挲着,一时间眼里忽然盈满了感动的泪水,真的要斩断这些牵牵扯扯吗?

      透着光,她看到了钗上的小字,手里也明显感到钗身的粗糙,仅有的四个字便是他此刻要传达给她的心声——“当断则断”!

      活在过去里,只会陷入阴霾,自怨自艾。他希望她有新的生活,新的感情,重新见到她的笑颜。

      此时,李隆基沉稳的脚步声踱入里间,玉环仍沉浸在思绪中未缓过神来。他的手落于她的肩头,望着镜中的她,问:“你哭了?”

      她沉默无语。他看到她手里的断钗。

      “是在生瑁儿的气吗?”李隆基叹息一声,在她身旁坐下,“他不该恨你,要恨应该只恨我。你看开些罢。”

      “怎么会看不开呢?”她拭掉泪,换上柔媚的笑容,狭长的凤目中透着蛊惑,李隆基有刹那迟疑,这个冷艳的女子一笑倾城,可这笑,却不真诚,似乎有太多莫名的涵义。他没有深究,端起玉环的下巴。

      不知何时,他手里多出一个金钗钿盒,他将盒子搁到桌上,卸掉玉环发上累赘的钗环,从盒里挑出一支紫磨金琢成的步摇,戴入玉环鬓中:“忘了那支钗,朕必将最好的给你。而朕得到你,就是得到了天下最好的宝贝。”

      他瞳深似海,眼中缱绻着温情,怕是每个坠入爱河的女人都无法抵挡这种温馨。

      玉环莞尔,将梅妃送来的礼盒推到李隆基手边:“陛下不看看梅姐姐送的礼物么?”

      李隆基笑着拿起来,打开一看,表情如玉环所料的僵住。“她这是什么意思?”他将盒子扔在地上,里面的白发跌出来。

      玉环起身蹲下去,将白发放入盒子里收好:“这也是梅姐姐的一片心意,陛下何故作践此物。”

      “朕知道,她是气你当了贵妃,气朕让你主持后宫。”李隆基蹙起眉,思量了片刻,“朕希望你们能和平共处,效仿娥皇女英。”

      玉环将身体挤入李隆基怀中:“陛下放心,玉环一定……不负所望。”

      “你终于想开了,朕很欣慰。”他揽住她的肩,同她朝榻边走去,“朕可以承诺,自册了你之后,不再收嫔妃。此生,但愿与你和梅妃相依而终。”

      红色的锦帐放下来,隔断了帐内的春光。案头,兽炉里的香烟仍在旖旎飘散着。以后会如何,不过是未燃尽的香烟,一场繁华的延续……

      或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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