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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卷2 少年游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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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都。
长安。
那是怎样一个地方……
包罗着你所有美好的想象和富丽的憧憬,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梦境,在导演组合着一个个人声鼎沸、货物琳琅的场面。匆匆瞥一眼,就觉得它接近你横七竖八的幻想里,那个政通人和的太平模样。
在掀起的车帘间,采萍心潮澎湃地张望着街上每一个细节。光鲜的人流,还有此起彼伏的欢笑声。
“我们现在走的是长安的东市,也数这里最热闹。” 换乘到马车里的高力士向采萍介绍着长安城的风貌,“你看那个戏台子,是为上元节所准备的。到那天,会演大戏,还有胡姬跳舞。胡姬,你在你们那儿没见过吧?京城里有许多外国使节,每每都会进贡大批的香料、美酒……”
“高公公,那我以后进了宫还能再出来看看吗?”繁华的都城、街上的事物对采萍而言充满了新奇,她不想只是看一眼,然后就无缘得见了。
高力士说:“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不能随随便便进出的。别说是娘娘了,就连公主们,除了出宫祭祖,在婚配以前都是不许离开宫门的。”
采萍思量了一会儿,又问:“我现在还不算宫里的人吧?”
“嗯,等正式注册宫籍以后,你就是了。”
采萍不禁展露出一抹微笑:“这么说,我现在还是自由之人。高公公,我想在城里逛逛。”
“这个……恐怕不妥吧。”
“有什么为难之处么?”
“倒不是有什么为难的,只是,小姐既然来了,我们还是及早进宫复命的好。”
“可是,好不容易来一趟,不仔细看看,未免太可惜了?而且,这是长安城啊,帝国最骄傲的所在!”
“这……”高力士有些犹豫。
见他有了松口的迹象,采萍再次诚恳地央求道:“高公公,拜托您了,准许我这次吧!”
高力士思忖了片刻,道:“我若是帮了你,可就耽误了复命哦。”
采萍听出话里的意思,是想和她谈条件。“高公公你且放宽心吧,我不会忘了您的好的。等进了宫,一切都听您安排?”
高力士也算通情达理,道:“好。那就先请小姐到别院休息,明天是上元灯节,我叫人带你到街上好好玩玩,稍后再邀你进宫。如何?”
“谢谢高公公!”采萍笑靥如花,果真是倾国倾城。高力士心想,这样也好,从了这丫头的心愿,以后也好踏踏实实的留在宫里服侍皇上。“但有一点,你明日出门可不能这么打扮。”
“这身打扮不好么?”采萍问。
高力士笑道:“所谓名士风流。长安城里不少公子王孙、文人雅客,他们以才华自居,不免行为放浪。我是想,以小姐的容貌……怕是叫他们缠上,就有去无回了。”
“公公哪里的话。自古文人好风雅,发乎情、止乎礼,哪有那么夸张?”
“小姐有所不知。”高力士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君子心,醉红颜。年轻小姐多爱浪漫,才子且多情。况且长安城中不少番邦来客,风气开放得很。我也是好心提醒你,若有奇遇,莫被人骗了。”
“那依公公所说,我明天应该穿成什么样子?不会……是装成乞丐吧?”
“哈哈,”高力士被逗得开怀一笑,“小姐真会说笑。我的意思是,唤人替你备套男装,明日以男装打扮,也好不受干扰,尽兴地游玩。”
采萍想想,有些道理。姑娘家混迹人流总归有些不妥。点头道:“有劳高公公费神了。”
到了别院,高力士留了两个宫奴伺候采萍,又与馆主交待几句,便携随从回宫去了。上元节那天,长安城乌云蔽日,没了前些时候的好时光,不过街上照样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采萍换了男装,跟随太监陆同没在人流里,浏览着大街上层层密密的货摊。有发带、面具、胭脂、手镯、丝履,这些平常不起眼的玩意儿也能这般子讨人喜欢,别致到无以复加。
器皿摊前。
一个小巧的琉璃瓶子。
木质的瓶塞,除此之外没有过多的修饰。采萍将它拿在手中,晃动了几下,里面传出细碎的声响,摊主介绍道:“这是男女间互表情意的小玩意,里面装有九十九颗红豆,意为‘长相思’。
“……相传昔年有位娉婷秀雅的小姐,名叫虞姬,某天,她游历岐山时邂逅了一位擅长吹笛的公子。那公子笑容清雅,倾国倾城,公子的笛声婉转忧伤,动人心弦,懵懂的虞姬情窦初开,暗暗许诺芳心,日后见他时,一定要表明心意。
“然而一别两年,虞姬再见到公子时,她已经要嫁做人妇了。那一日,小窗幽静,虞姬临镜试穿订制的嫁衣,鲜艳的颜色,纠结在她忧伤的眼睛里,好似血泪。忽然,沉静的闺阁上徜徉起一支孤独的旋律,哀伤地模糊了世界本来的样子,那样执着的思念,令院子里几棵枯僻的相思树上,瞬间结满了淡红、深紫的豆子。
“所有的人都静默了,望着细弱枝条上颤巍巍挂着的红豆,不由的陷入他们美妙的爱情里。于是,两家人在商议后决定成全他们,为他们举行了婚礼。新婚的第二天,公子采了九十九颗红豆,装在琉璃瓶中挂在窗前以示纪念,之后他带走了虞姬,与她携手山林,做了一对神仙佳侣……”
周围不少闲逛的人伫立在摊前,细心听摊主讲完故事,眼睛里不时放着光彩,似乎在憧憬那样美好的爱情,然而真正的“长相思”,又有几人能拥有呢?
采萍打开瓶盖,在手中轻轻一磕,几粒殷红的豆子淌进手心里,像情人的眼泪。
“陆大人,你看有趣不?”她侧转身子,正要把红豆捧到陆公公眼前,谁知一道褐色身影恰在这时撞上她的手肘,瓶子里的红豆撒了一地。
“你!……”采萍牵牵嘴角,抬起眼来。
男子的目光透着几分木然,又肆无忌惮。在那一刻,采萍与他对视,居然不自主地别过头去。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冒失的人。
“抱歉。”褐衣男子轻轻低眉,随手拿起摊上另一个琉璃瓶子道:“这个赔你。”
九十九颗红豆,满腹的长相思,他赔给她,她如何消受得起?“公子,你知道这是何物吗?”
“何物?”男子茫然问道,语音有些别扭。
“长相思。”
“长、相、思?”他嘴唇起合,咬着字读了一遍,就像嘤嘤学语的小孩子。采萍有些诧异地望着他,“公子不是长安人吗?”
“不是。”男子清描淡写,“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很远的地方……
“公子你是胡人……”采萍正要问出,又觉得不像。据说胡人的眼睛是宝蓝色的,而且他的穿着、头发的式样没有一点胡风。
男子没有在意采萍的困惑,而是举目四望,好像在寻找亲朋,忽然他举起手,朝远处挥了挥。付了瓶子的钱,他道:“再会。”匆匆离去。
“这人真有意思。”采萍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由笑笑。
陆同不解:“有什么意思?冒冒失失的。”
采萍俯首,拿起瓶子玩味道:“长相思是一生一世的牵挂,刚才摊主也说了,是男女之间的定情之物,他将这个送给我,是要和我牵扯一生一世吗?”
陆同急忙道:“小姐,不可当真啊!”
“我开玩笑呢!”采萍眉眼弯弯,她也就是随意遐想了一下,“还有,别叫我小姐,你不知道我是公子吗?”说完,抖开一柄折扇。
华灯初上。
过了黄昏,天边的阴云越积越厚,压着低低一片灯海。采萍与陆同挤进看戏的人群里,随着人流不断左右波动。台上,三个风情万种的胡姬扭动身形,踏着鼓点跳起了胡旋舞。一时间采萍看得投入,忘了旁边还有陆同,只管找缝隙钻到前头去。一场舞看下来,把人给弄丢了。
她倒是不急。散场后,沿着东市的街道继续闲逛。
“歌乐坊……”
中午除了在路口吃了碗馄饨就再没吃过东西,采萍不由饿了,正巧走到这里,就看到一家气派的酒楼。于是她收起折扇,大步迈了进去。
“长安城里的饭馆子果然大气。”采萍感叹着,四处顾盼。大堂里的装修虽说不上豪华,但分类有序。以一张张硕大的方桌为单位,分成了几个格子,格子之间用麻纺的帷幔相隔,围而不合。于是,既可以相邀几桌一起饮酒,又有私聊的余地。
甚妙哉!
采萍缓步步上二楼。
才走到楼口,就听有人朗声诵读: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诵罢,又有一人接着应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哈哈,好!好!好!”众人抚掌,举杯相庆。
整个二楼西厢,似乎已被这群人包下了。他们饮酒谈诗,好不快活。各个言语超脱,仪表潇洒,可是,“今大唐盛世,为何要诵读建安年间的旧诗?”采萍掂掂手中折扇,朝那桌走近。
一人道:“以文会友,诗遍古今。何须计较是新诗旧诗?”
采萍不以为意:“我的意思是现在的文人一点也不逊色于古人,若是诵读他们的诗篇,岂不更应景、更畅快?”
“噢?不知公子能否举一两个例子?”那人问道,目光隐隐扫向座下提壶喝酒的男子。
采萍没留心到这个小举动,大胆直言:“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自然是诗仙李白。”
“哈哈!”位于上座、正对着采萍的青年男子抚须而笑,“此人正在席间。”
听罢,采萍傻了眼。只见众人含笑不语,那个提壶喝酒的男子忽然侧过头来,淡淡一笑:“相请不如偶遇。能不能赏脸让我做个东道?”
星月般清浅的眸子,露着飘逸之风,此人不是李白又是谁呢?
采萍迟疑了一下,作揖道:“没想到能在此幸会先生和各位师傅,请恕在下方才失礼了。”
“哈哈,公子客气了。”青年男子抬手示意,欲请采萍过来。
长安市风果然热情开放,采萍盛情难却,壮着胆子,收起矜持和冷漠,加入他们。才知道,这位青年男子也大有来头,名叫孟浩然。
酒过三巡。大家轻飘飘醉醺醺好似神仙。采萍盘腿而坐,与李白道:“火树银花不夜天。外面好生热闹,怎么在这儿喝酒呢?”
李白文不对题,凑近采萍,猛地吸了一口气,“好香啊!”
邻座的问:“什么香?酒香还是菜香?”
李白嘴角含笑,似在回味那缕清香。“是女儿香。”
“哈哈,太白兄想美人了么?不急,一会儿就到。”
采萍只当是无意,一笑掩饰尴尬。
此时,酒保领着坊中的舞娘谢阿蛮上楼来了,跟在后面的还有元丹丘和日本遣唐使工藤。采萍抬头一怔,这日本遣唐使正是街上打翻她瓶子的褐衫人。
“二位上哪儿转悠去啦,此时才到?”孟浩然假装瞪眼责怪一下,眼睛里全是笑意。
“工藤兄从未见过大唐的灯节,我领他四处转悠了一会儿,不想耽误了时间。”
元丹丘寒暄了几句,便与工藤就坐。冷却的场面一时间又活络起来。谢阿蛮在堂前献舞,几位文人结伴挤入舞群。李白突然伸手搭在采萍肩上:“小老弟,走,咱们也去跳舞!”不等采萍同意,他晃晃悠悠地把她拎了起来。“我说你,身材怎么这般娇小?”
采萍牵牵嘴角,不知如何回答,一朵红晕却飞到了耳根子上。
“长、相、思?”坐在桌角的工藤注意到她,“你在?”
“啊,我……路过!”
“你们认识?”李白的酒樽在两人之间徘徊。
采萍道:“刚认识的。”
“那好,一起去跳舞。”复又把工藤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