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卷14 入道 ...
-
玉环嘴角浮出笑,拿过一个酒杯,为自己倒满酒。“一个人喝多无趣啊,你若真想喝,我陪你喝吧。”
她端起酒杯,给出一个简约的手势,神情舒散,眼神清澈,美得让万事万物都安静下来。也是这样的美,让寿王颠倒一生。
见他没有反应,玉环将酒杯凑过去,在他的杯子上轻轻磕了一下,然后端到嘴边,一饮而尽,将杯底亮给他看。“该你了。”
“好。”被玉环的气度感染,李瑁突然微笑,一杯连一杯的,痛快地喝了起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
在酒精的作用下,美丽的曾经不由的浮泛上心头。李瑁抡着酒杯,说道:“像这样的痛饮,今生与你好像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成婚的那天。那天,皇室们都来了,他们夸你漂亮,我笑了,更多的是开心……所以,他们敬的酒,我全喝了……到了入洞房的时候,我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嗅,那晚你可丑大了!……傻乎乎的,拉着我的手,直直地盯着人家看,然后……吐了我一身,把我恶心死了!”
“哈哈,你还记着呢?”
“当然了,这是每个女孩最美的一天,全被你给整没了。”
“事后我也很自责哩,特不好意思。不过,我喝那么多酒,是真的高兴,打心眼儿里高兴,你理解吗?”
玉环使劲点头,仰头喝了一杯,有些感动,眼眶湿湿的。
“夫君,为了我们以后未完的日子,再干一杯。”玉环为他满上。
李瑁唇角上扬,端过斟满酒的杯子,英俊的脸庞徐徐绽放出明亮的光泽。他望着玉环,所有的忧愁在飞觞对望间一点点褪去。此时,月色明亮,正如这杯中酒,酒边人。“能娶到你,是我的幸福,我为你干了这杯。”
“好,……再来一杯。”
一直喝到三更,李瑁醉倒在桌子上,玉环才唤红桃过来,帮忙把他搀进屋里。石桌底下,已经湿了一块,原来刚才喝酒的时候,有不少是玉环趁李瑁不注意偷偷倒掉的。她只想陪他喝,从头到尾,喝个尽兴,只是自己不胜酒力罢了。
宽阔的床榻上,李瑁已经睡去,他的呼吸浅而轻,眉却固执的锁在一起。玉环俯身为他抚平眉心,在他身边躺下来。拉过他的手,环住自己。
我说过,有一天,如果我要走,一定会压麻你的手。
不过你醒来时一定不知道了。
天快亮的时候,玉环换上朝服,坐在镜前,简单地梳了一个髻,缠上女道士的蓝丝带。旁边,是一本奏折,她亲笔写的“申请”,要入观为武惠妃超度亡灵,为寿王积德。
其实杨洄来找李瑁,说的那些话,她全听见了。她知道,李瑁一定会为了她拂逆圣意,到时候指不定闯下更大的祸。太子那边,早有心要除掉他,他怎么不明白呢?既然陛下已经开恩,留出余地让他们主动请罪,那么,玉环,只好替夫君你去了。
临走时,她最后看了一眼寿王,将他送的玉钗放进他手里。
此生若有机会再相守,还望你亲自为我戴上它。
马车驶入宫门,在武德殿前停下来,玉环下了车,缓缓抬眸望去,台阶很高,似乎永无尽头,高高在上的武德大殿如天宫一般冷酷威仪,她将奏折握在手里,深深吸了口气,拾级而上。
“陛下,寿王妃在殿外候旨,有事启奏。”
冠上珠玉遮住帝王脸上莫测的表情,他淡淡的说了一个字:“传。”
“传寿王妃进殿!”司礼太监扬声道。
殿中之人肃穆而立,心中却疑惑不解。此时,玉环步伐恭敬地走了进来,其清雅的容貌令在场之人眼中生出了些许异色。她以翠绿色的锦缎宫装,配高高挽起的发髻,既无刻意的庄重,又无过分的妖娆,比起平常更有一番大家之气。然而周身还有一种沉静的气场,如一道美丽的风景铺成过略欠蓬勃的大殿。
“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寿王妃,你有何事启奏啊?为何今日不见寿王临朝?”
“还望陛下见谅。寿王昨日偶感风寒,正卧病在床,所以有件事只得托儿媳转呈给陛下。”
李隆基似乎猜到什么,探身问:“何事?”
她提高了音量,说道:“皇媳杨玉环奏请入观清修,为贞顺皇后超度祈福!”
众臣惊异,面面相觑。
玉环继续道:“寿王府曾收到小人密报,误信谗言,错告三位亲王谋反之事造成冤案,今寿王查明此事,耿耿于怀,唯有倾心弥补。作为君妇,也理当为夫君分担忧愁,今恳请陛下批准我入观为三位亲王超度,为逝去的贞顺皇后安抚忘灵,祈求我大唐再无宗亲流血之事。”
“父皇!”
太子李亨出列,“这是朝堂议事重地,岂容女子喧哗。十八弟如果有诚意的话,应该亲自上表奏请陛下,而不是让一个女人在这里为他开脱。”
玉环轻轻低眉,敛去眼底光华,“我虽为女子,但身在大唐,岂不望大唐江山长久,皇室宗亲和睦?今日上殿兴许有悖纲常,但所请之事实乃寿王之心意,玉环之所求,唐突之处只有请诸臣和陛下见谅了。”
李亨还要再说什么,见同列的韦坚一个劲地使眼色,方才打住了话。
莫非陛下有意放寿王一马?
李林甫不经意察觉他二人眉来眼去,揣摩着李隆基的心思,出列做个顺水人情。
“陛下,寿王妃也是名门出身,而今愿意放弃侏罗锦翠,为已亡人超度祈福,一心向道,足见其诚意啊。”
“嗯,嗯……”
见李林甫开口了,不少大臣也出声附和。
良久,李隆基缓缓道:“刚才杨洄已经上表陈述,他们是如何冤枉了朕的三个儿子。朕念在你们自觉醒悟,并有悔过之举动,从轻发落。寿王李瑁,今派往陇西各郡做监察御史,为期三年。王妃杨玉环入道观出家修行,守戒三年。”
“谢陛下隆恩。”
玉环行大礼叩拜。
“玉环……玉环……”
宿醉难醒,到了辰时,李瑁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他坐起身,准备揉揉太阳穴,突然发现手中有支玉钗,正是他送玉环的那支。此时,红桃打了盆水从外间进来。
“王爷,您醒了?”
“嗯。”他点点头,双手撑在身后,“王妃呢?”
“王妃她……一早出去了。”
“出去了?这么早?”李瑁扶头,忽然想到什么,“完了,我给忘了,今天还要到朝上去呢!”
他匆忙站起身,最后的酒意被慌乱惊散,“快给我准备朝服,叫管家备辇……天哪,我怎么睡过头了?”
“王爷……”
“怎么了?快去吧。”
红桃依旧杵在那里,“您今天不必去了,这时候,许是朝会都散了。”
“散了也得去。”李瑁慌张地穿起靴子,“还有件事情要去告诉陛下……”他目光扫过案头,发现上面的折子不见了。
“你动我东西了吗?这上面有张空白折子的!”
“王爷,那折子王妃拿走了。”
李瑁愣住,“她拿我折子干什么?”
“……王妃她出家去做女道士了。”红桃声音低低的说。“那天,驸马来找您,他说的话,王妃在门外都听到了,她怕您为难,所以……她去见圣上了。”
“玉环她……”李瑁将玉钗握起来,眼中顿时有了可怕的光芒。
“快,快呀!”
一辆马车急急地驶往宫廷,寿王李瑁坐在车上,紧紧地揪扯住车帘,焦灼地催促车夫快马加鞭。
“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
兴庆宫门外,常顺公公率侍卫将李瑁拦住。
“对不住了,殿下,圣上有令,让您回府静养。”
“什么静养,本王又没病。你快去通传一声,本王有要事求见!”
“殿下,今早在朝上,圣上已经把话说明白了,待会儿就要差高公公去您府中宣旨了。”
“什么旨?”李瑁往前挺进一步,又被侍卫的银枪挡了回来。
常顺放软了语调,“这是您自个儿请的旨哦……圣上下令派您到陇西各郡做监察,寿王妃入观清修,为期三年。”
“三年?”
寿王的眼睛冷厉地眯起,迸射出皇家子的威严,“这不算,要走一起走,为什么要把我们分开?……让我见父皇,我要见他!”
“殿下,可别让我们为难啊!”
“我是他的儿子,凭什么拦我?”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见玄宗一面,带走玉环。
“怎么回事?”
从梅阁过来的采萍闻声走上前来。“皇帝寝宫外,岂容尔等大声喧哗?”
“是,梅妃娘娘。寿王吵着要见圣上呢!”
“圣上呢?”
“这……”常顺不好回答。
采萍转脸,问寿王,“到底是何事,要在这里争执?”
李瑁拱手,压住心火,“是儿臣犯了错,父皇却要征玉环入道为母亲超度,我不想与她分开。”
“陛下征寿王妃入道?”采萍不解地看向常顺,他的眼神有一丝闪避,“其实是政事,娘娘就不必过问了。”
那个男人的心思她永远也猜不透,既然说是政事,那就是政事吧。“但总可以告诉我,寿王妃在哪里出家吧?”
“这个……在大明宫城内的太真宫。”
“太真宫啊……离这里倒不远。”
“那就多谢梅妃娘娘了。”寿王微微一抱拳,撒腿跑开。她脸上毫无表情,谁又会想到这两父子会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呢……
“玉环!……玉环!”
外面传来李瑁的声音。
“是他?”换好道士服的玉环从内室出来。
李瑁已经不顾众人阻拦闯到大殿。那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恍若隔世。
“你倒是狠心呀!”
居然连道袍都换好了。
李瑁唇边漾出苦涩。
“把我一个人撂在家里,自己跑到这里来当女道士。你以为这么做,我就会没事、就会开心吗?”
“对不起,李瑁,我不想你吃更多的苦。”
“那又怎样?你这么做反倒令我更难受!玉环,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
玉环摇摇头,她何尝想分开,但是现在局势所迫,退一万步想,都该先保住性命。在朝堂上,李亨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不想轻易放过寿王。唯一的办法,便是依靠李隆基这棵大树,躲过此劫。
“你走!”她眼神平淡如水,神情坚定,“你赶快离开禁宫,不要生出别的是非。”
他苍劲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好啊!我们一起走,现在就走!”
玉环挣脱不及,被他拽到门口,此时,明黄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外。李隆基的剑眉冷厉地皱了起来:“瑁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父皇,儿臣今日要带走玉环。我要跟她一起到陇西去。吃苦也好,享福也好,哪怕分开一刻……都不行!”
“放肆!朕的旨意岂容你说改就改。”
他的脸色明显有些薄怒。
“那么请问父皇为何要将玉环度入空门,难道你不知道儿臣与她情投意合、彼此恩爱吗?”
“既是恩爱夫妻,她出家为你母亲超度有何不可,你玉真姑姑不也一样出家为圣武皇太后度世祈福吗?”
“儿臣管不了这些。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让我这辈子,能与她厮守到老。”
说完这些,他突然跪倒在地上,叩出咚咚的声响。
李隆基慢慢眯起眼睛,背向身后的右手缓缓攥住。
这个儿子,打小养在宁王府中,对长辈们恭恭敬敬,他倒是第一次看到他用这种坚硬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但这个请求,他如何也不会同意。
“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说了。不过是区区三年,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你再来宫中接她,莫非朕会阻止么?”
“请父皇收回成命。”
三年内,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哼。”
李隆基冷抽一声,盘旋而去。
“快起来。”
玉环过来搀他。
李瑁挣开她的手。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进宫……连告别的话也不说一句?”
我……只怕多说一句,就没法面对分离了。
玉环道:“李瑁,母亲死后,宫中暗流汹涌,我俩已经没有任何庇佑了。如果不靠自己争取机会,恐怕走出皇城也没有容身之地,到时候又怎么相好呢?现在不过是分开三年,三年而已。”
“你真的能等吗?”
“能。”
李瑁的心情变得纷乱复杂,难道真要分开吗?他将玉环揽进怀里,狠狠地抱住。“是为夫没用。不能保护你,让你受这份罪。”
“怎么会,你从来没让我受过罪啊……”
玉环依在他胸膛上。“去了陇西,要好好照顾自己,我要你平平安安的去,平平安安的回。”
“你放心,为了你,我一定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