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掌心》宁捉刀

6、复合式冗余体

　　程风凌已经认命了，那个被推向一边的人却在彻底稳住身形前，将脚边的课桌蹬向了那个冗余体。
　　“哐当——”课桌肚里的东西掉了出来，试卷纸落在地上，像是白色的涌潮。
　　程风凌一直退后到窗边，那里的黑色在冗余体进来后消失了，他能看见透明玻璃外真实的高度。
　　“跳下去！”他听见G499在说，他没有见过这个人有这么焦急的时候。
　　他不可能活下去的。程风凌仓惶地看着地面，却还是顺从的打开了窗户。
　　程风凌闻到了血的味道，冗余体的被黑色晶体包裹的手指扎进了G499的肩膀，皮肉撕裂，殷红色的液体涌出，坠落在地上。
　　G499半撑着窗台，拎着他的后领子跳了下去。
　　无保护危险行为，程风凌心中警铃大作，他不自觉地抬手环着G499的脖子，风刮的他几乎是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能面带扭曲的看着底下，要知道这可是四楼，真落到地上他能活着才见鬼。
　　G499虚虚地搂着他的腰，那只受伤的手垂在身侧，即便是在做着自由落体运动，他却是连表情都没有变动一下。
　　黑色的液体从窗户里漏了出去，像是闻到了腥味的猫，对着他们穷追不舍，程风凌勒住了G499的脖颈，勉强睁开眼，G499拍拍他的背，示意他不要乱动，程风凌没理他，皱着眉看着那个人形的东西，黑夜仍在继续，拜学校常年失修的灯光所赐，他只能看见半个不甚明显的轮廓。
　　“为什么，他们能看见我们，难道是闻到的么？不应该啊……”程风凌喃喃的说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向谁发问。
　　G499却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他的声音带着为不可察的颤意，这具肉身到底不是金刚不坏。
　　“他们的世界和我们的不一样，他们已经属于数据的世界了，我们思考运动都会产生相应的数据，他们是根据这些定位的。”
　　程风凌踩到了实地上，略带疑惑的看着G499，他们都是活体，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再加上这非人类的体能，他们又究竟算什么呢。
　　G499偏头躲开他的视线，他俯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特制的记号笔，在地上匆匆留下一个标记，这是他们的工作之一，对到过的地点进行标记与收录。
　　“走。”
　　“去哪里？”
　　“离开这里就行。”没有哪里是绝对安全的这句话G499没有说出口，程风凌却是心领神会。
　　暮色掩盖着他们的行迹，忽明忽暗的灯光根本照不亮四周，他只能听到黑暗中G499稳定的呼吸声，黑夜会给人一种茫然感，助长着一个人的胡思乱想。
　　他简直不能想象，在这黑暗中还有一个东西在追逐着他们，而他们必须等待着，等待着天明。
　　天亮之时，这里的一切将被重置，数据更新的那一刹那就是他们脱身的好时机。
　　黑夜无序且冗长，紧紧攥成拳的手心因为紧张微微盗汗。
　　我将何去何从？
　　程风凌抬起头，黑色的云层遮住了虚拟的月亮，只是一刹那，他好像看见无数荧蓝色的数据流飞速滑过。
　　“咻——”黑影与他擦肩，程风凌侧过身堪堪稳住身形，额尖冒出细密的汗珠，欲坠不坠的挂在额角，是湿漉漉的感觉，程风凌的指尖攥得发白，即使他很清楚那东西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世界在这里被解构成了数据，所有的东西只要存在就需要消耗这些代码通过运算产生的能量，他们作为活体，能够通过行动产生新的数据，产生相应的动能，而那些死物只是在消耗生前留下的产物，但和小说里那些为了吞噬而生的丧尸不同，大多数未被惊动的冗余体并不会在意他们的存在，他们只会在自己的轨迹上无限循环，直到最后一丝数据都被腐蚀殆尽，成为世界最基础的构成部分。
　　除非——
　　“咳…哈…”那个追着他们的东西赶上了那个正在高速移动的冗余体，黑色的粘稠脑袋已经凝固，微微透明的黑色结晶脑袋撞向那具还没有完全失去活性的身体。
　　彻底失去常识的冗余体是没有理智的生物，更何况它们同类相噬，累计叠加着能量。
　　“不——”尖利的声音传到耳廓，被紧张阻挡在外。
　　程风凌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深知现在无疑是最好的脱身时机，他们应该趁着现在离开。
　　他几乎是被抓握着塞进路边的一个房间，那只抓着他的手无力的下垂，手心泛着潮意，程风凌攥着那只发凉的手，似乎是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只冰冷的手。
　　门被重重的关上，G499抵着墙面，像是被程风凌圈在怀里，可两位主人公并没有别的心思，生存才是第一要义。
　　“左边口袋里有干扰器，只有一个，你小心点用。”G499的声音低哑地厉害，几乎是有些艰涩的，他们带了水，可忙到现在他们甚至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那个胳膊上的伤口无疑给G499带来了重创，即使他没有说话，程风凌都能感知到空气中逐渐浓重的血味，G499倚靠在门板上，却愣是没喊疼。
　　黑暗里，那双黑色的眼睛被雾气笼罩，G499低头看着他，喉头微微滚动，却终是撇开了头。
　　程风凌在他身上摸索着，在上衣的口袋里摸到了一个小的黑色匣子。
　　干扰器，一些用于主线的产品，因为充能复杂，并不常常在垃圾场使用，垃圾场跳跃式变动的数据让干扰器的使用仅仅限制于扎营等静止的状态。G499长长地输出一口气，如此进的距离里，程风凌能感知到他断续的吐息，他打开了开关，将它又放进了G499的口袋里。
　　R9说过的，距离越近，干扰效果越好，程风凌咬了咬牙，克服住那种天生的不对盘，几乎是把自己埋进了G499怀里。G499在疼痛中微微睁开眼睛，浓黑色的眉眼里流露出一丝困惑，程风凌几乎是紧紧挨在他胸口，他们能听见彼此剧烈跳动的心跳，呼吸渐重。
　　“咚…咚…咚…”心跳逐渐重合，杂音消失，黑夜变得纯粹。
　　他们都听见了门外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拖曳着前行一般。
　　要不是顾及伤口，程风凌会毫无顾忌地整个人趴在G499身上，虽然他现在也是这么做的，就好像他们之间本身因为时间顺序产生的隔阂在合作中渐渐消弭，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不分彼此。
　　窗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G499那只有些脱力的手环着他的腰，并不是需要沉默的环节，他们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恐惧是刻在人类心底的源代码，无论多么伟大的人，在此刻都只会浑身战栗，程风凌的双手抵着G499背后的门板，手心几乎要凝出水渍。
　　声音来到门前，它就站在那里，与他们隔着一个门板，没有呼吸，没有温度，没有声音。
　　冷汗叫嚣着，从背后的每个毛孔里冒出来。
　　杂乱，喧嚣，他恐惧的大脑在一片空白后疯狂的冒出难以言喻的响动，几乎要叫他尖叫出声，G499的脑袋往下垂，程风凌感觉自己的肩头一重，一只微凉的手抚在他的后背，像是一种无言的安抚。
　　他被G499的味道包围了，血以及他们一起用的沐浴露，浅淡的和他身上一样的味道拥抱着他，程风凌在一身的鸡皮疙瘩里找到了安心。
　　1…2…3…4……
　　程风凌在心里数数，那个东西在门口停滞了一段时间后，渐渐离开了，它那样走着，像是黏液粘在了地面上发出细微却让人毛骨悚然的动静，一个球状的东西不断的击打着地面，像是一颗被拍打在地上的皮球，只是发出的声音听起来远没有那么简单，那些冗余体已经失去了对正常人状态的理解，有可能那颗刚刚被融合的脑袋就坠在它的小腿上，随着移动一下一下的击打的地面，黑色的剖面里眼球的内部结构淋漓尽致。
　　程风凌几乎是脱力一般磕进了G499的胸口里，腿一软，两个人就这么齐齐顺着门板滑了下去，程风凌吃力地从兜里掏出微型手电，G499似乎是昏过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眉眼凌厉的男人靠着墙角缩成一团，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极为细微的哼声，醒着的时候他宁可忍着也不会多说半个字，他并不是不怕疼，也不是怕其他人担心，这个人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有时候只有程风凌闻到了他身上带回来的血和药的混合气息才能勉强意识到他受伤的事实。
　　程风凌叼着手电，拿小刀割开了被血染的看不出原貌的布料，伤口一片模糊，即使程风凌对伤情并没有太大的了解，也知道这种伤口算是严重的了，但现在很显然并没有足够的条件进行治疗。
　　这也不能全赖他，坟场里都是有明确的小组分工的，但似乎在一开始给他的定位和G499就是一样的。
　　也是，作为时间线靠前的程风凌，他身上仍旧有着自己的傲气和敏感度，让他去做后勤补给他肯定是万万不乐意的。程风凌无奈地看着伤口，他们的搭档本身就是不合理的，G499明显更需要一个有些身手的后勤型队友，但他选择了程风凌，这样的认知让程风凌有些无奈。
　　手边甚至连点像样的药都没有，只是借着以前打架打出来的习惯，带了点绷带，本身也没料到现在的情况，程风凌勉强给他止住了血，拿绷带缠了几圈。
　　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的时候G499又醒了过来，那双黑色的眼睛略带恍惚的看着他，好像在透过他看着谁，这样的认知让程风凌并不那么愉快，但并不是一个时间点的他们本就没有那么合拍，他又有多少次拿对着他所认识的那个陆以繁的态度对着G499呢？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在血腥气里蔓延。
　　“休息一会儿吧。”G499的声音有些干涩，但他并没有喝带来的水，现在的状况不明，那个东西究竟走远没有还是一个未知的情况，这次的回收目前看来已经是失败的了，被杀死的几个冗余体能凝结成一个相当不错的能量源，但加上刚刚脱离出主线的家伙，这个核就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回收的范畴。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他们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回去，程风凌想，只要回到坟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程风凌把头靠在G499怀里，似乎只有这样的贴近能让他们都感到安心，疲惫感抓住了他的脚踝，程风凌不自觉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