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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下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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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适死后第七日,庄荀礼差人算了一个风水好适合下葬的地,就在出了丰安县不远几里的小山头。
下葬当天,赵适的棺椁彻底封死,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
赵适的为官之路虽得罪了不少人,却也不是张扬的性格,很少有人能见到他与人争论不休,即使对面那人已然争得面红耳赤,他只会投以孤傲的眼神。
在前一晚,庄荀礼提议这最后一程静悄悄地送为好,也算他从一而终了。
他们走的小路,路上几乎碰不上几个行人,赵令和亲自执绋,两侧是梁文瑛安排扶棺的侍从。
这一路上既无哀乐,也无挽歌,只有他们经过草木的声音与几声清脆的鸟鸣。
赵令和沉默无言地执绋,庄荀礼走在最前头引路。
这个场面何其荒谬,她从没想过会是自己和师父送爹爹下葬。
在天刚破晓之时,他们到了。
在前方等着的郎君听见身后有些动静,恰逢他转身,一缕天光乍泄,见得他轩轩如朝霞举,正是一张观音面,细看虽落了几许泥点子,却更添神性。
原是梁文瑛以探查风水为由早早出发到了下葬的山头,亲自来挥锄挖坑的,搞得自己好不狼狈,零星沾了许多在身上。
只是梁文瑛做什么都有目的,他向来不做得不到回报,看不到好的事,说他精打细算也好,说他功利也好,他不在乎,前提是能揭下他的面具。
不过,知道他深沉心机下的真面目的人都转世投胎去了,他送的。
赵令和恍恍惚惚地走来,甫一见到他,当真是以为自己遇上观音了,这感觉大抵如久旱逢甘霖,她有一瞬的失神。
可她早不信了,她只知神佛皆无用,七月七那夜,她求七星娘娘显灵,求她庇佑,她愿爹爹身体康健,无忧无思,为什么她的爹爹就在这日被害。
她低头解绋,不再去想。
只是她的神情变化均被梁文瑛捕捉到,她的喜与悲、失神与失落,虽与他预想的差了些许,但总好过没有,既有情绪波动,他也就有突破口。
前世,有些初入仕途的小官,想踩捷径,准备了大师开光的佛珠送给当时圣眷优渥的她,她作为孤臣,只听命母帝,收不收礼,该收什么礼都是教母帝知晓的。
她不收的礼也都是遣人完好无损地退回去,不置一言,只那段时日不同,几个古朴贵重的盒子被从祝府大门丢了出来,散落了一地的佛珠,门房还放下话说那些小官的礼往后都不会再收。
小官也是倒霉,触了赵令和的霉头,当时整个朝野都尊佛崇佛,时兴送的礼也都是佛珠一应事物,谁知那时的赵令和最不信的便是神佛了,对此也是厌恶地很。
要说梁文瑛是如何得知的,还如此具体,真实的理由便是他也送过,被她弃之如敝履。
这次误打误撞的也算找到了症结所在,他要试,试观音能否入她心,让她动容一分。
梁文瑛想着,南景跑到了跟前。
南景是跟着梁文瑛从宫里出来的小太监,出来前被叮嘱了不要让殿下受累。本来自己来扶棺了,应是没有什么能累到他的殿下,谁知主子是个不安分的主,挖土也干上了。
南景还没等梁文瑛说话呢,对着梁文瑛身上是一通拍,拍轻了拍不掉,拍重了又怕伤着他家殿下的贵体。
南景嘴上还碎,“殿下,您可真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下次这些活交给我们来就好了,哪还需要您亲自动手啊,您说是不是?”
他这一动作,惹来了不少人的视线,赵令和就投来了一眼,梁文瑛抿唇状似不经意与她视线对撞,又快速别开眼去。
赵令和不明所以,转头对庄荀礼说道:“师父,我们这时下葬是吉时吗?”
得了庄荀礼肯定回答,赵适的棺椁被一点点推入已挖好的深坑中。
待棺椁放正,其他人都一一退开,赵令和捡起地上的铲,一抔土一抔土往棺椁上倾倒。
在最后一抔土归上后,赵令和感受到了一丝丝凉意,她仰头看天,细密的雨丝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而后听得南景惊喜地喊道:“雨撒坟,出贵人!”
南景像只小喜鹊大声说着“赵家要出贵人了,难道是赵小娘子”,梁文瑛看着垒起的坟头上落下细雨,心思八转,这场雨对赵令和,对他来说算什么?
赵令和没想那么多,只觉报仇雪恨有望,她回头看向庄荀礼,见庄荀礼连日来脸上的愁闷似是被这场雨洗净了。
赵令和这才有了喜悦的实感,她退回到师父身边,久久凝视着这个爹爹长眠的地方,嘴角正要扬起一抹笑,却有阵阵的恍惚,几个片段走马灯似的从她眼前闪过。
荒郊野外,两具尸体分别躺在两张草席上,各覆着一块白布,尸体前的人由站着变为跪着,尸体上的白布掀开又盖上,这两个片段不断地在她眼前重复。
不知哪传来的少女的哭声充斥在赵令和的耳边,明明是低低的哭腔,听在她耳朵里不由变得尖锐,似一把刀剜着她的心口。
赵令和紧紧捂住耳朵,试图躲开这声音。
梁文瑛和庄荀礼见状皆上前一步。
庄荀礼忧心赵令和无法面对赵适往后尘归尘、土归土的事实,从而失了魂。
他不断地喊着赵令和的名字,企图唤回她迷失了的魂魄。
赵令和对他的喊魂毫无反应,她不放过闪过的每一个画面,她不敢置信地伸手,这是真的吗?她看到那两具尸体是她的爹爹和师父啊!
她伸出的手在触碰的那一刹那,抓了个空,她只能任由画面里的少女随意找了个地,草草地埋了尸体,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
她久久地喘不上气来,雨水落在她脸上也缓解不了,只见她硬生生将自己闷了过去。
赵令和脱力,渐渐倒向梁文瑛那边,梁文瑛完全没思考,双手已经伸出去托着了。
这段时日,赵令和食欲不振,眼下落在他怀里轻飘飘的就像薄纸,他不由得抱紧了点,像是生怕这张比什么都薄的纸从他怀中飘了出去。
赵令和昏迷前残存的意识就是辨认这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假,她拼命睁眼去看师父,她的手抓上师父的衣袖。
“不是真的,真好……”剩下的话没人知道是什么,赵令和彻底晕了过去。
*
这次赵令和昏迷的时间较之前长了许多,她醒来时,梁文瑛早已离去。
梁文瑛此时到底还是皇子,很多事情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做,总要受许多桎梏。
赵令和醒来,面色更憔悴了,这两次的昏迷着实损耗她的气血了。
她尚未从昏迷前见到的不知是幻境还是什么东西中缓过神来,直到实实在在地看到了师父。
庄荀礼坐在太师椅上,不知在翻看什么。
赵令和见到他,苍白的唇扬了扬,是一个虚弱的笑,她说:“假的就好,假的就好。”
而后她慢慢走到庄荀礼身前,心里还是空空的,她说:“还以为师父也不要鸰儿了……”
庄荀礼放下手头的一切,起身让赵令和坐下,试探性地问:“鸰儿那日昏迷前见到什么了,什么真的,什么假的?”
赵令和不愿再说,有些东西说出来就不吉利,她就师父一个亲人了,不敢去赌这些。
庄荀礼也不敢刺激她,见她不说就算了,他说:“鸰儿睡了这么久,饿了没,要吃点什么吗?”
赵令和还是摇头,突然她抬头看着庄荀礼,眼神坚定,说道:“我要去参军,师父。”
“胡闹!”庄荀礼听得一急,话已出口才想起现在不要刺激到他的小弟子,他降低声音,温柔地问,“你怎么想到要去参军的,沙场上刀剑无眼,是生是死谁都保证不了?”
“我不想再等在这了,我不去做,杀父之仇就报不了,”赵令和看着门的方向,有种视死如归的样子,“参军是我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师父你不答应,我也是要去的,你阻止不了我。”
庄荀礼脾气本就不好,刚刚那般温柔已是极限了,他生气道:“我的确不会答应,且不说你爹爹要我照顾你,你是我的弟子,断没有眼睁睁看着弟子去送死的道理。女子不得参军,届时你若偷跑去,让你身份暴露的本事为师还是有的。”
这番话说完,赵令和陷入了沉默。
庄荀礼张了张嘴,只好用缓兵之计,他劝道:“你跟之归学的枪法如何了?你若是能证明,即使到了沙场上,也能护着自己不受伤,为师便放你去,再不管你。”
“师父要我如何证明,我也不能和师父比试。”
庄荀礼一捋胡子,知道这办法奏效了,他缓缓说道:“前些日子,来寻为师的是当朝二皇子,你去京城寻他,跟着他一月,逼他动手跟你切磋,如果你能逼得他动手了,并且能赢下了他,写信告知为师,师父便同意你去参军。”
赵令和想了想梁文瑛,不像是会武的样子,她怎么都能赢的,于是应下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