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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家宴风波(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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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里,一家人三三两两地分散着。卢夫人站在檐下指挥丫鬟将炭火盆摆在厅内尾部中央,大哥哥沈逸晋和二哥哥沈逸行手持书籍,正热烈地辩论着。
父亲沈渊正在考校六弟沈逸齐的学业,沈逸齐仰着头,眼睛四处乱转,断断续续地背诵着文章。邱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品茶,沈湉湉弯腰在邱老太太耳边低语,不知说了什么,逗得老太太哈哈大笑。
邱老太太已过五旬,是吴兴地界秀才之女,与沈老太爷育有二子二女。她身着琥珀色锦绣夹袄,头上简单簪着一支金簪,银丝般的白发,面貌圆润,一双眼睛湛然有神,打扮得雍容华贵。
奈何邱老太太性子上极其拎不清,又固执,酷爱折腾儿媳妇立规矩,稍有不满便闹到沈渊跟前,嚷嚷着要休妻。
她似乎忘了沈渊在官场上还需要依仗卢氏叔伯的助力,若是休妻,哪里还有助力可言。这也导致卢夫人在为女儿相看人家时,首先考察的是未来婆母是否好相处,其次才是门第身份。
姐妹俩向卢夫人请安,卢夫人先是关切地询问沈湳乔的身体状况。得知女儿服用了沈思漓送来的枇杷饮后已经好多了,卢夫人这才转头看向沈思漓,眼中带着欣慰:“还是漓儿最懂得体贴人。”然而她看向沈思漓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怜悯。
沈思漓微笑着回答:“姐妹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这些都是漓儿分内之事。”
就在这时,沈湳乔眼角的余光瞥见六弟沈逸齐结结巴巴地背完一个段落。沈渊脸色一沉,正要发作,沈湳乔急忙拉着沈思漓向父亲请安,打断了他的怒气。
沈渊正要训斥幼子,却被突然冒出的两个女儿挡住,他只能朝沈逸齐重重地哼了一声,严厉地说:“明天我还要考你《春秋》,如果再背得这么糟糕,不仅月例甭想了,还要给我通篇罚抄百遍!”
沈逸齐是卢夫人幼子,与沈思漓晚同岁,因着他的降生,卢夫人院的婆子照看不过来将沈思漓丢回结姨娘身边待了一两年。他性格活泼好动,似乎天生对文章书籍不开窍。偏又是个静不下来的,满脑子想着呼朋唤友尽情玩耍。
整整三年过去了,沈逸齐童生一次都没考过,气得沈渊放出狠话,倘若今年再没考上童生就罚他不许再去书院,只能待在院子里,不得外出。
沈逸齐低头不敢出声,沈湳乔不动声色地挡在弟弟前面,帮他解围道:“父亲,人都到齐了,典仪备好,我们快去吧。”
沈渊扶着椅子站起身,整理衣冠,冷冷地瞪了沈逸齐一眼,看到幼子畏缩的样子就生气:“晚点再收拾你,去,叫上你两个哥哥去你母亲那里等着。”
沈逸齐若释重负:“儿子今夜定当头悬梁锥刺股,勤奋读书。”
沈渊最看不惯小儿子说这些漂亮话,整天插科打诨,一点上进心都没有。他不耐烦地挥手让沈逸齐离开,沈逸齐如获大赦,转身退下。
沈渊余光瞥见沈思漓乖巧地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生硬地对沈思漓温和起来:“漓儿,圣旨已下,与定安侯府的婚事便板上钉钉更改不得了,你好好待在家中安心备嫁,这门婚事叫你受了委屈,为父都看在眼里,定然会同侯府好好交涉一番,让你嫁过去过得舒舒服服的。”
沈湳乔冷眼旁观父亲,她能理解父亲为了沈氏家族的复兴所做的努力,但无法接受他将子女的生命视如草芥。
沈思漓怯生生地看着父亲,细声细气地回道:“女儿全凭父亲做主。”
沈渊也不愧是在官场浮沉十几年的老狐狸,惯会说场面话的。
如果不是她偷听到沈渊决绝的话语和冷酷的杀意,说不定真的会相信沈渊的甜言蜜语,愚蠢地相信沈渊会为她争取更好的待遇。
虚伪至极。
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士大夫。
到了吉时,陈管家带领着一群小厮一同点燃了爆竹。院子里鼓声震天,吴嬷嬷的声音洪亮有力,宣读着祈福辟邪的祝词。
沈家众人根据辈分长序依次跨过火盆,一去邪祟,二散霉运,三化口舌。
待典仪式结束,大家便开始入席享用酒宴。
沈渊和其他男性成员依次坐在邱老太太的右手边,邱老太太居中正坐,而沈家的三位女儿则坐在左边。卢夫人站在邱老太太的身旁,为老太太布菜。
以往沈大老爷在家宴时,邱老太太总是让詹夫人布菜,但每次都被沈大老爷婉拒。既然大儿媳不需要服侍布菜,二儿媳自然也被免了服侍。
这如今沈大老爷不在,邱老太太一有得空便招来卢夫人立规矩。
沈渊先是开口说了几句吉祥话,众人齐齐举杯贺饮,前头的哥哥姐姐们哄着邱老太太吃菜饮酒。
沈思漓为人呆板无趣,既不周到又不嘴甜,并不讨家中长辈欢心。她默默闷声吃着菜,时不时随着哥姐们一连附和起哄。
酒过三巡之际,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了。邱老太太放下筷子,侧头劝诫沈渊在官场上要多加注意人情往来,平日里要谨言慎行,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沈渊连连点头,表示会将母亲的话铭记在心,不敢有半分松懈。
邱老太太拉着儿子多交代了几句,然后转向三个孙子,特别叮嘱沈逸晋和沈逸行要重视今年的秋闱考试。若是能够一举入第,次年的春闱也会愈加顺遂。
话锋一转,邱老太太突然流下了眼泪。众人急忙放下筷子,轻声询问她是否感到不适。
老太太摆了摆手只说心中难过,沈湳乔不过一月便要远嫁云昭,自己甚是不舍。
沈湳乔奇怪地看了邱老太太一眼,眼睫轻颤,双眸划过一抹哀色,挽住邱老太太的胳膊,不舍道:“孙女也舍不得祖母您,等孙女到了云昭每月给祖母写信送回来。”
邱老太太回握孙女纤纤玉手,怜惜道:“你这个孩子统共没走过几个地方,一下子去到最南边地界,山高路远的也没个知心人照顾,祖母着实放心不下。”
卢夫人以为邱老太太嫌自己办事不够周到,掰着手指头,温声细数:“母亲放心,儿媳已经为湳乔安排好了一切。张嬷嬷和黄嬷嬷这两个老仆。碧梧院的丫鬟都带过去,其余人手也都定下了,一行人少说也有三四十人。路上也不用担心,云昭王派了云昭军一路护送,谅那些个贼人也不敢作祟。”
卢夫人贸然插嘴,邱老太太瘪了嘴,面露不悦,没好气地说道:“是,你是个贤惠的,都给安排好了。云昭王府乃是地方望族,这些个人哪里够看的,莫要叫人看低了咱们沈家。”
卢夫人当众下了面子,面露难色,压下脾气强撑起笑意好一会再问道:“母亲……咱们家也不过百人,依您看再添多少合适?。”
邱老太太轻哼一声,扬起下巴摆过头,倨傲地说出自己的主意:“要我说啊,干脆让湉湉和湳乔一块去云昭。依她的出身做个云昭世子的贵妾,她们俩姐妹在一起也互相有个伴。”
王府贵妾,那等来日世子袭爵不就是侧妃?
这还没成婚呢,沈家就着急给世子房里塞人,还是世子妃的亲妹妹。说好听点是姐妹情深,就怕旁人议论沈家女一门双姝双飞燕,恐着富贵权势落于旁人。做两手准备,万一世子妃不得宠爱便让亲妹妹顶上。
别说沈渊答应,那云昭王府也不会答应。沈湳乔能被王府看上那是自己争气,可不是看在区区四品官的面上。
话音刚落,厅内鸦雀无声。
桌上各人神色各异,三个哥儿面面相觑,家中女眷的婚事不是他们能插嘴的。
沈湳乔一滞,还真以为邱老太太转了性子。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坐了回去,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卢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捂着心口往后退了两步,被吴嬷嬷上前扶住。
她不好对着婆母发作,只得在邱老太太看不见的地方不断去扯沈渊的衣袖。
沈湉湉张大了双眼一脸诧异好似全然不知情,难为情地去挽沈湳乔的胳膊。
娇软甜美地嗓音藏着一丝羞涩,边说边悄悄觑了一眼沈湳乔的反应:“祖母,这怎么行!”
沈思漓冷眼瞧着沈湉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将她嘴角还没来得及压下的得意看得真切,要说沈湉湉不是和邱老太太商量好的才有鬼呢。
沈渊手中杯盏骤然落地,发出清脆声响,他脱口而出:“母亲,这、这如何使得!儿子与李家可是说好了的,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再说了放眼整个胤都,送女儿做妾这种事只有那些个攀附权贵的小门小户才做出的来。儿子要是同意让四丫头做妾,明天就得被同僚一人一口唾沫骂死。”
“李家李家,那李家不过五品官,还是你的下属官。”邱老太太气得推搡了沈渊一把,声音带着蛮横和几分尖锐,“说好了却迟迟未来下定,我看他们是瞧不起咱们家,私下指不定偷摸着相看别的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