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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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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宫为紫仪城中宫,奢华自是不必说的,月绥跟在裴砚休后过了好几道垂花门,终于得见皇后真容。
皇后花容月貌,纤细风流,虽没上妆,面容也瞧不出岁月痕迹,乌发虚拢挽着,身上只一件素色绉纱道袍,似乎才从禅堂里作完礼拜出来,殿室里烧着檀香,有带着点线香烛火的气息。
她站在狮子滚边毛毯上,对着进来的两人也没什么别的神色,淡然地看着他们磕头行礼,并不让人扶起。
月绥说:“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在螺钿宝座上坐下,拿起茶盅抿了一口,垂眼打量她。
“得皇后娘娘疼顾,接我出澜西苑,我本该叩谢天恩,安心领旨,再有其他话是不该。”
月绥见皇后这副神色,心里也发怵,自忖是自己哪里惹她不快么?不过为着秋沅,她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斗胆再向娘娘要一个恩赐,便是把我在澜西苑里的掌事姑姑秋沅调回我身边。”
“澜西苑的掌事姑姑?”
皇后沉默了半晌后说:“她被西宫的太妃看中,本宫也不好出面向太妃要人。本宫已经派了新的教养嬷嬷给你。”
拒绝意思已经明显了,西宫太妃要人,身为皇后怎敢无缘由地再把才到的人要回来?
月绥咬了咬下唇,“娘娘,我…”
“阿娘。”一旁的裴砚休说话,“那位教养嬷嬷陪伴四姐姐已久,贸然叫人分离,何尝不是钝刀割肉?”
“那太子的意思是,本宫必须需得向太妃要人成全她们?”皇后凤眼一眯,语气不善:“是么?”
月绥见皇后变了脸色,唬了一跳,发现皇后对着太子也并不像传闻那样好,担忧地看了看裴砚休,悄悄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儿臣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皇后说:“为着其他人,刀山火海都敢让本宫去犯险,好成全你。”
“娘娘,”月绥给她磕头,说:“是我没有分寸,娘娘休怪殿下。”
看这样子,秋沅是要不回来的了。
听那些在西宫各宫当差的宫女说,没出藩的西宫太妃个个是磋磨人的,既然要去秋沅,便不轻易松口,就算来求皇后娘娘无济于事,皇后娘娘未必会为她去开这个口。
这可如何是好?
“阿娘,儿臣认为四姐姐长居澜西苑,对教养嬷嬷感情深厚,不舍乃人之常情。”
裴砚休直视皇后的眼睛:“想当初送儿臣去太后膝下,儿臣对阿娘也是不舍,如今四姐姐才出来,身边确实需要人伺候。”
皇后垂眉再喝一口茶,让人把两人搀扶起来赐座,想了想:“本宫虽不好去要人,你们倒是可以去试一试,看西宫太妃会不会成全你们。”
原本无望的月绥眼睛一亮,扑过来就要给她磕头:“多谢娘娘!”
皇后没接话,只是长久地打量她,才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够了,吵得本宫头疼,下去吧。”
她谢恩后,站起来就要出去,皇后让裴砚休留下。
裴砚休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地说:“四姐姐在外头稍等等孤好么?”
月绥出去后,孔雀屏风后钻出来一个活泼的女孩,走到裴砚休跟前,亲热地叫他:“太子哥哥。”
傅氏一族所出的女孩都美貌鲜妍,傅泠珠生得温柔娴静,却十分活泼好动,平日里进宫最喜欢凑在裴砚休跟前要跟他一起玩儿。
“太子哥哥,许久不见了,你可想我?”她歪头笑,“自去年我回去,太子哥哥也不来书信给我,我还在想是不是哪里惹恼你了。”
“课业繁忙,泠珠,孤也挂念你。”
“说谎,你这样子分明不像。”
傅泠珠看裴砚休不咸不淡地和自己打招呼,登时不满,撒娇道:“太子哥哥怎的这般冷待我?我好不容易来见姑母一次,给你带了礼物呢,上次你喜欢我给你的…”
“泠珠。”皇后打断她,说:“你先下去。”
傅泠珠噘嘴,说:“太子哥哥不理我,姑母你也这样,泠珠生气了。”
裴砚休冲她扯了个笑,温声说:等孤有空了,去宝霞宫看看你好么?皇后娘娘有话要说,暂且回避可好。”
小姑娘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走到门口还回头说:“太子哥哥一定来看我哦。”
裴砚休白净净的脸上并无其他神色,打发走了傅泠珠,一双乌沉沉的眼看向皇后:“阿娘留儿臣下来,可有话吩咐?”
“皇帝为这事发了好大一通怒火,连累本宫,你可如愿了?”
裴砚休垂眼不语。
“皇帝根本不想听到那孩子的消息,你非要…”
裴砚休打断她,冷静地说:“圣上再动怒,也必须把她握在手里。”
皇后瞧他的模样,喉头的话又吞了回去。
贤妃如今把持六宫事务,要把那孩子从澜西苑弄出来,可是令人煞费苦心,她拖着这样一副身体去到皇帝面前,无故遭了他的奚落和冷眼,听说为的是这件事,更是恼怒,皇帝怒斥她不怀好意,可她又能有什么心思?
“让阿娘受一时委屈,是儿臣不对。”
裴砚休说:“可那妖人有意靠拢端王,儿臣怎能安心?”
“端王?”皇后问:“他如何能和那些阉党混迹一起?”
“阿娘觉得呢?”
皇后对他心思甚重不满意,说:“你成日里忧思这些,如何能把功课学好?你再不济也是太后亲保的太子,只消专心用功就是了,肖想别的做什么?端王是你的大哥哥,不过是个宫婢生的武夫。”
在接连几次小产后,皇后其实还诞下过一位小公主,但很快夭折,自此皇后的身体和精神状态越发不佳。
她躲在昭阳宫中日夜拜佛,万事不管,不顾傅太后离宫后裴砚休的处境,渐渐的,傅氏的人除了把女孩送进宫里要她想办法照应外,没有别的指望,她自然也不知道现在朝堂局势的变化。
比起东宫太子,端王更得皇帝喜爱,只因他是皇帝尚且年少时候喜爱过的暖床宫婢的孩子。
那宫婢被同样是傅氏女的先皇后勒死,皇帝愧疚又怜惜端王小小年纪丧母,亲自将他养到五岁,封他为端王,这是先皇曾经是皇子时候的封号。
端王十二岁后交给贤妃抚养。
贤妃生了备受宠爱的三公主,和端王又有些养育恩情在,越发在皇后面前得意。
若是这些人起了争夺之心,要如何应对?
裴砚休和皇后容貌更像,但冷漠的神态和皇帝如出一辙:“阿娘日夜拜佛,能拜稳儿臣的地位?拜回傅氏的强盛?拜来圣上的欢心?”
“你!”
皇后听这话怒极,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只觉得面前仙童般的娇儿皮囊下似乎塞着别的东西,竟然让她有些陌生。
“阿娘好好歇息,儿臣改日再来。”
阴骛的裴砚休走出昭阳宫,见月绥背对着他不知道在看什么,轻轻唤了一声:“四姐姐。”
月绥回过头来,看裴砚休神色不好,提着裙子跑过来,急切地问:“殿下脸色怎的这样不好?是皇后娘娘训斥了么?”
她垂下眼睛,有些愧疚道:“是我不好,让太子殿下为难了。”
“没有的事。”
裴砚休冲她笑了一笑,温柔道:“阿娘不是答应我们可以去西宫要人?咱们去吧。”
“皇后娘娘和殿下说了什么?”
“问了些功课的事情,没什么大事,阿娘对孤的功课很看重,不能松懈。”
裴砚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压得孤喘不过气来,四姐姐说得对,那些老先生的策论都太牙酸晦涩,学得无聊。”
“殿下也真辛苦。”月绥说:“我听秋嬷嬷说,宗学要学的东西可多,不仅是文章策论,还有君子六艺么?那真是繁重。”
“是呀,四姐姐若是想学习,也可以同孤一并去学。”
两人一路说着话,沿着长街走到了西宫,路上见了不少人,月绥好奇地问起来没完,裴砚休耐心地一一回答。
秋沅被先皇的太妃选中,也是因为秋沅办事得利,且一直跟着月绥守在澜西苑,格外能吃苦,太妃觉得这人忠实可靠,听闻皇后要把四公主迁出来,特意去要了她。
按理说公主身边的掌事姑姑一般不随便更换调任,但是皇后答应了,把秋沅从月绥身边扯开。
秋沅才到秋寿殿听候吩咐,才安置了自己的行李跟着西宫原有的掌事听训,就听见外头说太子殿下和四公主往这边来了,
她吃了一惊,连忙出去,被掌事姑姑拉住,说主子们都没发话呢,你去主子跟前凑什么热闹。
秋沅现在待的秋寿宫是先皇唯一一个有子嗣但不出藩也不下行宫的太妃,据说这位太妃所出的镇王在当年先帝废了元配后差点就能当上太子,后来被当时的傅贵妇踩了下去,这些年一直不甘,待在宫中不走。
裴砚休跟在傅太后身边长大,和这里没有出蕃去行宫太妃也算是亲近,问安后直接开口说明来意。
太妃瞧着面前的小太子,见他生得干净秀气心底起厌,本想刁难,被他几番话打动了。
太后离宫,她一个有子嗣的太妃再呆着也不好,可人在她手上,轻易放了便不是她的作风。
太妃说:“既然到了这里,那就是我的人,没理由叫人又带回去,也罢,既然太子来要,看在太后面子上,我便不带她走,不过,总得有人留下来,给我看着秋寿宫。”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再多求就惹人恼怒了,秋沅不会跟着太妃出蕃离宫,好歹还留在紫仪城呢。
月绥赶紧谢恩,转身去找秋沅。
秋沅听到掌事姑姑叫自己,才走出去,一个人影就扑到怀里。月绥才和秋沅分开半天就叫人受不了了,她简直不敢相信秋沅离宫再也见不到自己会多心痛。
秋沅很惊奇:“公主怎么来了?”
“我担心嬷嬷,和太子殿下一齐去皇后面前求她把你调回我身边。”月绥两眼红红,说:“太妃不叫你跟我回去,只说留你下来守着秋寿宫,这也好,只要嬷嬷还在宫里就好。”
“我一定找机会把嬷嬷要回来。”
秋沅安抚着怀里的月绥,眉头一跳,抬头看见不远处藕荷色衣衫的裴砚休,几度张嘴,却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说一句多谢太子。
裴砚休不接话,只是静静看她们话别。
秋沅来不及和月绥说什么,加之小太子在跟前,再次嘱咐要她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归程路上,月绥脸上终于带了笑意,说自己好担心秋沅离开,如今太子殿下帮她这么大的忙,不知道该如何答谢。
裴砚休便说:“那四姐姐去宗学吧?陪孤一起上学也是好的。”
春风拂垂柳,打在人头上,月绥笑容一僵,问:“什么?”
“孤觉着四姐姐甚有才思,不去宗学可惜了,四姐姐别担心,孤安排好了,明日霜书和棋眉会带你去宗学。”霜书和棋眉便是他指给她的两个大宫女。
裴砚休拂开挡在眼前的柳叶,说:“四姐姐可别来迟了,叫崔太师捉住打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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忐忑一天的月绥回到荷角院,晚饭也没吃,沾了枕头就睡,睡得很香。
莺谷从未见过她不吃饭就睡觉的情形,担忧得几次去摇她,不见醒,身上也不见发烫,只由她去。
翌日,霜书把月绥叫醒,说要公主洗漱,准备去宗学校场。
迷迷糊糊的月绥听到宗学,登时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