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上古记事》柳锁寒烟

1、前尘旧祸

　　亲手杀死挚友的感觉，其实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惊心动魄。

　　他一直是轩辕丘的利刃，荡寇除魔，守家卫国，不曾惜身，不曾怯战。但把剑锋对准自己人，对准巫炤，却是缙云从未设想过的事情。

　　自从挥出斩首那一剑之后，他就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像是又回到了当年在魔域过度服用骸生草那会一样，只觉耳边嘶鸣，脑海中昏昏沉沉，心内无感无觉，倒没有多少锥心泣血之念。

　　他只记得自己拖着剑走了很远的路，眼前闪过很多的画面，一会儿是获救的民众喜极而泣对着他下跪叩拜的模样，一会是司危悲痛欲绝、几欲为之殉葬的疯狂呐喊，一会是收养的小魇兽把爪子搭在他胳膊上唧唧叫个不停，最终变成了姬轩辕结着忧虑的脸庞。

　　“三天三夜了，缙云，你需要休息。”轩辕丘的主人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床上，试图去夺他手上的剑。缙云却像肢体失去控制一般，手背青筋暴起，五指始终紧扣太岁。

　　剑上的鲜血始终没有干涸，就好像刚从主人身体里流淌出来的时候一样殷红刺目——这是巫炤的血。

　　“我准备去乱羽山除魔。”良久，他终于开口道，“鬼师身死，巫之堂遗留的族人几近疯狂，司危、怀曦下落不明，你要找到他们，好生安抚，切勿再生祸事。战死的饕餮部战士，请你代我好生照料他们的家人。太岁沾染了太多魔气，留在此间恐生不祥，将它送去天鹿城吧。”

　　“做什么做什么？”姬轩辕给他气笑了，“我才是轩辕丘的族长啊，你这家伙就这么随便地张口使唤黄帝吗？”

　　“你以为杀了他，我还能活？”缙云反问。这具身体已经被辟邪之力侵蚀了太久，巫炤是天下唯一一个能够为他治疗的人，现在他却亲手杀了对方。斩首那一剑断绝的，是他们两个人的生路。

　　“凭什么不能？”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姬轩辕瞬间暴躁起来，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两眼发红，一把揪住缙云的衣裳，“我们一定还会找到别的办法的！嫘祖去了，现在你也......当年三人之愿，凭什么都扔给我一个人？”

　　话音未落，忽然听得王宫外面喧闹，近侍惊恐地进来跪地禀告：“大人.....”

　　“什么事？”姬轩辕怒道，手里仍旧攥着缙云的衣裳。

　　近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缙云一眼，眼神中满是屈辱、酸涩和痛苦。他含泪道：“族里的西陵人，他们听说缙云大人率部设伏，以致鬼师身死，都来......都来找您要个说法。”

　　西陵是政教合一的部落，巫炤虽然杀人如麻，完全失去了理智，但他依然是西陵人眼中的神祇。现在轩辕丘内还住着数百名西陵遗民，缙云杀了鬼师，虽然救了更多小部落的民众，但却与这些西陵遗民结下你死我活的仇恨，也相当于在部落中埋下一颗分裂仇恨的种子。

　　姬轩辕一愣，继而大怒道：“混账！诛杀鬼师，乃是我的命令。告诉他们，天黑之前再不散去，便以反叛论处！”

　　“不必麻烦！”缙云说道。

　　他不后悔杀死今日的鬼师，但却不能不愧疚——在他还是比牛马还低贱的战俘的时候，是嫘祖把他从战俘营中挑选出来，给予他食物和衣衫。怀曦为他医治疾病，巫炤传授他文字与历法，嫘祖下令替他铸造了绝世神兵太岁，就连年纪最小的司危也曾经把自己最喜欢的亮晶晶的红砂石转送给他。

　　西陵对他恩深似海，但最终嫘祖身死城破，怀曦和司危不知所踪，巫炤也死在他剑下，他什么也没能为西陵做。

　　世间惨痛莫过于此，三日以来，内疚无时无刻不在凌迟着他的灵魂。乱羽山除魔是巫炤生前的心愿，也是他能为西陵做的最后一件事。如果能够换取半点心安，死亡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代价。

　　“就这样定了。”缙云仰望姬轩辕，抬手与他此生最后一位挚友击掌告别，“我明日启程去乱羽山，一切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