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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猎到一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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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延庭微一颔首,平目眺望这粼粼远流的河水。
寒风宛若冰刀,一下下创着人的骨,霜凌凝成晶络,悄然从船底攀延而上。
“先生,这天甚寒,不如还是改换乘朕给您安排的船舶?”
“多谢陛下好意,水路不过二十里便要改换陆行,何必浪费那鎏金云坊。”
卢延庭手捻长须,淡声谢绝。
“卢老先生。”
赵妡柔侯在一侧许久,此下终于寻到他们的谈话间隙,扬起笑眼,款步上前到了卢延庭前方。
“卢老先生,这是您路上所需的盘缠。”
她柔手一抬,随在身后的一名丫鬟立马打开手中捧着的箱盖,箱子轻巧,里面平躺着几张金线描边的票子。
“我想着,先生此去一路上带着金锭子有诸多不便,故而擅自换成票子。这是面额百两的金票,一共是六张。”
赵妡柔轻一抬指,侯在另一侧的小厮极有眼力地将手中锦盒打开。
入眼是厚厚两沓票子,将托着它的仆掌指节都压得略略下弯。票子上金线蜿蜒,勾线成字。
赵妡柔又往前走了几步,压低嗓音:“这一千两金票,是为我儿寻一位名师,还请卢老先生笑纳。”
后方人群传来一阵唏嘘。
这可是一千六百两黄金,永侯夫人竟如此随意就送出了手!
晋安帝双目一凛,淡淡扫了一眼赵妡柔,淡薄的唇角微抬。
赵妡柔言中之意表露无遗,卢延庭偏头,淡淡瞥向规矩立在她身侧的晏明修。
晏明修身子笔挺,双目望向前方粼粼水波,唇含浅笑,似是对两人之间的的谈话毫无所觉。
安静默立在卢延庭身后的晏时初见此情景,唇角却是一挑。
钱吗?
这可是先生心底最厌恶的东西。
果不其然,卢延庭冷哼一声,灰袖一挥,直接将那锦盒打落。
“我卢延庭看不上的东西,就算是被镶成宝玉,我也照样看不上!”
金票被风卷起肆意翻飞,同时被卷走的,还有晏明修唇角噙着的那抹笑意。
他脸上青白交加,如同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般火辣得生疼。
卢延庭毫不留情地撇下这句话,转身就踏上了船板。
老船夫摇动船桨,乌篷船轻轻一晃,继而在河面上荡开一条绵延水线来。
“阿晏!”
岸边突传来一声清呼,晏时初猛然回身望去。
堤岸边,枯柳垂霜,随着细风的点拨轻摆。一袭青衣在万寂苍茫中翩然屹立,她高抬起青袖,轻轻挥动。
晏时初唇角不自觉弯起,也扬起了手回应。
姐姐,对不起,阿晏骗你是有苦衷的。
「宿主大人,功德+1!」
云上红日透过层层遮霾,洒落碎碎金光。
长桨轻摆,乌篷船在浮光跃金的粼粼河面上顺流远行。
陈阮立在堤岸边,极目眺向那黑点渐行渺远,长睫微垂,敛下眸中变幻的深意。
“夫…夫人……”
下人们将被风卷散的金票拾回锦盒中,垂首不敢去看主子的神色。
察觉到四处投来的异样目光,赵妡柔眼底怖满阴霾,奈何余光那道明黄身影压制着她的脾气。
她只得欠身请辞:“陛下,佑安府上还有诸多事务要忙,便请先行回府了。”
晋安帝眉峰一挑,金角绣龙纹长靴慢慢靠近,最终停在赵妡柔垂眼的视线中。
“永侯夫人家务繁忙,朕不强留你此。但这钱票,既说是朕恩师的盘缠与晏二公子的束脩,那朕就先代为收下,永侯夫人意下如何?”
如何?不如何!
“陛下……”
赵妡柔攥紧手中丝帕,启唇方要婉言回绝,晋安帝淡漠的声音就先钻入她的耳。
“难道晏二公子不是永侯夫人的儿,还是……永侯夫人方才是当着朕的面,行贿朕的恩师?”
猝然对上晋安帝那双挟着丝丝凉意的箭目,赵妡柔心头骤紧,这话里孰轻孰重?她只得狠咬舌尖应下。
“陛下言之有理,初儿的束脩理应由陛下收理。”
晋安帝满意挑唇,福锦明黄金袖一甩:“回宫!”
“恭送陛下!”
候在晋安帝身侧的李公公适时笑着上前,先向着赵妡柔道了声“永侯夫人万安”,继而兰花指一翘,转身指向随行的两个小太监。
“你们两个,还不快去接过盒子!要是压坏了侯夫人的人可怎么了得!”
“喏。”
赵妡柔眼睁睁看着圣辇渐行远去,银牙狠咬,含怨目光锁在坐于圣辇中的挺拔背影。
赵拓!
视线突闯入一抹绿影,赵妡柔凝滞的瞳孔一转,目光落向随在仪仗后方离开的青衣少女身上。
心中万千不甘霎时似有了发泄口,她眼底的阴霾更甚。
*
时光荏苒,转眼几秋已过。
重密叠林间,刀剑相击声刺破晨曦的安谧,惊鹭扑翅掠水而过,水波幽荡。
随着一声痛哼落下,一个黑影猝然从高可触云的参天松上端倒飞出来,砸向那片清潭,溅起数丈水花。
寒芒紧随而至。
银镖扎入皮肉,黑影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冽风拂过,几根修洁白净的素指拈住那枚银镖。
触指发凉,她压指拔出那枚银镖,嫣红的血珠顺着斜刃滑落,在她拂动的青衫上留下一抹棠红。
“就这点本事,还敢学人抢东西。”
清冷的声线从陈阮唇齿间传出,她掂了掂手中被绳索捆紧的黑布袋,不过四斤重。
这年头竟连一只野鸽都有人拿命来抢。
“唷,不会是某人自己本事没到家,半天猎不到东西,就拿无辜的人撒气吧?”
一声娇哼传来,陈嫣儿着一身俏粉云衫,纤瘦的肩膀上抗着一头倒翻白眼的山猪,她高昂起下巴冲着陈阮走来,杏眸中尽是得意。
陈阮淡瞥一眼她衣衫上被山猪伤口糊得斑斑点点的血渍,嫌弃得往旁撤了半步。
“哼,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陈嫣儿双眸在她空空的两手上转了一圈,愉悦弯唇。
早在昨夜定下要上山打猎比试之时,她就在陈阮弓上涂了驱兽药,能猎到才怪!
“有些人呐,没本事就不要占着少寨主的位置,说出去只会让人耻笑。”
“本来一个猪脑就够愁的,现在又多了一个,既然物以类聚,怎么还自相残杀呢?”
“你!”
陈嫣儿杏眸圆瞪,忽而想到什么,又弯唇哼道:“你也就只能占占嘴皮上的硬气,这一次注定是我赢了!”
三年时间,延木陈家的名声也算是在京中打响,海商异珍、木械奇物,专以稀奇取胜。
京中贵人猎奇者多,府上大多都摆有一二件从延木陈家出品的奇宝。
陈阮是寨主唯一的亲生血脉,故而顺理成章便当上了少寨主。
但陈嫣儿不服,除了血缘这一点,她陈阮有哪里比得上自己?
奶奶说得对,她得争!
既然陈夫人当初愿意将她认养在膝下,那便证明血缘在他们心中并非绝对。
既如此,只要她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定然可以踢掉陈阮,自己上位!
“那可不见得。”
陈阮双手环胸,上下将她连猪打量了一遍,凉凉开口:“连同你一块卖了,都换不来你一顿饭钱。”
要吃好,又吃得多,活像一个饕餮。
“你胡说!”
陈嫣儿腾地火炸:“你连毛都没猎到,还好意思笑我卖不了钱!我就算只卖出一文钱,也比你吃白食强!”
“谁说我没猎到东西?”
陈阮挑唇,抬脚踢了踢瘫在地上陷入昏迷的黑衣人,语气自然:“我,猎到了一个人。”
陈嫣儿怀疑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个笑话,猎到一个人?真是可笑。
“他自己两条腿走到这,就成你的了?”
“那猪有四条腿,不还是被你给拱了?”
“大姑娘。”
老曳笑嘻嘻地拉着板车凑过来,眼珠子垂涎地黏在车上的肥山羊,他嘿嘿一笑:“咱们出来许久了,要不要先回去涮羊肉吃?”
板车上各样猎物堆得半高,陈阮随手将黑布袋抛上车,点头:“差不多了,走吧。”
“得勒!”
“不行!”
陈嫣儿双手展开,拦住两人的去路。
“二姑娘这是干哈?你不是很爱吃涮羊肉吗?”
陈嫣儿咽了口唾沫,但还是抬眸瞪向陈阮:“你还没有服输!”
“服什么?”
“服我比你厉害!”她抬手拍了拍自己肩上的山猪。
陈阮默然无语,半晌才道:“打只猪你就能耐上了?”
看陈嫣儿高高昂着下巴,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的模样,她决定挫灭她的得意。
平时就闹腾不停,要是真让她得意起来,那怕是真不得安宁了。
“不过一头乳猪,又不是金子做的,压根卖不得几个钱,你要不信,咱就试试。”
“好呀。”
陈嫣儿扬起下巴:“你拿什么和我比?”
她话音方落,就见陈阮蹲下身,扬掌给了地上那个黑衣人几记耳刮子,直到将他呼醒。
她素手在他身上连点三穴,弹指将一粒黑点射入黑衣人口中。
“嘻嘻……”
黑衣人眼皮睁开,眼眶中的瞳孔呆滞无神,只一直咧着嘴傻笑,嘴角的哈喇子流个不停。
“傻了?”
陈嫣儿噗嗤一乐:“傻子白贴给人,我看都没人要!”
陈阮不置理会,青袖轻动,皓腕上的铃铛相击,发出悦耳的清脆铃响,她对着黑衣人勾勾手指头:“起来。”
黑衣人呆滞的瞳孔定在她腕上摇晃的铃铛上,听话地站起了身。
“走吧。”陈阮斜了她一眼。
“走就走!”
陈嫣儿挺直腰杆,她就不信自己的猪还能比不上一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