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台》叹禾

2、第二章

　　元璟当然不会同意退婚，他还要通过明珠来拉拢明家，好为他的夺嫡之路增添助力。
　　明媚毕竟只是明家庶女，虽然素有才女之名，但是比起嫡女明珠，她能带来的帮助实在太小。
　　哪怕明珠只是提出退婚，元璟也可以假意同意，等风波过去，再将她哄得回心转意。
　　可是，明珠不仅想要退婚，还要嫁给元珩，这就让元璟无法接受了。
　　元珩已经是东宫太子，地位和权势都远非他能相比，若是再让他得到明家的支持，不亚于如虎添翼，到那时，他再想从他手中抢过储君之位，无异于痴人说梦。
　　皇帝看着眼前哭的涕泗横流的元璟，心中百味杂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斥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还有一点皇家子弟的气度？你对不起的是明大丫头，若要忏悔，你也该对着她去忏悔，抱着朕哭有什么用？”
　　“儿臣害怕，怕您直接同意太子哥哥的建议，将明珠赐给他做太子妃，儿臣想求您，先不要下旨，容儿臣和明珠解释！”
　　元璟以头抢地，看起来十分真诚。
　　元珩提出建议之后，又再没有说话，似乎对换婚一事并不十分热络。
　　皇帝思量再三，终于开口：“罢了，朕给你个机会，你若是能让明大丫头回心转意，朕便不为你们解除婚约，你若是不能求得她的原谅，朕就即刻下旨，将她赐给珩儿做太子妃。”
　　闻言，元璟大喜，迅速转身，膝行至明珠面前，一把扯住她从腰间垂下来的玉佩，哭道：“明珠，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即便是被人算计，到底我也还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明珠，你知道的，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你！”
　　“六殿下，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呢？”明珠俯下身，轻声开口，“眼下，我的妹妹正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作为拿走她清白的人，你却不想负责，你要我如何相信，将来你不会用同样冷漠的态度对待我呢？”
　　“不，明珠，你是不一样的！”元璟急切地开口，“在我心里，只有你才能坐上六皇子妃的位置，明媚如何能与你相比呢？”
　　闻言，跪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明媚猝然抬眸，又很快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爬上的一丝带着恨意的阴霾。
　　元璟觉得她比不上明珠，凭什么？
　　从小到大，明珠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被她算计着成了京中贵女们的笑柄，还觉得她是世上最好的妹妹。
　　这样的蠢货，除了占了个嫡女的名头，哪里比得上她？
　　只要她成了六皇子妃，便能彻底将明珠踩在脚下，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她决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出现。
　　思及此，明媚抢在明珠开口之前，小声呜咽起来。
　　“都是臣女的错...若不是臣女误饮了那杯酒，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姐姐，你怪我吧，都是我的错...”
　　她哭的眼眶泛红，看起来格外可怜。
　　元璟本来对她的突然插话十分不耐烦，可对上她那双含着泪的杏眼，却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她也是受害者，不应该被人这样指责，更何况，不论他是否愿意，她都已经成了他的人，他不该对她如此冷漠。
　　元璟藏不住自己的心思，他的左右摇摆，轻易就被明珠洞悉。
　　她看着眼前几乎光明正大的郎情妾意，只觉得前世的自己怕是眼睛瞎了，竟然看不出他们之间如此明显的奸情。
　　“元璟，你若是真想让我回心转意，那我给你指一条明路，我乃明家嫡女，绝不接受与庶妹共事一夫，你若真对我无二心，便亲手杀了她。”
　　闻言，元璟猛然回神，看向明珠的神情里，满是不可置信。
　　“明珠，你说什么？你要我杀了明媚？她可是你的妹妹，你怎么忍心要我亲手杀了她呢？”
　　“她是我的妹妹，所以我不动手，但是你与她毫无关系，杀了她来向我表忠心，不是很好吗？”
　　明珠眉眼含笑，落在元璟眼中，却好像修罗厉鬼。
　　他从不知道，明珠居然是如此狠心之人，这个要求，直接拿捏了他的七寸。
　　他能杀了明媚吗？他当然不能。
　　因为明家人最护短，虽然明媚只是明家庶女，却也只有同为明家女的明珠能够处置她，他若真下手杀了明媚，必定会与明家结怨。
　　可若他不下手杀了明媚，就无法获得明珠的原谅，到头来还是得不到明家的支持。
　　两相为难，骑虎难下，元璟在心中狠狠地将给他下药的那人骂了千百遍。
　　可是眼前的困局亟待解决，他只能稳住心神，泪眼婆娑地看向明珠，道：“明珠，你别说气话，我知道你是最善良的，今日只是气的很了，人人都知道你待妹妹极好，若真因为一时之气而让我杀了她，日后必定是要懊悔的，不然...”
　　“谁告诉你我待她好，便不忍心杀她？”明珠打断他的话，唇角的笑容更加肆意，“我是明家嫡女，一行一动都关乎明家的名声，若是苛待庶妹，必定会被人在背后议论，所以我即便不喜欢她，也会待她好，更何况，她都能做出勾引嫡姐未婚夫的丑事，我又和她讲什么情面呢？”
　　闻言，且不说元璟如何震惊，便是跪在一旁默默流泪的明媚，也忘记了自己还演着楚楚可怜的戏码，看向明珠的神情里，满是诧异。
　　“姐姐...”她仿若呓语一般开口，“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真的想要杀了我？”
　　“是啊，我无时无刻都想杀了你。”明珠肯定地应她一句，笑靥如花，“其实我觉得你和你母亲很相似，她是靠着爬床才成了侯府妾室，你也是靠着见不得人的手段，爬上了元璟的床，你们不愧是亲母女，做的事一样的恶心。”
　　明珠此言，便是将侯府内宅的遮羞布扯了下来。
　　明媚顾不上思索她的不对劲，赶忙抓住这番话，泪眼迷蒙地道：“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说母亲呢？她虽然曾经做过妾室，但是已经被父亲扶正，更何况这些年，她对你是很好的！”
　　明珠看着她的垂死挣扎，有些可惜地叹息一声，“明媚，你若是承认你们母女俩的龌龊行径，说不准我还给你留一点脸面，可惜的是，你的死不承认，葬送了这唯一的机会，你说柳青娘对我很好，那她为什么在我每日一碗的玫瑰粥里面，下慢性毒药呢？”
　　此言一出，明媚顿时花容失色。
　　她没想到，如此隐蔽之事，竟然会被明珠发现。
　　“你...你是怎么...”
　　“我是怎么发现的？当然是因为你们身边有我的眼线。”明珠笑着拍了拍明媚的脸。
　　闻言，明媚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妄图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一丝端倪。
　　“不...不可能！你一定是在虚张声势！”明媚垂死挣扎，语气里却已经带上了几分不自信。
　　“虚张声势？”明珠哼笑一声，“你的妆台婢女烟罗，祖籍襄阳，你难道不知那是我母亲的家乡？柳青娘的灶房嬷嬷杜氏，家中幼子重病，无钱医治，是我母亲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解了她的燃眉之急，所以我根本没费什么力气，就收买了这两个人，你说，我能不能探听到你们的谋划？”
　　她的话音落地，明媚不自觉地软倒在地，面色一片灰败。
　　她虽然不知道杜嬷嬷与先侯夫人的渊源，但是烟罗的祖籍，的确是襄阳。
　　一个先侯夫人家乡的婢女，入府之后，自然是要亲近先侯夫人的亲生女儿，可笑她一直认为烟罗忠心耿耿，不想她一直是明珠的人。
　　只是明媚虽然已经信了明珠的话，但是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她就绝不会承认。
　　“姐姐...不论你说什么，我和母亲没做过的事情，我都不会认的...你纵然是生气，也不该如此污蔑我们...”
　　看着依旧嘴硬的明媚，明珠不由得失笑一声。
　　她懒得再和明媚周旋，转身看向皇帝，道：“陛下，臣女已经将人证点出来了，望您秉公处置。”
　　皇帝闻言，却有些为难，“明大丫头，你虽然点出了人证，但是毕竟没有查证，再者，即便柳氏和明二丫头的所作所为真的罪证确凿，也是侯府家事，朕也不好越过明侯，直接下旨惩处。”
　　听了皇帝的话，明媚眼中骤然浮现出希冀。
　　明珠瞥了她一眼，并不急于打破她的希望，兀自看向皇帝，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臣女想问一问，若是罪证确凿，柳青娘与明媚该当如何？”
　　不等皇帝想好说辞，一直静坐一旁的元珩便先开了口：“侯府继室柳青娘，谋害嫡女，当鞭笞二十，罚跪祠堂两月，侯府庶女明媚，攀龙附凤，秽乱宫闱，当杖责三十，罚跪祠堂三月。”
　　说罢，他并不在意因为惊恐而瘫软在地的明媚，而是抬眼看向明珠，道：“孤的判罚，明大小姐以为如何？”
　　被点名的明珠与他四目相对，半晌，倏而展颜一笑，道：“臣女觉得，太子殿下的判罚极好。”
　　不知是不是被她的笑容晃了眼，元珩捻着棋子的动作顿了顿，继而轻飘飘地移开了视线。
　　除了明珠之外，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露了一半的耳朵尖，悄悄泛了红。
　　还不等明珠从那一瞬间的惊艳之中回神，明媚就已经狼狈地爬了过来，一把扯住她的裙摆，哭的声泪俱下。
　　“姐姐，都是我的错，是我嫉妒你，所以总想与你争高低，母亲她只是太爱我了，所以才会做糊涂事，你若是生气，便只罚我一人，不要怪罪母亲，她是无辜的。”
　　明珠垂眸看向惊慌失措的明媚，唇角勾起了一丝凉薄的笑意。
　　她俯下身，抬手掐住了明媚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看着她被泪水糊了满脸，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瞧，这不就证据确凿了吗？”
　　话音落地，明媚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看着明珠，好半晌，才堪堪回神。
　　“你...你方才，是在诈我？”
　　“是啊，我在诈你。”明珠眼尾带笑，玩味地看着她，“烟罗虽然是我母亲家乡的人，但是她对你十分忠心，我没有办法收买她，杜嬷嬷的确受过侯府的贵人恩惠，但却不是我的母亲，而是生于微末的柳青娘，所以她也不会背叛你们，到头来，真正出卖你母亲的，是你。”
　　从一开始，明珠就打算让明媚自投罗网。
　　所以她打草惊蛇，步步紧逼，让明媚以为她真的手握她们母女俩谋划的证据。
　　只是明媚的心智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坚定，若不是元珩及时开口，以重刑定罪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怕是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她俯首认罪。
　　这样想着，明珠悄悄将视线投向元珩。
　　见他安稳地坐在皇帝对面，八风不动，仿若莲台上的观音，旁观着众生百态，在波诡云谲之中稳坐高台。
　　明珠就这样看着他，心底便不自觉地弥漫起感伤。
　　前世，他本也可以高坐龙台，顺理成章的成为元朝下一任君主。
　　可是，他对她的爱，成了他不幸的开始。
　　为了元璟能够夺嫡，明珠策划了一场烟雨初遇，成功得到了元珩的心，自此，她便成了元璟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他为她栽种千顷海棠的时候，她正在篡改东宫的账本，助元璟诬陷他利欲熏心。
　　他为她去古庙之中求平安的时候，她正在和元璟密谋，如何诬陷他有谋反之心。
　　到最后，元璟虽然登基，但他依然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彼时，她已经被废除后位，为了诱杀元珩，元璟将她吊在京都城门上，每日鞭笞。
　　她以为他已经知道了她的真面目，不会来送死的。
　　可是，他来了。
　　为了救她，他孤身一人，纵马而来，近乎平静地接受了元璟为他设下的死局。
　　大雪纷飞中，他被万箭穿心。
　　铺天盖地的鲜红，似乎要从回忆侵入现实，折磨了她多少个日夜的钝痛，在这一瞬间卷土重来，杀意仿若蔓草一样疯长，难以控制。
　　明珠死死掐住手心，在钻心的疼痛中，找回了摇摇欲坠的理智。
　　只是还未褪净杀意的视线，落在明媚身上，仿若出了鞘的利剑，让她不自觉地颤抖。
　　“姐姐...”她小心翼翼地扯住明珠的袖子，眼中满是祈求，看起来实在可怜。
　　明珠却毫不留情地将她甩开，转而看向皇帝，道：“陛下，您听到了，明媚亲口承认了她和柳青娘的罪行，请您按照太子殿下的判罚，下旨申饬。”
　　“既然罪证确凿，那么朕便替明侯做一回主，明大丫头无辜受害，赐合浦明珠一斛，侯府继室柳氏，为母不慈，心如蛇蝎，罚每日鞭笞十五，为期半月，侯府庶女明媚，蓄意勾引皇子，秽乱宫闱，罚每日杖责十五，为期一月，待二人刑满之后，罚跪祠堂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