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台》叹禾

1、第一章

　　昭阳宫，内殿。
　　明珠端过手边的茶盏，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
　　在她身侧侍奉的宫女神色慌张，时不时地看向紧闭的房门。
　　明珠瞧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哼笑一声：“我的未婚夫和小情人在里面凤友鸾谐，我都不急，你急什么？镇静一点，保不齐很快就完事。”
　　“姑娘说笑了，奴婢不急。”宫女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只是此事总要有人决断，不如奴婢带着姑娘去见贵妃娘娘，请她做主？”
　　明珠闻言，颇有些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你是拿着我当傻子吗？我前脚随你去见贵妃，后脚就会有人把元璟从里面弄出来，等我再回来，可就人去楼空了，说不定我还会被扣上一个诬陷皇子的罪名。”
　　“姑娘误会了，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宫女赶忙否认，“奴婢只是觉得您没必要在这干等着，不如请贵妃娘娘来，好歹能把事情解决。”
　　“要解决这件事还不容易吗？我即刻前去上阳宫，面见陛下，将元璟罔顾婚约，羞辱于我的事情秉明，我想，由陛下出面，应当比贵妃娘娘解决要快得多。”
　　说罢，她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向殿门。
　　宫女见她真要去面见皇帝，心中万分惊慌，赶忙快走几步，拦在了她的面前。
　　“姑娘且慢，奴婢也是依照宫规，此事既然发在昭阳宫，合该先由贵妃娘娘处置，实在不必惊动陛下。”
　　“可元璟是贵妃娘娘的亲儿子，我不相信，她会为了我这个外人，秉公处置此事。”
　　闻言，宫女愣了片刻，颇有些不知所措。
　　眼看事情无法转圜，昭阳宫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便是十几个宫女鱼贯而入，后面跟着锦绣红妆的荣贵妃。
　　瞧见明珠好端端地站在殿中，她不由得愣怔片刻，下意识地开口：“你怎么在这？
　　明珠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娘娘觉得，臣女应该在哪里呢？”
　　她应该在哪里？她应该在殿内和璟儿共赴云雨，等着她来捉奸在床。
　　可是这话，荣贵妃不仅不能说，还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把自己从风波里摘出来。
　　思及此，容贵妃压下心头的郁愤，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道：“在哪里都好，你是要成为本宫的儿媳的，昭阳宫里，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
　　“臣女当不起娘娘的厚爱，只怕臣女还没嫁进六皇子府，就被妾室捷足先登了。”
　　“这是什么话？璟儿心里只有你，绝不会在你进府之前纳妾，何况有本宫在，本宫会一直护着你的。”
　　“娘娘还是先去内室看看，您所说的绝不会在臣女入府之前纳妾的六皇子，是如何与他的小情人被翻红浪的吧。”
　　闻言，荣贵妃愣了片刻，待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向一直伺候在明珠身边的宫女。
　　宫女对她点了点头，表示明珠所言非虚。
　　见状，荣贵妃不由得怒上心头。
　　她只想算计明珠失身于元璟，因为她出身侯门，尊贵无比，能够为璟儿的夺嫡之路增添助力。
　　除了明珠，谁都配不上璟儿。
　　如今，明珠没算计成，璟儿竟然还被不知道哪来的野丫头勾了去，真是得不偿失。
　　“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个想要攀龙附凤的下贱胚子，敢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勾引璟儿！来人，把房门给本宫撞开！”
　　说罢，便有四个宫女走到内室门前，踹了大约半刻钟，只听得木栓传来清脆的断裂声，随着房门打开，里面的情形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榻上，元璟正搂着一个貌美女子，耳鬓厮磨。
　　那女子背对着众人，紧紧攀着元璟，时不时地从喉间溢出几声低吟，格外妩媚动人。
　　见此情形，荣贵妃勃然大怒，气势汹汹的上前，一把将女子扯了下去，一点也不顾及她正衣衫不整，让她直接暴露于众人面前。
　　甫一跪上冰冷的地面，女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意识也随之清醒。
　　看着众人或惊诧或鄙夷的神情，她的面色骤然变得惨白，下意识地惊叫一声，慌张地寻找着自己的衣裳。
　　荣贵妃却并不想让她如愿，对着身后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宫女上前几步，将女子按在地上。
　　挣扎间，女子身上用来避体的襦裙险些滑落，为了保留最后一丝脸面，她选择安静下来。
　　荣贵妃厌恶地看着她，斥道：“真是好一个下贱胚子，如此不知廉耻，竟然在本宫的内室勾引皇子，实在该死！”
　　“娘娘息怒！臣女也是被人算计，臣女喝了一杯樱桃酒，很快就不省人事，再醒过来的时候，就被六皇子压在了榻上，臣女挣脱不得，又是真心恋慕六皇子，这才...”
　　“住口！”荣贵妃断喝一声，“你这贱人，竟敢攀扯皇子，你既然自称臣女，本宫倒要看看，你是哪家的小姐，竟然如此水性杨花！”
　　说罢，她走上前去，抬手掐住了女子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当那张与明珠有四分相似的脸映入眼帘的时候，荣贵妃不由得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明珠。
　　接收到她的视线，明珠好整以暇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子，故作讶然，“媚儿，怎么会是你呢？”
　　原来，女子是明珠同父异母的庶妹明媚，素日是名满京城的大家闺秀。
　　明媚被迫仰着头，满脸屈辱，死命咬着唇，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此时，荣贵妃才回过神来。
　　她松开钳住明媚下巴的手，颇有些嫌弃地甩了甩手腕，道：“明家的二小姐，竟然做出这等丑事，真让人不敢置信，只是明家乃是侯爵，本宫无权处置你，本宫即刻带你前往上阳宫，将你交给陛下处置。”
　　闻言，明媚心中惊惶。
　　她知道，如果闹到皇帝面前，荣贵妃绝对不会让元璟付一点责任，罪魁祸首便只有她一人。
　　她想要的是嫁进皇子府，享受荣华富贵，将明珠死死踩在脚下，绝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可是荣贵妃铁了心要处置她，一时之间，她还真想不出什么法子。
　　眼看明媚即将被人带走，看够了这场闹剧的明珠终于开口：“贵妃娘娘，这种事，绝不可能只是一个人的错，即便是闹到陛下面前，罪名也不会只落在媚儿头上，依臣女的意思，不如关起门来解决，毕竟家丑不便外扬。”
　　荣贵妃觉得明珠所言有理，却架不住清醒过来的元璟闹着要去见皇帝。
　　荣贵妃拗不过他，终究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带着明媚去了上阳宫。
　　彼时皇帝正和太子元珩在桌前对坐，面前摆着一局残棋。
　　自元珩的母亲仙逝之后，父子俩便少有这种温情的时刻，皇帝高兴于元珩的亲近，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都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笑意。
　　“太子棋艺见长，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国手。”
　　“父皇谬赞，儿臣愧不敢当。”
　　“你看看，不过两句话，你就又开始疏离起来。”皇帝不满地敲了敲桌子，“朕知道，因为梓潼难产之事，你怨朕不肯彻查，可是麒麟儿，你也做了五年的太子，难道不知，身居高位的人，往往都会身不由己的道理？”
　　真情流露的皇帝，下意识地就喊出了元珩的乳名。
　　元珩有一瞬间的怔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玉棋子，半晌，才平淡地回应：“父皇的难处，儿臣懂得，母后难产一事，儿臣便当是意外，毕竟对于父皇来说，十年不立继后，已然十分难得，足以安慰母后的魂灵。”
　　终于从元珩口中听见了谅解，皇帝万分欣喜，才想说些什么，却被从外头走进来的宫女打断。
　　“陛下，太子殿下，荣贵妃和六殿下在外求见。”
　　皇帝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元珩，发现他的神色如常之后，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向宫女。
　　“这时候，他们母子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不过跟着荣贵妃母子一起来的，还有明家二位小姐。”
　　“明家的丫头，朕记得是叫明珠？”
　　“是，明家的两个小姐，一个叫明珠，一个叫明媚，父皇记着的是明家嫡小姐。”
　　“难得你能一次性和朕说这么多话。”皇帝颇有些新奇地看着元珩，“看来这个明家的大丫头，的确是个福星，朕倒是想见见了。”
　　闻言，宫女也不用他再吩咐，便十分有眼色地退出去，请荣贵妃一行人进殿。
　　人还没等看见，先听到元璟扯着嗓子喊：“父皇！您要替儿臣做主啊！儿臣被人算计了啊！”
　　皇帝的脸瞬间黑了下来，他看了看面前矜贵的太子，再看向踉踉跄跄跑进来，哭的涕泗横流的老六，只觉得对比实在太过惨烈。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打在了元璟的头上，斥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有一点皇室子弟的风范，真是不成体统！”
　　“儿臣也不想这样，可是儿臣被人算计，脸面已经丢尽了！”
　　皇帝颇为嫌弃地别开眼，看向荣贵妃，道：“贵妃，你来说，究竟发生何事？”
　　“臣妾今日举办花宴，原是想让各家官眷凑在一起说说话，没想到明家二小姐竟然不知廉耻，攀龙附凤，算计璟儿与她私通，结果被臣妾逮了个正着，只是木已成舟，她又是明侯的女儿，臣妾不敢处置，这才同璟儿一起来见陛下。”
　　听她将所有事情都推到明媚身上，皇帝半信半疑，复又询问跪在一旁的明媚，“明二丫头，贵妃所说，你可有反驳？”
　　明媚闻言，怯生生地抬头看向荣贵妃，从她的神色间看出了满满的警告与威胁。
　　她是惧怕荣贵妃的，但是此刻，她更加惧怕死亡。
　　“回陛下，臣女也是被人算计，臣女在花宴上喝了一杯樱桃酒，很快就不省人事，再醒来的时候，就在昭阳宫内殿，六殿下正强行将臣女压在榻上，臣女无法反抗，这才...”
　　“荒唐！”荣贵妃断喝一声，打断了明媚的哭诉，“在陛下面前，你竟然还敢攀扯璟儿？分明是你不知检点，行此下贱之事，若不然，璟儿一心只有明珠，如何会同你厮混？”
　　闻言，明珠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只觉得荣贵妃这话太过好笑。
　　毕竟元璟是个什么货色，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朝秦暮楚，眠花宿柳，即便他没有喝下药酒，也不会抗拒明媚的蓄意引诱，顶多不会如目前这般狼狈罢了。
　　显然，皇帝也很清楚元璟的德行。
　　荣贵妃所言，并不可信，明媚这番话，倒可能有八成真。
　　“无论如何，明二丫头的身子都已经给了你，就凭你母子二人几句推脱，便能揭过此事吗？”
　　“父皇，儿臣实在冤枉！”元璟以头抢地，喊得情真意切，“儿臣与明珠早有婚约，若非被人算计，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呢？”
　　“你也知道你和明大丫头早有婚约，今日之事，你若真不愿意，明二丫头还能逼你同房吗？”皇帝怒斥一声，“你要知道，若不是明大丫头一心恋慕你，朕本想将她赐给珩儿做太子妃的，你得了便宜，却还如此待她，实在可恨。”
　　闻言，元珩捻着白玉棋子的手忽然一顿，紧接着，他抢在元璟之前，淡然开口：“父皇若是后悔，今日也不算晚。”
　　“啊？”皇帝愣了愣，似乎没明白元珩的意思。
　　“儿臣是说，如果您后悔将明大小姐赐婚给六弟，那便解除他们俩的婚约，按照您最初的意思，将她赐给儿臣做太子妃。”
　　他说得这般平淡从容，竟然让皇帝错觉，换婚一事，真的是件小事。
　　“你若觉得此事可行，朕倒是可以下旨换婚，只是人人都知道明大丫头钟情于老六，你不委屈吗？”
　　“儿臣不委屈。”元珩迅速接话。
　　皇帝又愣了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道：“不委屈就好，只是婚姻毕竟是两个人的事，你愿意，难保明大丫头也愿意，若是...”
　　“陛下，臣女也愿意。”明珠毫不犹豫地开口。
　　“啊？”皇帝再次愣了愣，这次是真的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你是说，你也愿意换婚？”
　　“是，臣女愿意。”明珠坚定地开口，“臣女既然是侯门嫡女，断不可能与庶妹共事一夫，且六殿下在婚约期间与人私通，可见他并非是良人之选，臣女不愿委屈求全，求陛下做主，让臣女与太子殿下缔结婚约！”
　　眼看他们都对换婚一事没有异议，皇帝点了点头，才想开口应承此事，却被元璟一把扯住了袖子，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他的嚎啕大哭。
　　“父皇，儿臣不愿意！儿臣才是明珠的未婚夫，儿臣不愿意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