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顾箴赶回课堂时,正见孙恒一面骂着“乡下丫头”“山野村姑”之类的话,一面追着杨令仪喊打。
周围学子都知孙恒颇有背景,不敢得罪。
当真有担心杨令仪的,也只在那少女躲到自己身边时稍为她做个遮挡,却也不敢真与孙恒当面作对。
如此课堂乱做一团,桌椅歪倒,书本凌乱,自然看得顾箴不悦,已是满目寒霜。
视线终于追上那正在人群里躲避孙恒的少女,顾箴沉声道:“杨令仪。”
只此一声,前一刻还喧哗不止的课堂顷刻间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皆向站在门口的顾箴看去。
而众目睽睽之下,杨令仪已灵巧地蹿去了这位顾师兄身后。
“顾师兄,这丫头她……”孙恒正想告状,但见顾箴脸色阴沉。
他顿时不敢作声。
见孙恒收了气焰,顾箴脸色才缓和三分。
他自余光中去瞥身后的杨令仪,缓缓动了身形,转而面对她站着。
依旧挡在她与孙恒之间。
堂内鸦雀无声,透着股震慑人心的肃穆。
顾箴在杨令仪跟前站着,而少女此时垂眼。
视线里正有他的衣角,只消有风吹动,便能碰到她的。
头顶的呼吸尚且平稳,只是有些沉缓,杨令仪道是顾箴生气。
可本就不是她先扰乱课堂,她心中也有委屈。
杨令仪忽抬头,少女眉宇间的坦然之色正是为自己的无声辩解。
顾箴由此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心间多了宽慰。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暂且拿着“老师”的架子,转身对孙恒道:“随我来。”
视线落去杨令仪身上,他道:“还有你。”
与同孙恒说话近乎相同的语调,只是尾音长了一些,目光收回得也慢。
众人只见顾箴带走了二人便没了下文。
第二日课前,众人正就此事议论纷纷,皆因听说晚些时候连山长都惊动了。
“杨令仪虽是甲试魁首,但孙恒家中可与雍华商会有关系。”
“我听说孙家给书院义捐了不少银子。”
“你们说这事最后倒霉的会是谁?”
围在一处小声议论的人彼此心领神会。
杨令仪稍后就到,自是一进课堂便感受到旁人异样的目光。
她只提着书箱坐去自己的位置。
甫坐下,杨令仪便发现自己的书桌上多了一只小纸包。
杨令仪正疑惑,忽听见杜通伯的声音。
“令仪。”杜通伯走近杨令仪,问道,“昨天的事可解决了?我原本是想等着的,但我娘寻来书院说家中有事,我只得先回去了。怎么样?孙恒有没有再为难你?山长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很严重?”
杨令仪摇头,从书箱中拿出昨晚抄写的书目。
杜通伯引颈相向,见是一篇《中庸》,猜测道:“这是山长的意思?”
杨令仪意外:“你如何知道?”
杜通伯略有羞涩之意,挠了挠头,道:“我觉得顾师兄应该有其他惩罚的法子,不会让你们抄书。不过令仪,你这字看着秀丽,骨架却劲挺,神气充足,写得真好。”
杨令仪意外得了夸奖,正高兴,又听杜通伯问道:“这是什么?”
问的真是她桌上那个小纸包。
杨令仪摇头。
见杜通伯想拿,她蓦地双手捂住纸包,像只护食的小猫儿一般。
醒课铃被敲响,杜通伯只得悻悻回去自己位置。
杨令仪将纸包攥在手里。
在听见有人唤道“顾师兄”的那一刻,她好似突然猜到了那纸包里究竟是什么东西,悄然收在袖袋中。
昨日扰乱课堂之事说大不大,但总是不该发生。
顾箴清楚原委,也碍于山长介入,只得对孙恒与杨令仪各打五十大板,从轻发落——
除了罚抄书,今日当众对二人稍加规训,以示惩戒。
至此事件平息,杨令仪虽觉得自己颇有受了无妄之灾的意思,却也未多放在心上。
只是顾箴这几日授课,来时便心事重重,走时更行色匆匆,显然是遇见了棘手之事。
杨令仪看在眼里,不敢多有打搅。
如此三日过去,二人之间除了课上提问,竟没有再多说话的机会。
但每一日课前,杨令仪都会在自己桌上发现一只小纸包。
待下学时,那纸包被放回原来的位置,只是里头的东西已被她带走了。
如今距离四月的海棠盛会已近。
往年这个时候,代表书院参会的名单基本已确定。
可今年还不见有什么风声,倒是学子之间私下猜测颇多。
这日因原定值扫的同窗家中有事,与杨令仪换了班头,她便早来书院准备。
进书院时,杨令仪询问直学先生,才知顾箴昨夜宿在书院。
她往讲学堂去,恰见顾箴正从里头出来,但未瞧见自己。
待顾箴走了,杨令仪快步进讲学堂,发现自己桌上的小纸包果真被换了新的。
杨令仪以为择日不如撞日,收起小纸包,转身去专供先生们休息备课的留风院寻人。
她正经过回廊拐角,突然听见一阵匆忙脚步声,待要收步已来不及。
迎面与山长夏润山撞上了。
夏润山惊魂未定,待看清是杨令仪,压了火气,道:“这么早便来书院?”
他一面询问,一面四顾,眼底顾虑重重,似有所防范。
杨令仪正欲回答,却有人声抢先道:“是学生要她早来切磋课业。”
顾箴踏着晨光而来,带着些微倦意。
他站停在杨令仪身边,朝夏润山揖道:“原是学生幼年同窗,四年前分别,如今又在书院重逢。这段时间事忙,一直未曾真正相认,原想借今日以文会友,不料冲撞了山长。”
夏润山一向器重顾箴,既得了这番言论,他缓过神色道:“能教你主动提出切磋,看来我们这位甲试魁首深藏不露。”
杨令仪浅笑:“顾师兄谬赞,是我有不解处需向他请教才是。”
一番恭维之下,气氛稍有缓和。
顾箴看出夏润山另有目的,遂护着杨令仪退开道:“不敢叨扰山长。”
看着夏润山离去,顾箴暗叹一声,转身时见杨令仪正拆开那个小纸包,将里头一颗糖吃了。
他忍俊不禁,拍了拍胸口的衣襟,道:“还是这么爱吃糖。”
杨令仪抬着下巴,甚是自得,看着顾箴的眼里盛满笑意:“三哥的糖,给多少,我吃多少。”
顾箴一怔,自从与杨令仪分别,再无人这样叫过他。
听她这一声,他才最终确定,他们之间无甚变化。
顾箴脸上笑意更深,负手看着杨令仪,微微凑近一些,问道:“若没有今日这机会,你待从我这儿蹭多少糖才肯叫这声‘三哥’?”
杨令仪抬头,跌进少年熟悉又陌生的眼波里,似能感受到今日正式相认的喜悦,但又仿佛还有别的。
只是她一时间还分辨不清。
见她脸上减了笑容,顾箴眸光一黯,道:“怎么了?是觉得如今叫‘顾师兄’比‘三哥’合适?”
杨令仪仍在顾箴的注视中寻找着什么。
她从未觉得这般心痒,总被什么东西挠着。
某种情绪不再安分,可她并不清楚那是什么。
二人本就站得近,杨令仪又挨了过来。
少女满眼的疑惑不解,连带让顾箴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只是两人身上相同的茉莉香融在一起,丝丝缕缕搅动着曾经的点滴。
眼前人已不再是当初稚嫩的模样,有些东西到底还是变了。
顾箴先从杨令仪探究的目光中退开,再一次抚上心口的手轻轻压着衣襟多时。
生怕她听见他此刻过于强烈的心跳。
杨令仪抬手:“你是三哥,我是谁?也未听你叫我一声。还是如今唤我‘杨令仪’更合适?”
少女不满兼具委屈的神情流露在顾箴眼前,打了顾箴一个猝不及防。
他想了想,清了嗓子,试探问道:“我是三哥?”
杨令仪不知他要做什么文章,仍是点头。
他眉眼微弯,嘴角的笑容已然压不住。
杨令仪见他笑,莫名跟着笑,视线他清正俊朗的眉眼划过,发现他的耳朵尖竟红了。
她正想问,却听顾箴含笑唤道:“阿嫽。”
心间犹如春水初涨,难以言喻的喜悦由这一声“阿嫽”而生。
分明他曾经也这样叫自己,如今听来的感受却大不相同,不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
晨光与两人眉间眼底的笑容一般渐渐明朗,顾箴自有话与她说,但外头的人声已开始透进来。
他别过脸去,唯有不多看杨令仪才能收敛住笑意,提醒道:“你今日早来书院,总不是特意来寻我吧?”
杨令仪终于想起正事,转身便要走。
“我的东西呢?”顾箴问道。
杨令仪看着少年向自己伸出手。
她会意,将空了的小纸包放去他掌心:“明天还会有吗?”
顾箴低头,将被捏皱的纸包整理平整,有意逗她,道:“那要看你的习作能否让书院的先生们满意。”
明白顾箴另有所指,可眼下听着外头越发热闹的人声,杨令仪知道再迟便赶不上值扫,遂丢下顾箴转头小跑着离开。
直到杨令仪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顾箴的目光才重新落回手中的纸上。
他心事颇重,但此时仍沉浸在欣喜中,低声自语道:“多谢你阿嫽,从未让我失望过。”
二人虽有此一会却都未在人前提及。
倒是顾箴课后留了杨令仪和另两名学子在堂,逐一询问习作相关。
所问之细,甚至有些刻意刁难的意思。
如此过去小半个时辰,顾箴才放了人走。
待他离开书院时,见杨令仪正在对面的茶寮坐着。
显然是在等他。
顾箴上前,问道:“怎么还没走?”
“是‘三哥’问我,还是‘顾师兄’问我?”
顾箴掌心变戏法似的变了颗糖递给杨令仪,道:“预支明日的。”
知是顾箴对自己方才的表现颇为满意,杨令仪欣然接受这奖励。
正拆着糖纸,她听身边少年道:“可有意参加今年的海棠盛会?”
临了,他深深看着杨令仪,短暂斟酌下又添了一句道:“与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