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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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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春雨才过,又到雍华城草长莺飞的时光。
春意更浓,尤以南郊黛山的海棠花最为人津津乐道。
长乐街上,七月边走边吃着手里的糖葫芦。
“也不知几时才能去看一看黛山上海棠花海最美的样子。”少女腮帮子有些鼓,话说得不太清楚。
一旁的杨令仪则抱着怀里那本《十七史蒙求》,笑吟吟听着七月的抱怨。
“要是每年的海棠盛会可以不封山,我一定想办法去黛山上住几天。”
七月又咬了一颗裹了糖浆的山楂,用力嚼了几下,愤愤道,“永远只有那些达官显贵能捞着最多的好处。诶!令仪!”
杨令仪被七月突来的兴奋惊得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好友。
七月凑近杨令仪,嗅着少女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问道:“你这个今年百川书院的甲试魁首,有没有机会跟着山长参加海棠盛会?能不能带我去长长见识?”
杨令仪虽也对国都这一年一度的海棠盛会颇为憧憬,但机会实在难得,她毫无把握。
故她只耸了耸肩,一歪脑袋,转身继续朝明学馆走去。
雍华作为国朝首都,商政名流云集,自然也有举国最优秀的一批学子在此求学。
明学馆正是学子们往日休憩消遣的一个去处。
杨令仪原本约了杜通伯等几位同窗小聚。
只是她才踏进明学馆便听见争吵喧嚷,其中就有杜通伯的声音。
杨令仪还未定神,迎面便有一道身影快速过来。
她慌忙之下退开还是跟那人撞了,怀里的书落在地上。
那人斜眼睨着杨令仪,又瞧见落在自己脚边的书,冷哼道:“实在晦气。”
离开时,那人一脚踩在书上,脚印污了书名。
杨令仪正去捡书,七月和杜通伯等人已围了上来。
“令仪,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七月关心询问,又问杜通伯道,“刚才那是什么人?这么嚣张?”
“是太学宫的人。”杜通伯道。
“官学的,难怪这副死样。”七月转头,朝那官学学子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
杨令仪被七月逗得发笑,将书上的尘土拍去,正要交给杜通伯,又听有人叫了一声“顾师兄”。
围在一处的几人散开一些,杨令仪见个穿着雅青春衫的少年走了过来,面色微冷,连开口说话都淡淡的,犹如初冬薄雪。
“没事吧?”顾箴没有回避杨令仪的目光。
在发现少女似乎忘了从自己身上收回视线时,他的眼底也有了些变化。
他抬手按了按左边心口附近的衣襟。
薄雪易消,只要阳光愿意照拂。
顾箴早杨令仪两年入百川书院,入院时已因过于出众的成绩获得瞩目。
这两年来学业精进不在话下,更因其结交了不少雅客名士而蜚声雍华,可算是少年成名。
故百川书院众学子无不仰慕顾箴,多想与之多有接触,以便深交。
杨令仪进入书院时,顾箴正在外地拜访当地一位老学究,两人还未见过。
世事也算凑巧,顾箴昨日才回雍华。
今日他是应友人之约来明学馆小聚,正好遇见杜通伯与官学学子起冲突。
他有心护短,便出面相助,几句话便教那官学学子气急败坏,扬长而去。
只是不想冲撞了杨令仪。
不见杨令仪作答,顾箴眸光微黯,仍追问道:“没事吧?”
他有意走近了一些,衣上浅淡的茉莉花香飘去杨令仪鼻底。
和她惯用的香一模一样。
七月亦是隐约闻到了顾箴衣服上的味道,暗暗吃惊。
她赶忙凑近杨令仪又嗅了嗅,暗中去扯杨令仪的衣袖,低声道:“味道一样!”
杨令仪因出生后不久身体受到重创而不能开口说话,但她往日与人为善,眉眼含春,总是能教人明白她的心思。
可这会儿,她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似是有心事,又像是还在失神。
顾箴见她反应异常,不免担心。
只是他正要继续询问,却见书童匆忙赶来,说是家中来了人。
少年本就不见好的脸色更显阴沉。
微顿之下,他转对杜通伯道:“方先生已告假回乡处理家务,明日开始你们的国史课由我暂代,他先前布置的习作,明日一并都交给我。”
尾音未完,顾箴的视线已回到杨令仪身上,似在等待什么。
杜通伯等人闻言自是惊喜。
见身前少女眼波终于有了变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实在了不少,顾箴才稍稍松了眉头。
只是又不免在心底猜测,她此时只有惊呢,还是另觉喜。
碍着书童催促,顾箴只得先走。
杨令仪的目光不禁跟在他身后,待人从视线中消失了才恍惚着收回来。
肩头不防被七月轻撞了一下,杨令仪回头去看她,听好友调侃道:“你说的旧识就是他?”
一个“他”字撞在杨令仪心头,教好些关于顾箴的记忆如潮水般都涌了上来。
杨令仪不做声。
又想着方才顾箴说代授国史课的事,惊讶之余少不了欢喜。
如此到翌日课前,因杜通伯等人早将消息传开,一班学子都格外期待,彼此交头接耳,叽叽喳喳,比往日热闹许多。
杨令仪默然坐着。
因心事重,她不甚在意身边同窗们的吵闹,反倒是那几声醒课铃,较之以往更显得震耳欲聋。
诸学子归位,课堂顷刻间安静,但少不得彼此交换眼神。
有些还忍不住偷偷回头往门口瞧,只为确定来的究竟是不是顾箴。
顾箴仍穿着昨日那件雅青春衫,步履从容地踏着外头明媚的春光而来。
少年清正的眉眼间平淡依旧,只在甫踏进课堂的那一刻,被学子们突然爆发的掌声惊住了脚步。
“欢迎顾师兄。”
“在课堂上该叫顾先生!”
顾箴盛情难却,脸上浮现出浅浅笑意,只是开口说的话未免“扫兴”。
他道:“第一个称先生的,便第一个交习作吧。”
众人会意,齐声称道:“顾师兄!”
顾箴无奈摇头,视线穿过人群,瞧见杨令仪坐在第一排的位置,正笑看着这班同窗与他玩闹。
比起对他的欢迎,她似乎更沉浸在此时课堂其乐融融的氛围中。
心头蓦地一沉,顾箴微微抬起拿着戒尺的手,脸上本就浅淡的笑意随之消散。
众人会意,当下收声,静静坐好。
杨令仪自然也立即归正,听着忽然沉寂下来的课堂里,只响起顾箴的脚步声。
头顶蓦然响一个声音:“杨令仪。”
听不出究竟是何种语调,总不似初相识那般生疏地打招呼。
杨令仪抬头,正对上顾箴沉静的双眸。
杜通伯忽然道:“顾师兄,令仪她不能说话。”
顾箴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回道:“我知道。”
杨令仪起身,朝顾箴作揖,算是全了礼数。
顾箴点头,道:“今年甲试魁首,便你先上习作吧。”
杨令仪将习作奉上。
顾箴接了习作,站在杨令仪面前当场查阅。
两人不过隔开一两步的距离,顾箴衣上的茉莉花香丝丝缕缕飘来。
杨令仪似被触动,忍不住抬头去看,但只见顾箴正全神贯注检查她的习作。
这神情,像极了家中那位“杨先生”每回审阅她课业的模样。
顾箴看完,眼底才浮动笑意,却发现杨令仪走了神。
他随即敛容,收起习作,转身朝教学案走去,随机点了个学子的名让其背诵课上文史,正式授课。
杨令仪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和顾箴会是如此情境重逢。
曾经同席向学的两个人,如今顾箴却做了她的“老师”。
心中略有感慨,杨令仪却不敢多走神,立即挺直了身板,专心听顾箴授课。
众人皆以为顾箴日常学业、事务皆忙,或许只是讲解书上内容便罢。
谁想他一堂课上,除引经据典,还点了好几个学子名字,借提问之名指点迷津。
似乎他本就是这班学生的老师,对每个人都很熟悉。
如此到下学时,诸学子几乎一哄而上,拿着书本将顾箴团团围住,都要请他解惑。
唯有杨令仪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杜通伯过来,说是有问题想请教。
“我看大家都围着顾师兄便不凑这个热闹了,想来问你也是一样的。”杜通伯将翻开的书本递给杨令仪。
杨令仪接过书,正瞧着书上做的注脚,不防一道阴影照来,接着便是顾箴的声音。
“是有不解处?”顾箴问道。
杜通伯一时错愕,愣了愣神才用力点头道:“是!”
顾箴朝杨令仪伸出手,道:“我看看。”
杨令仪将书递给顾箴。
顾箴看过后回杜通伯道:“此处注脚是有偏颇,需辅以另一篇目或可全观,你随我来。”
杜通伯不想自己竟得此殊荣,欣喜不已,道:“多谢顾师兄。”
顾箴待要走,又顿住身形,看着杨令仪,问道:“你可有困惑?”
杨令仪比划起手势:“尚需再梳理,稍后再请教顾师兄。”
顾箴不作可否,神情淡淡地点了头,遂带杜通伯离开。
顾箴一走,课堂内众人便各自散去。
杨令仪也将书具都收拾完毕,准备离开书院。
“果真是甲试魁首的姿态,不将人放在眼里。”
一个充满戏谑的声音连同声音主人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杨令仪的去路,是乙试魁孙恒首,不过成绩略逊于杨令仪。
皆为同窗,杨令仪不想也没兴趣闹事,便错开一步想要绕行。
孙桓横过脚步,硬生生拦着杨令仪,挑衅道:“顾师兄亲自垂问你却不识抬举,啧啧,此等气焰当真是让我等叹为观止。还是你以为,凭着甲试魁首的身份便可以得到山长青睐,今年去得海棠会,借此平步青云?”
杨令仪回:“你若是夸我勇气可嘉,我多谢你。至于能否参加海棠盛会,又能不能平步青云,一看本领,二看时运。愿孙兄好运。”
孙桓介怀输给杨令仪之事,又早倾慕顾箴却未得半点垂青。而杨令仪居然当众拒绝顾箴询问。
两厢叠影,他心中不忿极盛,这才来寻杨令仪不痛快。
当下受了这般嘲讽,孙桓更恼,不禁目露凶光,扬声道:“你一个乡下来的小哑巴也敢这样跟我说话,我今日便让你知道,雍华城里毕竟容不得你这样的乡野村姑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