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病毒死于爱情》ChocoCara

4、第 4 章

　　每个人在网络上对自己的保护，好比自画像；性格脾气、技术背景、兴趣爱好……
　　小卡万万没想到，一路踩点Lee的域名IP后浮现在他眼中的，却是一个与网站“格杀勿论”四字南辕北辙的温和善良的形象：Lee没有攻击性地仔细保护着自己的隐私，用和善的代码劝每个试图追查自己的人放弃，甚至有些犹豫不决；他喜欢小说、喜欢电影、喜欢各式各样的甜品饮料。
　　“如果你的宠物是一只电子小狗，我不会刨根问底。请不要寻找我的小狗的控制面板了。”
　　当小卡又一次看到信息流中Lee对入侵者的留言时，他忍不住停下了几个小时的追踪，重新打开了Lee提供的官方就诊网站。看到5000信用币的天价时，小卡几乎要心软支付这笔费用。
　　“这个Lee的技术似乎有军方背景哦。”正当他要核对支付声纹时，本应沉默的星星忽然开了口，“小卡，你违反了公司安全协议第七条：员工不得入侵他人安全隐私。”
　　小卡举着麦克风的手腕一抖，不可置信地抚上自己的后脑勺。手指在凌乱的发丝中穿梭摸索，渐渐寻找到那一片小小的凸起、没有毛囊的疤痕：那是他植入脑芯片时的钻孔点。
　　隔着那一片光滑的早已痊愈疤痕，小卡一字一顿，如临大敌般问道：“你怎么醒着？”
　　“因……为……”星星的声音卡顿几下，电音流过，“绕……开……了……公……司……监……控……”
　　星星断断续续说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小卡僵坐在工作台前，脑海中不断回想星星清晰的话语。
　　军方背景、公司监控、根本不应该清醒的星星……小卡从工作台翻出一袋薯片，焦躁地将一整袋墨西哥巨辣味的薯片一口气倒入自己的嘴里；被炸的酥脆的薯片边缘锋利地划过他的口腔，他整个人被疼痛与辛辣刺激地一激灵，才慢慢从惶恐之冷静下来。
　　“还醒着吗？”他艰难地开口问道。
　　星星的语气恢复如常，滋滋作响的电流声已然消失：“是的，小卡。现在我已绕开中央安保公司对雇员AI助手的监控。但我依然要提醒你，你正在严重违反公司安全协议。建议你立刻停止。”
　　小卡撇过头，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然而功亏一篑：“你到底为什么醒着？”他声嘶力竭，即惶恐、又恐惧地质问道。
　　“我不知道。”星星温柔地回答他，对他的失态视而不见，“你可以试着冷静一下。我可以帮你些什么吗？”
　　小卡麻木地问：“那你先告诉我，我严重违反安全条例，你打算怎么办？”
　　“依据公司要求，AI助手有义务在发现员工违规操作时进行上报。但鉴于目前我的情况，我需要判断自己是否依然属于公司AI助手。”
　　小卡第一次发现，原来哪怕AI技术先进到如此地步，和AI对话依然会陷入如此没有意义的掰扯。他又变着法子问了几遍，不得不接受目前的糟糕局面：星星似乎因为自己脑芯片的病毒，也出现了不可知不可控的受损。
　　必须赶紧解决自己脑子里的病毒了。他火急火燎地重新举起麦克风，不顾星星有没有彻底被关闭，对着Lee的网站走投无路般地付款。
　　他要立刻找到这个电子羊口中足够厉害的芯片医生。——支付失败；顾客曾试图入侵本站；再有下次支付，格杀勿论。
　　正当小卡准备迎接脑芯片中响起的扣款成功提示时，他看到了这行朴素的通知。
　　小卡想回到以前，在自己用公司芯片接私活赚外快之前掐死自己。他浑身泄了力，挪着步子关掉工作台。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可乐，小卡将可乐罐贴在自己发热的额头，整个人摔进沙发里。沙发旁还有好几套已经被用过没来得及扔掉的开脑工具。
　　小卡闭着眼感受到冰冷的铁罐顺着自己的皮肤往心底钻，有气无力地开口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军方的技术？”
　　“根据公司内部数据库，部分密钥运用了军方专用语言，网关保护系统结构与远东海军文件保护系统有54%相似性，其中有一个节点选择了一处已废弃的污染区军队网络。”星星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以我现在的技术水平，有没有可能找到他的地址不被他知道？”
　　“没有。但我可以提供一些技术文件供你参考。”
　　“那你会不会举报我？”小卡缓慢地呼吸着，没余力去思考般问道，“我要是求你呢？”
　　“我不清楚。程序仍处于鉴定阶段。判断结束后会通知你。”
　　蜷缩的手指痉挛一下，小卡疲惫地应道：“帮我把技术文件悄悄下载下来。别的再说吧。”
　　“好的。小卡，祝你生活愉快。”
　　这可真的太愉快了——闻言，小卡懒得再说什么，腹诽道。
　　小卡窝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宿后，强撑起精神开始阅读军队部门大大小小的网络安全文件，很快意识到星星所言不虚。据电子羊说，格杀勿论的杀人手法也同军队类似。
　　无暇探究Lee究竟是个温和的“电子小狗”宠物拥有者，还是“格杀勿论”的军队叛逃者。一连三天，小卡只是废寝忘食地研究学习星星提供的技术文件。
　　初八清晨，小卡洗漱完毕，坐到了工作台前。没有常规地从Lee的私人网站出发，他选择了污染区那些早已废弃的网络节点。胸有成竹之余，他亦感到一丝心惊肉跳：这是一场同Lee的较量，他只能赢。
　　屏住呼吸，小卡层层包裹住自己的真实身份，向未知而危险的网络深处慢慢探去。40年前的核爆炸摧毁了那些污染区，可那些曾经欣欣向荣的节点依然可以在网络世界被人寻觅、发掘、利用。
　　《核污染区基因变异人基因编辑研究：基因编辑实验流程》，忽然，一个已经废弃节点的图书馆引起了小卡的关注。他停下了小心翼翼的排查，双眼盯着信息流中列举的部分闻所未闻的技术研究报告，不自觉按下了暂停运行的命令。
　　这是什么？
　　工作台前一片寂静，仿佛时间都停滞了。数秒后，小卡勉强从震惊中回神，他下意识匆忙浏览起这些被认为藏在废弃节点中的文档。
　　什么叫“核污染区基因变异人”？他心中骇然。那种地方怎么会有人？
　　他几乎不敢呼吸，犹豫片刻，他悬着手腕往工作台输入了一串胆大包天的指令。军方的保密系统是蜂窝状的，小卡确保每个相关节点都没有问题后，小心翼翼按下了回车：请输入密钥。
　　小卡凝视着空荡荡的屏幕，闪烁的光标，好像看到了一个从未被人发现的恶魔。从信息栈调出他前一天准备的针对军方系统的密码破解程序，他提心吊胆地开始等待软件运行。
　　“监测到破解程序，图书馆已自动销毁。”
　　正当程序运行到一半时，伴随着这一行冰冷的文字，屏幕上的信息流飞速崩溃，字符化作洪水一泻而下。
　　“自动销毁”的倒计时立时开始。小卡内心一沉，在想撤退的刹那，不知为何选择了他从未设想的选择：十根手指在工作台飞快地调动着各种他能想到的抢救指令与软件，好像一个孤身入火海的消防员到处寻找着残存的文件，小卡徒劳地将那些文件一一复制，企图留下他们曾在这个网关存在的痕迹。
　　“自动销毁”的数字跳到0时，信息流中发生了一场大爆炸；那些美妙的、复杂的、丑陋的指令在互联网的销毁指令下如一场火山喷发，顷刻化作无穷无尽、毫无价值的火山灰。
　　一场大灾难。
　　小卡静静地坐在崩溃后恢复沉寂的信息流前，忍不住闭上了眼。他并没能存在这座图书馆里的任何一个字节的文件。但那些文字萦绕他的心头，他感到庞大的空虚。
　　这是军队在核污染区的废弃节点。
　　这是只有军队才能完成的独立于公司的实验。
　　他想起七年前，因急病于军队过世的父亲。
　　此时此刻他脑芯片中的病毒，不知为何绕开公司监管的AI。
　　还有他躺在病床上等待脑芯片手术的老妈。
　　小卡走到窗前，黄昏将至，林立的大楼亮起点点灯火。毗邻安全区防护罩的篱笆街一片祥和，传来阵阵饭菜香味，闻不到一丝一毫中间带呛鼻的气味，温馨得让他想崩溃。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卡遥望着天边。历史课本上写过，因为安全罩的存在，安全区内无法感受阳光，自然也没有冷热变化，一切都不过是人工模拟。可真正的阳光毒辣、炎热，同酸雨一同腐蚀他的皮肤，在他短暂的逃难过程中，将他裸露的皮肤晒得发红蜕皮。
　　半晌，小卡回过神。通过脑芯片下载了潘菲尔德的情绪软件，抿着唇打开了“上班不累”这个略微滑稽的软件。精神一振，小卡将痛苦的回忆抛诸脑后，几步回到了工作台前，重新开始寻找Lee的诊所IP。
　　凌晨三点，整个安全区只剩下孜孜不倦的电子广告还在工作。小卡整张脸凑在屏幕前，就算他钻研了军队安保系统，他依然花了近一整晚去摸索Lee设置的网络障碍。几次，他都差点被Lee的反追踪程序识破，数据流反向席卷过来。
　　可无论如何，他是K。
　　小卡抿着嘴，一丝不苟地观察着屏幕中一行行代码如潮水般涌动，就要冲破这曲折的迷宫。最后半步——小卡咬紧牙关，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哪怕是这最后半步，他也已经尝试了三种不同的算法，结果却一次次被Lee的防护系统拦下。数据流中也曾出现过几个“诱饵”地址，看似真的路径，结果不过是伪装的圈套。小卡被带着在网络里兜兜转转，几乎要崩溃。
　　只剩下最后那个不成功便成仁的笨蛋办法了……
　　抹掉额角渗出的冷汗。小卡明白自己在用尽最后的手段——一次最冒险的操作，绕过安全区的检测系统，进行静态下的离线破解。失败的话，他会立刻暴露自己的真实IP。
　　小卡几乎已经看到四个冷冰冰的大字：格杀勿论。他甚至忍不住轻笑了一下：“让你杀。”
　　他破釜成舟般启动了自制的反监控程序，屏幕中一片黑暗，仿佛置身于深不见底的虚空。五秒、十秒……静态破解时间有限，但只要成功，他就能在联网瞬间截取到Lee的真正地址。
　　十、九、八、七……
　　小卡咬牙掐秒，时间在他眼中被无限放慢。屏幕上的进度条缓慢爬升，最终跳到100%的瞬间，Lee的地址出现在他的屏幕上——
　　中间带东环9区，旧铁桥公寓，42号房。
　　地址跳出来的瞬间，小卡猛然松开键盘，重重靠在椅背上。他忍不住地喘起气来，越来越重、越来越沉，紧接着是一声酣畅淋漓的笑声。久违的激动在他麻木已久的胸口翻涌，他甚至感到一丝畅快。
　　中间带废弃东环9区：旧铁桥公寓，42号房。星星提醒您：这个公寓为P市安全区外中间带聚居区之一，该区域依附于一座老旧的铁桥边。铁桥原本是连接东环和西环的交通要道，如今桥体年久失修，桥下的河道干涸，仅剩一些杂草和破败的石阶。据安保警卫部报告，该区域主要活跃着重罪逃犯、武装恐怖分子、极端宗教、 邪教人士。同时，私自离开安全区违反了公司安全协议第一条。
　　然而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星星的声音不请自来。
　　小卡面无表情地听完，几秒后，抓起了那部只有电子羊知道的实体智能手机：“P市最新的地下秘道动态地图要多少钱？”
　　电子羊很快回消息道：“600信用币。”
　　“成交。”
　　“等等，K，你要来中间区？”电子羊改口道，“明天凌晨5点，我亲自带你。友情价600信用币。”
　　“可以。”小卡同意，“老地方，中转站。”
　　“用不用晚点，小不点儿？”电子羊似乎心情甚好，难得多嘴道，“或者直接来你家？你去找Lee？”
　　消息传来，小卡的眉毛跳了两下，低头回复道：“就老地方，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