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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虚宿小郎(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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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十。
越是靠近将军府,薛璧越是紧张。
许琢圭捏了捏他的手:“要不这次还是就算了,要见小弟,不必急于一时。”
她实在担心薛璧的状态,总感觉他下一刻就要碎在这里,拾不起来了。
“我没事,”薛璧硬撑着挤出个笑:“你很紧张嘛,没关系的,还有我在。”
又叮嘱道:“母亲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若是她说了难听的话,你切莫放在心上。”
哼,嘴硬的男人,转嫁情绪是你最后的保护色,待会儿掉眼泪了,还不是得她来安慰。
许琢圭暗叹口气,道:“知道了知道了,这话你说了很多遍了哦。”
到了将军府正口门口,她反复确认:“你想好了,我要敲门了哦!”
没等薛璧应声,就有小厮拉开府门,弯腰迎着两人:“郎君,娘子,夫人正等着你们呢!”
“奇怪,”薛璧喃喃:“怎么不见慕容叔?”
小厮回应道:“郎君有所不知,慕容管家前几日前几日喜得外孙,回家去了。”
三言两语,薛璧便也压下疑惑。
许琢圭关心道:“小哥,你瞧着脸色不太好,若是病了,要及早看医官才是。”
小厮抹了把额头的汗,笑道:“多谢娘子关心,昨夜天凉,我一时受了风寒,已经寻医官开过药了。”
现下已是仲秋,天气转凉,居然还有人一边受着风寒,一边热得擦汗的。
可以有,但太古怪。
秋风卷起满地枫叶,于空中腾起翻滚,静谧的院子不停发出窸窣的声响,和着呜呜的风声,像是在掩盖什么东西潜入的脚步。
两人随小厮来到正厅。
这里摆着一张大桌,上头铺块大红的桌布,摆着不少吃食,确实有一点儿宴席的样子。
但作为堂堂将军府家宴,它又过于寒酸,像是临时起意做出的决定,随随便便敷衍地执行。
魏芷迎过来,熟稔地牵起许琢圭的手,上下打量,热络道:“这位就是许娘子吧,阿璧也真是的,不是我提,竟没想过带你回来看看。”
她生了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双眉入鬓,嘴唇薄薄两片,再挂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笑,感觉单是站在她面前,都要被针对了。
她讲话十分圆滑,夸许琢圭生得好,却不忘提一句她妆发老气;说许琢圭身段好,却暗指她浑身上下带着一股风尘的气息;称许琢圭出身江南好地方,却出言讽刺小地方的人见识浅薄。
不愧是丈夫远在安□□自撑起整个将军府的奇女子,谈吐实在是高水平。
感觉果然没有错,确实是被针对了。
只是这种恶意,根本伤害不了许琢圭,因为有些东西跟她明说,她或许懂;你跟她阴阳怪气,她未必能理解对。
很显然她理解错了,回牵魏芷的手,巧笑倩兮:“伯母,以后我若是得空,一定会多来看你的!”
薛璧说其嘴硬心软,不尽然对,她看到的,分明是嘴软心也软的。
魏芷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但还是挂着得体的笑,道:“这是自然。”背地一口银牙都要咬碎。
看似是一场心计的较量,两人打得你来我往,沉浸其中,实际有一人,早已游离之外。
薛璧站在一旁,看着这和谐的一幕,都不免松了一口气,心情轻快起来。
女侍抱来个粉雕玉琢的七岁小童,瓷娃娃一样,只是看着一脸病态,不甚有精神,还比旁的孩子瘦小一些,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小童让女侍将他放下后,在其担惊受怕的目光中,飞快跑到了薛璧腿边,扯着他的衣服撒娇:“阿兄阿兄,你快抱抱我~~”
薛璧闻言,蹲下身子把他抱起来,用手磨了磨他的脸:“阿冼,你越发爱撒娇了,这样怎么长成男子汉?”
阿冼用口水糊了薛璧一脸,嘟着嘴道:“阿兄你不知道,方才有个怪人,说他才是我阿兄,我说他生得那么丑,不可能是我阿兄,他还故意骗我,说我记错了。”
“怪人?”薛璧忙问:“那怪人现在在何处?”
话音刚落,怪人就喘着粗气登场:“小祖宗,我大老远就听见你喊我怪人,气死我了。”
这颜值至上的世界,魏春秋真是受够了,就因为他长得不够好看美型,遭了多少歧视了?
单押都算押,表兄怎么不算兄?
阿冼刚要反驳,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咳还停不下来了。
“阿冼,”薛璧拍着阿冼的背,给他顺气:“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身子变弱了?”
魏芷一把从其手中抢过阿冼,一脸紧张地抱在怀里哄了哄。
很快,阿冼不再咳了,只是一张小脸还是涨得通红,没有缓过来。
魏芷赶紧赔笑道:“没事,没事,这是老毛病了,过一阵儿就好。”
她极力掩饰不安的神态,但担忧的神情不会骗人,是溺爱的母亲没错。
许琢圭转头去看薛璧,他脸上带着清晰可见的忧色和羡艳,她刚要出言说点什么,就被阿冼一指:“我要这个姐姐抱我!”
果然是被宠坏的孩子,寻常孩子早就被耳提面命男女有别的年纪,他还在撒娇求抱抱。
薛璧阻止道:“阿冼,别胡闹。”
“无妨的,”许琢圭倒是无所谓,在魏芷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抱过了阿冼。
都应他要求抱他了,他还是看起来兴致缺缺,露出令人心疼的难受表情。
许琢圭关心地问:“怎么了吗?可是我这样抱着你,让你不舒服了?”
阿冼看似窝到她怀里撒娇,实则是凑到她耳边,不耐烦地说了一声:“少管我。”
许琢圭:“哦(;へ:)……”
怪伤人的。
到了用膳的时辰,阿冼被奶娘抱走喂饭,许琢圭发酸的手,终于是解脱了出来。
魏芷将她安排在身侧,另一旁还有她并不认识的薛家本家的婶子和一个表妹唐簌光。
因着是普通家宴,倒也没讲究什么男女不同席,毕竟真正讲究的点,都在别处了。
比如不动声色地联合攻击许琢圭。
魏芷负责拉住许琢圭,唱白脸,婶子负责挑起话题,唱红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上来了一道鱼,魏芷忙用眼神示意,命人用食著夹了一小块放在许琢圭碗里。
她客套道:“这鱼特意请了江南来的大厨亲自挑选、烹煮,快尝尝好不好吃。”
多是一副用心的景象。
许琢圭小尝一口,却是差点吐出来,鱼肉很好吃的呀,随便蒸煮都是道好菜,居然能被做得又腥又酸,她心痛不已,感觉鱼都白死了。
还只能委婉地说,鱼是好的,厨子的手艺也不容置疑,就是不合她的口味。
薛家婶子接话道:“那厨子的手艺我也尝过,那道红烧鼋鼍做得是真好吃!”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你吃不惯,那是你山猪吃不来细糠,倒是话却挑不出错来。
许琢圭问道:“是哪位大厨?或许我以前也听过他的鼎鼎大名。”
薛家婶子这下不说话了,用手肘顶了顶一旁的表妹:“那厨子的名儿我也不记得了,如儿,你还记得吗?”示意其加入混战。
唐簌光掀了掀眼皮,道:“不记得了,什么江南的厨子,什么鼋鼍,我都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母亲从前教过我,‘寝不言,食不语’,如今您自己都不记得了。”
薛家婶子停下了话头。
魏芷沉默了言语。
方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薛璧和魏春秋也闭上了嘴巴。
一句话,没有特别针对饭局上的任何一个人,平等地攻击着每一个人。
唐簌光尝了口鱼,道:“真难吃!”
直言不讳的表达,说出了许琢圭的心声。
方才她一度以为是南北口味差异的问题,现在她才敢相信,是鱼的问题。
薛家婶子难看了脸色,好在魏芷打了圆场:“如儿说的也是,咱们就不说那么多,好生吃着。”
膳后,将军府摆起了戏台。
用的是江南的新唱腔,唱的却是北边的老故事。
世家子弟爱上了风月场的歌伶,为歌伶豪掷千金,金屋藏娇至家中,甚至不惜为之与家族决裂,上演了一通如歌如泣的爱情。
两人与世俗对抗,终成眷属,但转折也出现了。
世家子与歌伶在一起,确实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可在长久的相处中,他越发觉得歌伶粗鄙,逐渐击垮了最初的那一点点爱。
两人在日常摩擦不断,矛盾横生,世家子消磨掉最后一点耐心,干脆抽身而出,抛下歌伶而去。
他回到家族,依旧是那个风光霁月的郎君,还在家族的安排下与青梅竹马早有婚约的表妹结为夫妇,成就一段佳话。
戏台上,世家子获得贤内助后,官途也一路通畅,平步青云。
魏芷转过脑袋,问许琢圭:“许娘子,你觉得今日这出戏如何?”
许琢圭皱着眉头,如实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当真奇怪,这郎君和歌伶私奔,明明就是他自己的选择,最后却怪歌伶刻意勾引,害得他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倒将自己摘干净了。
“还有那表妹也很奇怪,眼睁睁瞧着那郎君抛弃婚约与歌伶私走,也知道他抛妻弃子,最后竟然还能爱上……”
她越想越不对劲,话也越说越多,就是没一句是魏芷爱听的。
对此魏芷表示,她有六点要说:“……”
小剧场:
魏春秋是个观察十分入微的人,他注意到吃鱼的时候,许琢圭似乎差点吐出来,立马问薛璧:“你说,许娘子这该不会是怀了吧?”
看多了变文是这样的,稍微看到点东西,就容易上纲上线。
薛璧一脸“你脑子该不会坏掉了吧”的表情,无语道:“怎么可能,你在想什么……”
“不会吧,”魏春秋张大了嘴巴:“你们在一起这么久,还没有那个过?”
这话未免太难听,纯洁的人都听不了。
薛璧红着脸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还没有成亲,怎么可能……”
“可是可是,”魏春秋一脸坏笑:“你们两个长得就很像会偷偷背着所有人干那种事的人。”
还补充道:“还会很用力的那种!
“整张床都吱呀作响的那种!
“停不下来的那种!”
他用只有薛璧能听清的声音边说边笑,抬眼就对上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神。
魏春秋:“好了,我不开玩笑了。”
变文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