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上传中》模糊的葱头

7、第 7 章

　　沈奕查到莫从病历之后，就绕了点弯联系上了他的父母，没有想到这二人好像是他以前就认识的。

　　沈奕回想了小学前，还住在一个单位职工大院里时，隔壁和自家关系还不错的那家人，如果不是同名同姓，那么应当就是他们。难怪他当时看莫从病历时，总觉得熟悉。

　　到了约定好的茶馆，在服务生的带领下，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沈奕来到了“听雨轩”前，“沈先生，就是这里了。”一身魏晋风骨衣袂飘飘的服务生介绍道，并为沈奕推开了门。

　　“谢谢。”沈奕略一颔首，迈门而入，手中还提着那个牛皮纸袋。

　　所谓听雨轩，其实说是个带了围栏的亭子更合适，服务生推开的是外面的柴门，经过几步石板路，才会到达里面的小亭，石板路旁小溪潺潺，轻滴石上，一直有淙淙水声，与听雨轩三字倒是契合。

　　这家茶馆老板要么是附庸风雅，要么是真有闲情雅致，外面的散座布置的都很有魏晋遗风，包间更不必提，如一间雅阁。后墙挂着些虽不算名家，但都飘逸出尘与此处风格相契的字画，桌椅都是黄花梨木，并且不加过多修饰，尽可能保留了其原有自然特征，粗犷中带一丝清雅。桌上排布的茶具茶宠也皆是紫砂的，沈奕虽不爱喝茶，但也能看出做工精细价值不菲。

　　茶室中虽是通了现代水电，但装修时花了大心思，不见现代工业痕迹。灯全藏在纸糊的灯罩中，且必定是精心设计过，灯光既明亮柔和，又不显假，好像真的置身古时文人饮茶对弈的书房雅间。

　　里面已经坐了一人，是一位美艳的妇人，在一片不加雕琢的木质装饰中，虽完全是两种风格，但被古朴粗犷衬得更是明艳精致。她一头黑亮茂密的秀发打着大波浪，如墨般披散在肩头脸侧，五官浓烈凌厉，妆容精致得体，让她的美更带攻击性。乍一看去，能从那眉眼中寻出一些莫从虚拟形象的影子。只是一双眼尾略上扬的美目下，带着片粉底都遮不去的青，透露了她的心力交瘁。

　　听闻门口的动静，里面的妇人放下了手中正在翻阅的合同，抬眼望向门口。见到进来了一名清俊的青年人，她稍微打量片刻，总觉得似曾相识。

　　“您好，”沈奕率先开了口，“姜阿姨，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沈奕虽已知道这是父母年轻时的旧友，但还是感叹，这么些年变化是太大了，他几乎无法将她与记忆中清淡温和的阿姨对上号。

　　“你是……小奕？”姜瑜的记忆力很好，但还是思索了片刻才敢回应。

　　“是。”沈奕微笑应下了，“前些天，不知为何我收到了莫从的意识扫描芯片……”接着他简单介绍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阿姨实话实说，当时小从撞得太严重，医生说可能醒不过来，而我们公司，正好与麦国的一个组有合作，他们改进了之前的意识扫描算法，可以获得更完整的数据……虽然我们知道风险很大，但是还是让小从试了，谁知扫描存储都还算成功，但芯片被人偷了……”

　　说到此处，姜瑜侧过头去，努力平复呼吸，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失态，虽极力克制，但还是能轻易看出她眼尾带上了一层薄红。

　　“阿姨，”沈奕从牛皮纸袋中拿出了什么，置于茶桌上，轻轻推到了姜瑜的面前。

　　姜瑜看着面前自家公司的产品，双眼瞪大，怔住了。“……小从？”

　　坐在纸袋里旁听了半天的莫从知道，面前这美妇人是自己的妈妈，但是咣咣敲头也想不起来，还没想好怎么编，就被放到了桌上。

　　于是只能尴尬的招招手，“嗨……”，侧头看看沈奕，见他好像并没有帮忙救场的意思，只能再转头看向面前自己的妈妈，“阿姨，啊不是……妈。那什么好久不见，我失忆了，不是故意不回来的……”

　　莫从打招呼的手尴尬地收回来挠了挠头，讪讪垂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回来就行，回来就行……”姜瑜反复深吸着气平复心情，最终还是抽了张纸轻拭眼角，“抱歉，那你现在还能记得多少？家里人你还记得吗？”

　　沈奕自觉退出亭外，体贴地给母子二人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姜瑜已经顾不上谢他了，满心满眼只有失而复得的儿子。而莫从则是在心中“尔康手”，眼睁睁送着沈奕离开，就像过年去了无比远房的亲戚家，而自家大人还走了，只余他自己人生地不熟。

　　虽然他知道面前的是自己妈妈，如此疏离定会伤了她的心，但是他什么也不记得，也不知如何表现她会高兴一些。

　　沈奕在亭外，抱臂斜靠着柱子，阖眼轻听泠泠水声，雨虽已停，但空气中仍是湿润，望向哪都是一片乳白。或是水汽太大，远处青蓝的落霞山上，有淡淡白雾袅袅婷婷，随着轻柔的春风徐徐升腾，又飘散在空中。他感受了一下，刚刚在研究所，没有预备换洗的衬衫，只换了一件外套以免失礼，现在里面的衬衫被体温烘着，温暖濡湿地黏在左半边身子，不太舒服。

　　一阵杨柳风过，却让他略略瑟缩，沈奕不由得回想，或许还是应该开空调的。

　　终于，里面传来姜瑜略微上扬的声音唤他进来。

　　“抱歉，阿姨失态了。”除却眼角水雾迷蒙，一抹淡红，姜瑜已看不出刚刚有过情绪激动，“小奕，小从说想先就住你那儿，你看方便吗，不合适就和阿姨直说，没关系的。”

　　“好…”话说了一半，沈奕愣住了，住自己这儿？他原以为今天会把莫从送回去的，毕竟他父母具在，又失了忆，总在自己这感觉于理不合。

　　“小从这孩子坚持不愿回去，我们也想了，这几次绝不是巧合，但不知道谁这么恨他。”姜瑜已经恢复到了往日的雷厉风行，“小从现在身体在医院很安全，但是这个芯片……”

　　“好，那阿姨您想他的时候随时和我说，”沈奕思索片刻，还是点头应下了。

　　回到家中，沈奕摇晃着他的营养液，看着桌上的莫从，“你不回去吗？你家里人就这样放心你在我这？”

　　莫从犹豫了片刻，还是支支吾吾的开了口：“刚刚我妈和我聊的时候，我想起来了一点，没记错的话，我爸好像沉迷研究，我妈沉迷公司管理，没记错的话好像从小就不怎么管我……”大概是从小缺爱，导致了他对自己的父母并不非常亲昵。就现在的情况而言，他还是想呆在沈奕这里。

　　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他没有与母亲和沈奕说，但是准备还是先藏在心底。

　　莫从不太敢与沈奕对视，只能由着目光在房中游移，他平日里总觉得这屋子太过空旷，而此时却又觉得空间逼仄，明明现在的自己只有一抹AI的虚拟形象，但却觉得好像心跳得很快，有些憋闷喘不上起来。

　　他没有等到沈奕的回答，也不敢去看他的反应，只能无意识地盯着对面的鱼缸发呆，目光落在一只不住游动的小鱼身上，随着它在水草丛中穿梭。

　　而沈奕也看出了他像在逃避，但是也并未强求他回答，只说了句“那你想你父母时和我说一声，我与他们联系。”就饮尽了营养液，重又投入了工作。今天姜瑜的话让他知道，他正在做的这项工作，应该是已经被解决了，甚至已经在不久前运用在了人的身上。

　　虽然不知道这一行为是否通过了伦理审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将文章发表出来，但是沈奕知道，他必须换一个研究方向了，他甚至与姜阿姨约定好了，过几天去莫誉公司的实验室参观，他想了解实现此次高难度的意识扫描和传输的技术。

　　根据他之前的理论积累，他下一步想做意识回传，即根据芯片内的数据，重新对特定神经元进行刺激，以实现将芯片中的意识数据，重新编译为大脑中的记忆。或许如果这项技术成功了，就能将莫从再传回原来的身体，而不用局限于现在的这个桌面伴侣里。

　　“阿嚏。”莫从垂着头伤春悲秋时，听见身边传来了一声小小的喷嚏声，再抬头，沈奕正抽了张纸擦拭鼻尖，因着这个喷嚏，他的眼尾带上了一抹薄红。

　　“哥？哥你是不是感冒了？早上淋了雨你没开空调吹干吧。”莫从有点急了，看着时间已然不早，而沈奕还在电脑前，并没有准备休息的样子，“哥，周扒皮也不兴这样自己扒自己的，你喝点药洗洗睡吧。”

　　见沈奕还是没有理他，莫从叽叽喳喳碎嘴子：“哥，你马上就要改名周玉宝了，怎么不早上三点起来学鸡叫呢，周扒皮走你这过都得给压榨了一遍才能走……”说着说着发现又干开口不出声了，气得他简直要在里面跳脚。

　　沈奕收回按下静音的手，准备写完新的研究计划就去休息。他觉得虽然现在是有一点打喷嚏，但是屋里恒温恒湿，再冲个热水澡应该就可以了。

　　他没有理会莫从在里面气得直蹦，查完资料，大致列完近期的工作计划。查日程的时候沈奕发现，前些天还和一个想来他这里读研的本科生约了明天见面，看了看日程安排没有问题。再给莫从静音解开，他就照例洗漱休息去了。

　　“哥，你这样不行的，吃点药嘛，实在不许喝点姜汤预防一下也好啊。”莫从还是不死心，在一旁碎碎念，“作为一个合格的桌面智能伴侣，我要提醒您人生道路千万条，注意身体第一条，感冒加班不注意，亲人朋友……”两行泪……

　　行，静音是吧，我认你狠。

　　莫从恨恨转过身，在快递盒拢下的黑暗中生闷气。

　　自从沈奕知道他是真人之后，可能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每天去洗漱前，都会找个盒子把他扣上。莫从对此虽有不满，但也无话可说。毕竟小蝌蚪都已经找到妈妈了，还赖在别的哥哥家里，总觉得怪不要脸的，要是再偷看人家，感觉就更变态了。

　　隔着盒子听见外面的水声渐止，他知道是沈奕洗完出来了，又听着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一路经过他，到了床边，他就知道沈奕又没有吹头发，于是在心中又悄悄在“小宝今日错误行为小本本”记下一笔。

　　第二天，沈奕如往日一样，带着莫从来到办公室，他知道莫从可能有点不高兴了，因为他昨天完全没有搭理那些什么“亲人两行泪”，也没有吃一点感冒药以防万一，还顺手静音扣盖一条龙，虽然睡前把静音解开了，但是能看出来莫从有情绪了。

　　最明显莫过于今天早上，莫从一改往日叫早时花样百出的招呼，而仅仅一句干巴的“沈哥，起床了。”后，就不再出声了。

　　被放到牛皮纸袋前也没有进行天气预报，只是自顾自抱着胳膊靠在水晶壁上生闷气。

　　但是沈奕今天的事情不少，于是并没有安抚他，虽然想过道歉，但似是觉得开不了口，于是在一阵沉默后，这微妙的歉意也就不了了之了。

　　沈奕一向工作专注，但今天不知怎么，或许是心怀歉疚，目光总在不经意间，游移到一旁cos锯嘴葫芦的莫从身上。

　　“咚咚”两声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请进。”沈奕扬声道。

　　“沈老师好，我是唐鸿，”面前是一个憨笑挠头的男生，因着害羞，蜜色的脸上有两团红晕，“是之前和您约好，来您这里做大创的。”

　　沈奕点了张凳子让他坐下聊，除了研究员的工作，他在国家科技大学也兼职客座教授，因此如果学生们意愿强烈，他也可以担任大创项目的指导教师。

　　面前的男生应该是他教过的学生，虽然他的课时不多，但他对这个学生有些印象，他记得这个男孩子每次坐的都很前。

　　“你为什么想要来我们组做大创呢。”沈奕进行了一些常规的提问，虽说唐鸿回答的不算完美，但也远超及格线。而且这个孩子看起来就很踏实，所以沈奕也就没有多加为难，很快就约定好了之后阅读文献，大致了解实验路线的任务，便准备送客了。

　　反观唐鸿这边，虽做好了准备，但是毕竟年纪不大，所学不深，再加上坐在了自己最喜欢的教授面前，非常担心自己的表现，于是一直有些紧张，越答脸越红，到最后连沈奕都忍不住觉得，自己好像围观了一颗番茄成熟的全过程，甚至疑心他会不会头顶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