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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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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莫从见往日入睡极快的沈奕,今天在他素色的大床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
一旁传来一声轻叹,然后“啪嗒”一声,暖黄的床头灯撒下一片柔光。
沈奕坐起身来,揉了揉眉心,摸过上次看了一半尚未读完的书,倚在床头翻阅了起来。
所以哥好像咖啡因敏感?莫从在心里悄悄记小本本。但是他并不想打扰沈奕,于是就默默看着他翻完了书,又找出自己的病历研究了起来。
直到半夜三点多,接近四点了,困意才再次来袭,沈奕按灭了灯,又躺了回去。
“哥!早上好!又是美好的一天!”莫从虽然一想到待会就要去看到粉碎碎的自己了有点怵,但是还是强打起精神与沈奕打了招呼。
“早。”沈奕捏着鼻梁撑起身来,本就睡眠不足,一想到今天要去见时秋,头就更疼了。
莫从就见沈奕万年不变地刷牙洗脸,冲营养液,他还是觉得自己和沈奕比起来更接近人类一点。
“师兄早上好!”“师兄早…”温雪和牧凡站在研究院门口,等着沈奕开车来接他们。一个高兴地蹦跳着挥手,比清晨的阳光还灿烂,另一个在后面讷讷地道了声早,后半句几乎就听不见了。
“早。不好意思,久等了。”沈奕在一片艳丽的朝霞中停稳了车,盯着他俩在后排落座,系好了安全带,才开启了自动驾驶。
结果大家没有想到,朝霞太艳丽往往意味着空气湿度不低,虽然研究所到医院只有不到20分钟的车程,但是车行到一半,淅淅沥沥的春雨就在玻璃上、路面上留下了一块块圆圆的水渍。沈奕见状,不得不对路况多加了小心。
“哎呀,师兄下雨了,师兄你有伞吗?”看着车窗上的圆圆水印,温雪扒在窗框沿上,眨巴眨巴一双圆眼,扬声问道。
“车里有,你们俩待会一起打吧。”沈奕回道。
“师兄我们三个人一起挤挤,能挤得下的。”温雪不过脑子回了一句,又继续望向窗外看风景。
所幸市一院是地下停车场,因着两处的长期合作,沈奕的车有临时停车准入证,一行人顺利地进了医院,温雪他们要去找合作的科室交接材料,于是三人约定好了一会结束大厅集合,就分开了。
沈奕手中提着的不是他虽不显眼但做工细致的公文包,而是一个朴素的牛皮纸礼品袋,里面装的正是惴惴不安的莫从。
按照病历上的信息,沈奕找到了莫从的病房,他现在身体躺在顶楼的加护病房里,虽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总体情况也比较稳定,但是意识全无,几乎与植物人无异,全身多处骨折。虽然现在的医学已经很发达了,但是也无法显著加速骨伤愈合,再加上没有意识不会自主运动。为了维持生命,他就像一台复杂仪器一样,能接管子的地方都接上了,为了防止肌肉萎缩,医护人员给他的主要肌群都贴上了小电极片,以便定时低压电击刺激。
沈奕站在门口看了片刻,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病床上躺着的那位比他想象的高许多,虽然躺在薄被下,能看得出来如果没有出这个事情,这人应该是挺高大结实的,可是现在只能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靠仪器和试剂维持生命,靠各类连接的监测器指示生命体征。
沈奕的目光又扫过了里面那张大半被氧气罩掩住的面孔,很难将那张双目紧闭苍白灰败的脸,与往日里热热闹闹活蹦乱跳的莫从联系到一起。
“哥?”莫从感到很久没有移动过了,猜测是到病房了,于是小小声问了句。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好不了,但还是想看一眼,他仰头向上望,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像一只井底之蛙。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沈奕一点清晰地下颌线,就这么个奇怪到离谱的角度,他却觉得他沈哥好像还是挺好看的。他甩了甩头,把这个奇怪的念头甩走,继续站定了向上望。
又过了一会,上面的那道下颌线动了,沈奕低头看着袋子里的他,“你别看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没什么好看的,不看了好不好。”
莫从心沉了沉,他能很强烈的感受到沈奕情绪不太好。能让冰山一样的沈奕这么不淡定了,他的情况得有多糟糕。想了想他可能确实不太敢面对渣渣莫,于是强笑了两声,“没事,哥。不看就不看吧,知道在这就行啦。哈哈…”顿了片刻,又尴尬补道“现在是好了,这会而肯定是跑不掉了,下次就知道在哪了…”
沈奕没有说话,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准备如果莫从回去还是想看,也可以看看。两人在门口站了有一阵子了,路过的小护士们都以为面前这个清秀文气的男人是来探病的。
“先生您是患者家属吗?现在不是探望时间哦,您现在进不去的。”有小护士好心出声提醒。
“谢谢,我不进去,看看就走。”沈奕回头,礼貌微笑谢了她的提醒。又往里看了一眼,虽然他知道护士站肯定有监控,但还是确认了一下血压血氧心率等数据,最后目光在几乎平直的脑电图上停了片刻,转身离开了病房,迈步走向了时秋的办公室。
时秋现在是神经内科的副主任医师,莫从并不由他负责,而是由他们的老主任在管,但是现在的情况也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手段,只能这样养着。
沈奕抬手敲了敲门,“请进。”里面一道慵懒的声音透过门板,模模糊糊的传了出来。
“哟,这不是一一嘛——”时秋一见沈奕,脸上立刻挂上了笑,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水蛇一样妖妖娆娆地缠了过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还纡尊降贵亲自来找我?我这里简直是蓬荜生辉。”
“早。”沈奕不太自在地偏了偏头,好像这样就能把那道黏糊的声音躲过去,“来向你问一个人,莫从——你们2710房的病人。”
“不是来找我的呀,人家这样会伤心的——”时秋一边嘴上骚,一边去查了病历,“又是他?你怎么最近这么关心他?他是你对象?你要不趁早换一个吧,不然还没过门就变小寡妇了。”
他撩了撩自己略带波浪的乌发——其实沈奕有些怀疑他的发型是否符合医院的规章制度——又歪了歪头,“反正我和我师父都觉得,我知道这么说不好,但是他也不是没希望吧,就是需要一个奇迹。”
轻轻耸了耸肩,他又把话头扯回了沈奕身上,“你就是为他来的吗?哥哥真劝你早点换一个吧,我就很不错啊,至少意识清醒四肢健全。”
沈奕没有搭理他满口骚话,“你知道他可能做过意识提取和存储吗?你知道是谁做的吗?他们的技术已经这么成熟了为什么没有文章出来?”
“嗯?”时秋闻言,明显严肃了许多,原本翘着一晃一晃的腿也停住了,“我们医院做的吗?我不知道,是我师父做了没告诉我?”他又抵住下唇沉思片刻,“我也不是住在办公室的,或许是趁我轮休的时候做了我不知道。”
顿了顿,时秋又发问道:“所以他现在不是植物人,只是意识不在?”
“我不知道,我还是倾向于他是植物人了,只是昏迷前被人做了意识备份。”沈奕给出了自己的猜想,“你们还有什么技术支持或者是合作单位吗,我感觉他的技术比现在流通的要先进很多。”
时秋扫视了一遍自己的桌面,“还真有,”最后从白大褂胸前口袋里抽出一支一看就是生物公司赠品的水笔,递给沈奕,“这个,莫誉生物,他们可能是业内做思维扫描拷贝技术最成熟的了,还做设备,我们现在用的进口的是NeuronTech,国产的就是他们家的。”
沈奕看着笔上熟悉的logo,想起桌面智能伴侣上好像也有这个标,所以这一切不只是机缘巧合?
“谢谢,麻烦你先别往外说,我再查查。”沈奕看了看时间,估摸着温雪他们应该也结束了,将给时秋带的饮料放在桌上,“走了,有事再联系。”
“咱俩谁跟谁,不许再说谢谢了,”时秋佯装生气,凤眸中却是碎光流转,说不尽的万种风情,拿起那杯咖啡在手中轻转,“哎呀,小一一心里还是有哥的,我今天好快乐。”
沈奕带上了门,把他的疯言疯语关在了身后。
莫从在袋子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是该对自己植物人了感到悲伤,还是对自己莫名其妙领先世界而自豪(?),亦或者对自己与这家公司之间的关系感到好奇,不过他的心里最强烈的情感,反复冲击着他,让他几乎忽略了其他诸多想法的就是——这医生这么回事,怎么这么轻佻不自重,怎么就守寡了,我还活得好好的呢,真是不会说话嘴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这人医德怎么过的关,怎么就漏了这么个玩意污染纯洁高尚的医生团体。
莫从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或许是因为那个浪荡医生总是叫沈奕从了他,而莫从现在生活中只有沈奕一人,他突然觉得,算起来他归属于沈奕,但是沈奕却是自由身,一切婚丧嫁娶都与他无关。他突然就觉得好像心里空落落的,一想到自己名义上是桌面伴侣,实质上与电子宠物毫无二致,而沈奕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人际,他就觉着哪里像是在冒酸水一样,胃里心里烧得慌。
在他在牛皮纸袋里如井底之蛙,自己与自己较劲的时候,沈奕已经又去一楼大厅找到了温雪、牧凡,三人重新驱车回到了研究所。
回去的路上,雨并不见小,与来时相似,不疾不徐地,给冻了一个寒冬的灰色大地加上了一层柔纱。刚开春没多久,这座城虽已有星星点点的绿意,但是凛冽的寒气还没有完全散尽,料峭的春风携着微凉的雨滴,又将尚不浓的春意吹散了些。
研究所的停车场是露天的,离实验楼还有一定的距离,沈奕对着自己那把备用的黑色单人小伞犯了难,平时少有人坐他的车,他也习惯了孤身一人,当时只是图方便丢了把小伞在车里,这下三个成年人挤肯定是不合适的。
“师兄没事,我淋一点雨没事的,你和温师姐打吧。”牧凡如蚊蝇般开了口,“没事,多少都挡着点,温雪你站中间。”沈奕简单安排后,就撑开伞带着二人走进了雨里。虽然沈奕面上不显,但还是觉得三个成年人硬挤一把单人小伞,看着是有些滑稽了。
沈奕一手提着纸袋,一手执伞,确保温雪和纸袋子淋不到雨,并尽量将伞向牧凡倾斜。路不长,但是等到楼里的时候,沈奕左半边肩膀已经全湿了。
“哎呀哎呀,师兄快去开空调,别受凉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温雪浑身干爽地回到了实验室,看到自己师兄弟一个湿了半边身子,一个肩头略有濡湿,满怀歉意的挠了挠头。
“没事。”沈奕瞥了一眼自己湿透黏在身上的外套,宽慰了温雪一句,就回到了办公室。
将纸袋里的莫从放回桌上,再脱下外套挂好,沈奕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准备握着捂捂手,他的皮肤本就白,再加上刚刚的雨淋风吹,一双手几乎没了血色,像冷玉雕的一样,几乎微微透着青,手背上几根蜿蜒的血管显眼极了,只有攥住杯壁的手心有点泛红。
莫从在一旁看得担心,“哥你不把空调开开吗,一会受凉了。”
“不想开。”沈奕淡淡回道,过了一会许是为了不显得太生硬,补了一句“空调太干。嗓子会不舒服。”头都没回,已经又投入了今日的工作。
“你想不想看看你自己,我怀疑你和那家公司有什么关系,你自己能记得吗?”沈奕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莫从。
“看看要不就算了,看了我也起不来……”莫从尬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哈哥,我真的想不起来什么。这脑子不咋中用。”
“不急,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沈奕制止住了他咣咣砸头的动作。看了眼表,快到自己与莫从父母约定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