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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望江南(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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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知轻咳一声,“多少文钱?”,她伸手指了指地上那少年带血的身体。
为首的大汉听这话,冷笑了下:“这年头还有人路见不平一声吼,想帮他赎身?”
他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两百文钱。”
此话一出,纪云知下意识地瞳孔威震。
要知道,现下在京城最好的饭馆吃一顿,也才五十文钱一桌。
这简直是光天化日之下抢劫。
还没等纪云知说什么,有几个小厮又凑在那大汉耳边说了几句。
随后,那大汉偏了偏头,笑了:“不对,这厮能打的很,能生擒猛兽。只是现下被毒蛇咬了,武力大损。你想买他,得五百文钱。”
纪云知生怕他再加价钱,赶紧说道:“成交,把他赎身契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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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颠簸,纪云知吩咐手下的工匠将这少年抬进了军器监淮南分部的客房里,还喊了郎中来给他换药。
纪云知看着躺在床上,面孔苍白的少年,一对眉就算是在昏迷中也是紧紧蹙着。
伤的还不轻,被银环蛇咬了,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都还没有醒的迹象。
洗衣房的丫鬟叫小月,是个年轻的姑娘,她低着头,手端着盆就要从客房里出去。
纪云知跟上去,拍了下她肩,沉声道:“小月,稍等片刻,把他换下来的衣物给我。”
冷不丁被拍了一下,小月的肩膀下意识地往回缩,脸上带了些红晕,有些羞怯:“是,大人。”
纪云知见状,皱眉,扶了扶铁面具:“你做什么?”
她现在谨慎的很,身边的人一出现可疑的表现,她就要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的身份泄露了。这洗衣房的小丫鬟,已经被她抓到好几次,在夜里趁她洗澡的时候偷偷望进来,借以拿换洗衣服之名。
纪云知越想越不对,难道她的女子身已经被人察觉,她今日必须好好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小月却不吱声,只是低着头,鼻子红通通的。
纪云知更加怀疑了,她走上去把门锁了,回头严肃地吼了声:“说!谁叫你来的?”
小丫鬟被吓得不轻,脸盆“啪”地一下掉在地上,带着哭腔回:“是,是大人你长得英俊潇洒,小女有些羞涩……不止我,她们都来偷看过!”
听到这回答,纪云知哭笑不得,她松了口气,挥了挥手,“退下吧。”
太奇怪了,只露出个眼睛,有什么好看的?
待小丫鬟跑了出去,纪云知又瞥了眼那病榻上的少年。
她蹲下来,用两指挑起他沾了血的衣襟。而另一只手开始翻找,试图找出些能证明这少年身份的物品。
“哐当——”是一把匕首,从衣襟深处掉了出来。
纪云知捡起来,借着日光斜看上面的刻字,一边喃喃道“燕青。”
谁知那床上的人虽是昏迷中,听到这细如蚊呐的一声,他竟然条件反射地喊了句:“到!”
纪云知站起身来,手里把玩着那匕首,又看了眼那少年,她的直觉总觉得这人不简单。
首先是能生擒猛兽,这一身本领,何必去杀手楼讨生活?要是武举,早就成了什么将领了。接着是,一般人不会有这种反应速度,除非,除非是经过长期的训练。
纪云知的直觉隐隐告诉她,这人绝对不简单,说不定能借助调查他身份,发现些冤案的线索。她把还有余温的匕首放在那少年床头,背着手,跨步出了客房,来到作坊里。
“你叫什么名字,跟我一同上集市去。”纪云知一眼看中那个膀大腰粗的,正在敲铁块的汉子。
那汉子有些差异的回头去,一张憨厚老实的脸有些茫然地说道:“祝虎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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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晚上了,集市里的人少了些,纪云知和祝虎二人一前一后地慢悠悠闲逛。
祝虎越想越不明白,抹了把汗问道:“卫大人,这是何意?我方才还没做好替补上受潮甲的铁块。”
纪云知脚步一顿,暂时没答祝虎这问题,她停在那卖麦芽糖的小贩跟前:“汉子,我要十斤麦芽糖。”
小贩高兴极了,这一整日都没开生意,这一下来了个大主顾,把麦芽糖全买了,他笑着用纸包好糖:“好嘞“,见他们走后,小声嘀咕了句”两个人吃这么多?”
随后,纪云知带着祝虎兜了回去,又回到那条巷子里。
“此番带你来,是要你护我周全,我要去杀手楼一趟。”纪云知走在祝虎前头,手里拎着那褐色的糖纸包,当真像来看热闹的。
祝虎挠了挠头,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进了去。
这杀手楼看起来有两层,但实际上地下还有一层。外面的两层就是喝茶,听戏的;然而地下那一层就是角斗场。
驻守地道口的人上下打量了番这二人,发现这在前头的公子衣着不凡,金色的竹子纹路细细地绣在白袍上,看到纪云知手上有糖纸包,后头又跟着个这么壮的。
看样子不是来查除的官人,应该是来看热闹的,就放行了。
昏暗,中间是一个大圆台子,有厮杀的吼声,两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多数还在拍手叫好。
血腥味比地牢里还要浓重,还萦绕着一阵浓烟的味道,让纪云知好生咳嗽一阵,她捂好自己的面具,带着祝虎弓腰钻了进去。
她眼神锐利地扫过一圈,果然,在最中央,看台视野最好的位置,又发现了先前见过那几个肥膘大汉,他们现下守在一个男子身后。
“祝虎,你认不认得那个人?”纪云知偏头跟旁边的祝虎说话,下巴略略抬起,指向那个男子方向。
打燕青的就是这几个壮汉,而这些壮汉是为这男子服务的,那么是不是说明,这男子和燕青的来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祝虎顺着目光看过去,“晓得的,是刑部尚书的儿子江西华。”他操着一口乡下的话音,说到这个人的时候,却带着点不服气,“这厮仗着自己老爹是高官,在淮南为非作恶很多年了,强抢民女,霸占赈灾粮,杀人放火肯定也做的不少。”
听着这话,纪云知的眉头也皱紧了,她微微握拳,小声道:“真是歹人,害的就是老百姓。”
祝虎倒是有些对这个新上任的甲坊署令有些改观,想到自己前几日还因为卫云的身子看起来瘦的不像能打铁的,还有些瞧不起他,现下有几分懊悔:“卫大人,你真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
然而纪云知没听到这话,她只想摸清楚,这燕青和江西华到底是什么关系?燕青的来路真是让她愈发地好奇了,还和刑部牵扯在了一起。
正好,此时有个小二端了茶水从地道口下来,纪云知眼尖,注意到了,她抢先一步从下往上堵住那小二下楼的步伐。
“敢问小二,听说过燕青么?”纪云知一边逼上去,一边从衣袖里掏了些银两放在小二茶盘上。
那小二见到那成小山堆似的银两顿时双眼发光,他不敢怠慢:“客官,小人的确听说过。这燕青,据说是,叛军的部下,打仗败了后,他幸存下来,就来到杀手楼谋生。”
纪云知细细嚼着“叛军”两字,她继续追问道:“叛军?”
那小二眼神躲闪,又望纪云知身后看了眼,好像确定没人似的,这才敢小声答:“客官可听说过,玄铁将军?这燕青就是他部下。更多的我也不敢说了,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随后小二匆匆错开纪云知和祝虎,还不小心洒出了些茶水,看来真是觉得自己透露了不得了的事情,慌不择路了。
纪云知脑中一片空白,她有些失去了支撑点,一下子靠在地道的墙边,险些滑下去,是祝虎上前扶了她一把。
叛军?玄铁将军?
哥哥怎么会是叛军?!
祝虎没听到那小二说的什么,但看卫云这反应也是有点慌张,“卫大人,你怎么了?我送你回去!“说着说着就要蹲下来,好像想把她背回去。
纪云知见状,本来瘫软的身子顿时又有了力气,她赶紧摆摆手,“没事,我们赶快回去便是。”
让祝虎背,那她的女子身岂不是无处可藏?
*
月亮高悬,皎洁明亮,照的这屋子里是一片光。
然而光影之下,纪云知隐藏在黑暗中,与那光是割裂的。
她没有点燃油蜡灯,只是端坐在木桌前,拿着毛笔在纸上勾画着什么。
看着纸上“纪云旗”“叛军” “燕青” “刑部尚书”这几个新添的字,与顶头的“盗甲案”三个大字,纪云知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长兄的名字。
随后长叹一声。
她原先以为,纪家的一切不幸的遭遇,都是从她被诬陷盗甲开始的,接着长兄纪云旗因铁甲受损战败,爹爹被李常德流放后被打死,也皆是由她而起。
然而今日在杀手楼的听闻,却让纪云知隐隐觉得,这盗甲案的背后,牵扯到许多人和事。
现下第一个疑点就是,为什么纪云旗被骂是叛军呢?她自幼就敬佩长兄纪云旗的刚正不阿、有勇有谋。为了武举,纪云旗还和爹娘大吵了一番。特别是娘,苦口婆心地劝他,当今新帝登基,世道混乱,战场无情,不愿他有任何丢命的风险。
然而纪云旗当时的回答,纪云知到现在重活一世也依然觉得振聋发聩:
他不顾大家反对,执意说,“保家卫国,方显男儿本色,吾等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当舍小家为大家!”甚至和爹断了关系,因为他没有传承打铁的本业。
想着想着,几滴泪水就从纪云知眼睑滑落。
她敬佩的人,怎么可能是被人唾骂的叛军?到底是谁,要害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