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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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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灯缀着红流苏,漆黑的夜空中,大雪飞舞。
静宜苑的廊下,几波人分别站在不同的地方,等他们的马车过来。
谢凝荷被谢家人拘着,站在长廊的另一边。
应子清回头,只见谢凝荷望过来,满脸焦急,一直跟她挥手。
这是跟她说再见的意思?应子清纳闷,也跟谢凝荷挥挥手。
谢凝荷看见应子清的动作,眼神绝望了下,低头长叹一声。
谢家的马车,说话间就到了,谢凝荷只得与家人一同上了马车。
应子清紧了紧灵狐裘,仰着脸。
刘之衍站在前方,不声不响,她只能看到他高挑孑然的背影。
今天的刘之衍,好像很沉默。
他们的马车也来了,马夫往地上,放了张脚凳。
应子清踏上去,轻轻一跃,上了马车。
她掀开车帘,一回头,发现刘之衍没跟上来。
“太子殿下?”马夫出声询问。
“你们先回去。”刘之衍掷下这句嘱咐,转身走了。
“这……”马夫讶然,只得回过来同应子清商量,“您瞧,殿下不知道上哪去了。应司直,那咱们回去吧。”
刘之衍走得极快,转眼间,消失在拐角。
他不留一句话就离开,这种情况从未有过,应子清是愣了的,马夫还在等她的回话,她点下头:“好,我们先走。”
马夫把缰绳一拉,骏马扬了扬蹄。
应子清独自坐在马车里,来时烧的手炉早就冷了,她没心情重新点火。
落着雪,马夫不敢跑快,怕马蹄打了滑,车子摇摇晃晃的,走得慢。
没了手炉暖炉,车里冷得很快,风雪偷偷地往里吹。
应子清觉得这样的冷让人清醒,她掀开车帘,抱着膝盖,默默凝望夜空。
又到了满月时分,手中的绿玉佩电子光亮,一闪而过。
应子清对绿玉佩做过各式各样的测试,除了会在特殊的时间里闪光以外,没别的反应。
可是,闪烁的电子光,会给应子清带来安慰。
这样的光亮可以提醒她,她是这个世界的外来人,是匆匆过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样的生活才适合刘之衍。
他需要谢家的势力,对抗窦家,对抗安景王,收拾那些隐藏的蠢蠢欲动的势力。谢家那边也盼望与太子联手,这种情投意合的联姻,对刘之衍才是最好的。
应子清攥紧绿玉佩,玉质坚硬的棱角,硌着她的手心,她却觉得这样的疼痛正正好。
她是来完成任务的,不该打扰刘之衍的生活。
静宜苑的厅中,烧着幽幽檀香。
内室有轻柔的诵经声,伴随木鱼有节奏的敲击。
直到最后一声木鱼声落下。
冷嬷嬷扶着傅太后,从内堂慢慢踱步出来:“这么晚了,你说谁来找哀家?”
“是太子殿下。”冷嬷嬷低声说。
“大晚上的,他不睡觉,来找我这个老太婆干什么。”傅太后按了按额角。
门口的两个小宫女,急忙打起帷幔。
小小的偏厅里,烛火摇曳,刘之衍早早坐着等候。
看见傅太后来了,刘之衍起身行了礼:“太后,孙儿来叨扰您了。”
傅太后看到他,没给好眼色:“你有什么话,白天大家都在的时候,为什么不说?非得单独来找哀家,我看,你准没好事。”
刘之衍仍然保持单膝跪地,没有起身:“孙儿是有一事,想请太后替孙儿作保。”
傅太后夜里的眼神不太好,含威的凤目,微微眯起:“你这动静,倒叫哀家害怕。你先把话说完,哀家再想想能不能答应你。”
“孙儿不想娶谢家女。”刘之衍抬起眼,和傅太后对视,“不只是谢家女,四大世家的女儿,我一个都不娶。”
傅太后沉吟片刻:“为什么?”
“孙儿不愿误人误己。”刘之衍回答。
傅太后摇了摇头:“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这是最大的理由,孙儿心有所属。”刘之衍语气坚定。
“心有所属?”傅太后不由冷笑一声,“你是太子,不是普通的少年郎,哀家以为,你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谢家女与你门当户对,你们联姻对东宫有利,谢家这么趁手的兵器,你不要?”
“不要。”刘之衍平静道。
“谢家女是皇后金口玉言钦点的名门闺秀,家世无可挑剔,等你及冠,娶了她,是你的福气。”傅太后慈眉善目,神色透着难以违逆的威严,“多余的话,哀家当你没睡醒,到哀家这里胡言乱语来了,回去休息去吧。”
刘之衍摇头:“太后不答应孙儿,孙儿绝不会离开。”
“胡闹!”傅太后语气带了几分冷意,“衍儿,你是太子,你的婚姻大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难道你想违抗哀家的意思?忤逆你的父皇!”
刘之衍嘴唇紧抿,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衍儿,”傅太后眉心紧蹙,缓缓道,“哀家知道,你从小是把事情藏心里的人,即使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也一声不吭。哀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你并非莽撞的人,既然跑到哀家面前,自有你的理由。”
“可这件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你连命都保不住,难道要你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傅太后眼神闪过一丝锐利,“听着,即使有了谢家,你都不能算站稳脚跟。你的路,长远着呢!你连第一步都没走稳,根本谈不上未来!”
半晌,刘之衍眼眸深邃,直视傅太后:“可是太后,您有想过吗?谢家人如果有本事把我扶上去,就有本事把我推下来。‘夫唯嗜鱼,故不受也。夫即受鱼,必有下人之色……’,韩非子这个典故,太后也读过。我堂堂东宫太子,岂能因为向别人借势,露出谄媚之色?”①
刘之衍生来有一股孤傲之气,正如傅太后刚才所说,他常年被人灌下安神汤,也不屑向任何人求助。还是她自己听了一些消息,亲自到东宫整顿。
傅太后不禁打量起刘之衍:“有傲气是好事,可你能如何?”
幽火映着刘之衍俊美的侧脸,勾勒出他清冷的轮廓,他一字一句道来:“‘恃人不如自恃也’,与其依赖他人,不如依靠自己,这个道理,想必太后比我更懂得。我的路再难走,必须由我自己走出来。”①
傅太后被他的气势震得亮起眸子,纤长的手指轻轻敲打扶手:“你倒是有几分胆魄。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孤立无援,孤军奋战,又怎能守得住东宫?”
刘之衍很快反驳:“若是东宫只能靠联姻才能站稳脚跟,那便不配称之为东宫。若我连这一点自信都没有,如何能让天下人信服?”
傅太后又动怒了:“你这孩子,读了点书,学会拿道理堵住哀家的嘴!这世间的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刘之衍神色沉静:“太后,我不想一辈子被外力牵制,更不愿成为旁人手中的傀儡。”
“不愿意!难道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靠事事如意不成!”傅太后高声道,可是她的态度,显然没有刚才那么坚决,“你刚才说什么心有所属,到底是谁家的女子,把你勾成这样?”
刘之衍抿了嘴角,生硬道:“没有,我不会告诉你是谁。”
“好,你不肯说名字,知道保护她!”傅太后连连点头,“柿子拿软的捏,你知道哀家信佛,不愿意杀生,就算查出来了,也不会动你的心上人——算计哀家来了!”
傅太后抽出一张绣着素雅的丝绢,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说吧,你们到哪一步了!”
刘之衍顿了顿,眼神微微暗下来:“没有。”
“没有是什么意思?”傅太后挑了挑眉。
“她、她……”刘之衍说不出个一二三,“我不希望她以为我会娶别家的女儿,我希望提前为她铺平道路……”
“听听你说的胡话!”傅太后气笑了,“原来只是你有意,人家姑娘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
刘之衍垂着眼,默不作声。
这个时候的他,看着,倒有少年在心仪的少女面前,手足无措的窘迫感。
傅太后到底是过来人,一眼看透,故意刻薄道:“恐怕没那么简单,你喜欢人家,人家不愿意搭理你,是不是?”
“太后。”刘之衍无可奈何。
傅太后气得直挥手,赶他离开:“你今晚就是来消遣哀家的,回去,哀家给你闹得头疼。”
“请太后作保,许我不娶谢家女。”刘之衍没拿下保证,不肯罢休。
“娶不娶的,要看你自己。若是你真有你所说的能耐,哀家懒得管你的事。”接着,傅太后意味深长道,“你有真心,也有能力,那就保护好她。否则,用不着哀家动手,你父皇知道了,定会诛杀此女!”
“谢太后成全。”刘之衍深深行礼。
夜深人静,宫女们闭紧门窗,扣下铜锁。
寝殿内,冷嬷嬷重新点了支香,走了过来:“太子殿下是长大了。”
“也变了。”傅太后嗅着那冷香,长长叹息,“你发觉了吗?过去的衍儿,性子孤僻,脾性难测,活死人一样,只不过是胸口存着一口气。我当他一辈子如此,无人能解。如今,竟然跑到我面前,说什么自己的路,要靠自己走出来。”
傅太后说到这里,不禁笑了:“傻里傻气的。”
“是很不一样,有气势了,看着叫奴婢害怕。”冷嬷嬷跟着笑。
“皇帝之前跟我说,衍儿有了很大的进步,我还半信半疑的。”傅太后秀美的双眼,噙着笑意。
她欣喜于刘之衍的转变,却又担忧他的未来。
“太后的意思,是太子殿下说的那位女子,改变了他?”冷嬷嬷听出话外之音,迟疑道,“有一温柔女子相伴,难道不是好事。”
傅太后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心腹,眼中透着复杂:“衍儿从小就不是一个普通孩子,皇帝那么熬着他,都没拗过他那性子。如果真是这位女子改变了衍儿,你觉得,那女人,会是寻常之辈吗?”
冷嬷嬷小心翼翼道:“太后是担心……?”
“担心?我要担心的事情多了!衍儿变得有野心,也变得更加贪婪。他不仅要权柄,还要爱。可这世上,尤其是皇家,最不能奢望的就是感情!”傅太后摇了摇头,“天子,哪有那么好当的!衍儿想走的路,远比我们给他安排的,更难走。”
冷嬷嬷笑起来,忍不住叹息道:“是啊,所以太后,趁早休息,明儿早再替他们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