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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暴雪 ...

  •   裴正晕厥,整个府邸乱作一团,请来数位郎中会诊,果不其然是气火攻心所致。这事可大可小,严重者卒中瘫痪、半身不遂,一切得等苏醒方可定论。

      日头倾斜,落下廊檐,屋里的光线倏暗三分。裴正平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连平日引以为傲的美髯也杂乱得像荒草一般。

      庄相宜坐在床沿长吁短叹,已有四个半时辰,仍没有要醒的迹象,她来回攥着帕子,等得心焦。忽的,似闻他在含糊不清地呓语,她急忙凑上去,隐隐绰绰听见说的是“逆子”。

      她瞬间来了脾气,直起身子,怨怼道:“还不是你上赶着接回来的,还要上赶着受气。”

      掌事丫鬟静姝刚好打门首进来,瞧见自家夫人愁郁满面,上前劝道:“太太去外间阖阖眼,歇一歇罢。”

      庄相宜也觉疲乏,遂点头应好,临走前仍是替他掖了掖被子。

      静姝已放下油纸暖帘,夕阳掩映,外间十分亮堂,她怕庄相宜冷,紧着又往熏笼里添炭。

      庄相宜坐在榻上,眼神空洞地盯看香炉中静静燃烧的线香,嘴里喃喃着:“朝廷会让一个口眼喎斜、言语不利的人当首辅吗?”

      静姝瀹了盅茶递过去,宽慰道:“太太莫吓自己,郎中就惯爱说些吓唬人的话,老爷平日身子矫健,过会儿准能醒来。”

      庄相宜止不住地叹气:“老爷进内阁不过两年,能当上首辅皆是因一串意想不到的机缘促成,位子本就坐得不稳。今日之事万不可外泄,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攀扯什么教子无方,那就有的头痛了。哦对了,祁安是不是还在祠堂?”

      静姝沉默半晌,忍了好一阵,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太太,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头,便是不当说,今日静姝也不吐不快了。不知情的人乍听诰命夫人的名头,还以为您生活有多么优渥,实际呢,老爷要立牌坊,要当实打实的清官,拒绝一切常例,可他月俸不过八十石,按每石折银三钱,一个月不过二十四两银子,府中开销、官场人情世故的往来,如何能够?是您心甘情愿拿嫁妆去填他的窟窿,说句不好听的,没了太太,老爷未必能当上首辅。

      “可他不光将大公子领进门,还要记在您名下,对外非要您与他统一口风,得说是从您肚子里出来的,我的天爷,这可是嫡长子的位置!我替太太委屈替年哥儿委屈,天底下是再找不出比太太还宽宏大量的当家主母,真是任人搓扁揉圆,没得一丁点脾气。”

      叫这么一说,庄相宜心里生出一股委屈,脸上也露出些落寞来:“这他倒是答应过我,祁安不过占个名头,待大了便分家出去。”

      静姝皱着眉心:“太太,分家都是后话了,您看看老爷为大公子办的私塾,什么户部尚书家的儿子、吏部侍郎家的儿子……哪个不是王孙公子,老爷是在为大公子铺路啊!若大公子跟您感情好也就罢了,可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品性,平日里何时给过你好脸色?说起来私塾请先生的钱还都是太太垫的……太太,您何必再充当烂好人,苦了自己,别人领情吗?

      “便往近了说,今日大公子能把老爷气晕过去,也不知道哪日就气出个好歹来,太太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年哥儿考虑了。大公子留在府里终是祸害,待老爷醒了,太太您好生劝劝,早些将这尊大佛移走罢。若老爷不应,您便把银子停了,我们总得硬气一回!”

      庄相宜没说话,起身开门出去,冷风萧然拂面,她神色怅然,举目遥看远方,地色连空色,待黄昏,已黄昏,转眼天际又添星与月。

      翌日气温骤降,大堆浓厚的乌云堆垒在天上,似乎有场暴雪将至。

      昨日首辅大人猝然而至的余震犹在,待黎璃来到学堂,便见学子们各个正襟危坐,噤如寒蝉。

      始作俑者的李仲庾这回是彻底服气了,俗话说得好,打不过就加入,他要做能屈能伸的劲竹,当识时务的俊杰。

      若说昨日叫姐是迫于淫.威,今日这声姐经过充分的自我心理疏导,叫出来那是尤为顺口。

      “姐,姐,黎姐。”

      黎璃甫一坐下,便听人轻唤,遂扭头看去,但见李仲庾躬着身,窜到裴祁安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下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油纸包的大饼。

      “黎姐,吃饼吗?”

      众学子:“……”

      李仲庾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便撕开饼皮一角,瞬间就有红糖浆流出。

      “甜的,红糖饼。”

      黎璃看了眼那张要送到嘴边的大饼,往后退了退:“没毒吧?”

      李仲庾一挤眼:“姐说什么呢。”

      她别过头去:“我不吃。”

      他“噢”一声,不再强求,兀自吃起来。

      “我姓李,姐姓黎,读起来多么的相近,也就只是音调上的略微不同,这证明我们缘分颇深,这辈子不打不相识,注定要当异姓姐弟。”李仲庾一嘴的糖浆,边吃边道。

      这溜须拍马的本事,绝非常人所能及,黎璃淡漠地瞥他,又招来一顿挤眉弄眼。

      李仲庾估摸着时间,应是快近卯正二刻,便用油纸将未吃完的糖饼胡乱一裹塞进怀里,狗狗祟祟地退回自己座位。

      下晌上天同云,雪滚风生,见各府车夫早早侯在府外,两位先生便提前下了课。

      临走前,黎璃不自觉地看了眼身旁的空座位。

      外头的雪已愈下愈大,凛厉寒风直直地往骨头缝里刮。

      黎璃才走出学堂便有个尾巴跟上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长廊,廊下正好栽了一排松柏树,遮挡了大半风雪,身后的人越跟越近,她逐渐加快步伐,李仲庾干脆跑了起来。

      “黎姐这是要回宫里了?”

      黎璃在转弯角倏停,回头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

      “大公子还关在祠堂吗?”

      不经意间传来的声音令李仲庾一顿,他随即跟黎璃比了个“嘘”。

      “老爷和太太都没发话,谁敢将他放出来?”

      “这大雪天的,祠堂没有炭盆没有棉被,也不知能不能挺过今夜。”

      “谁让他将老爷气成这样,今日下晌才清醒,太太一夜未眠,都急成什么样了。我看就该让他好好吃次苦头,不然以后长成纨绔,拖累家里。”

      两个丫鬟刚拐出转角,迎面撞见二人,被吓得倒抽一口气:“李……李小公子,黎小姐。”

      丫鬟们忧心方才嚼舌头被听了去,面色局促不安极了。

      李仲庾笑呵呵地摆手:“两位姐姐放心,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最后留下一句“我们什么都没说”,推推搡搡地走了。

      黎璃随即往府门走去,李仲庾拢紧披风,也举步跟上。

      北风邅回,暴雪像层层叠叠的棉团,从天际洒将下来,不一时,她的绒帽上便积起一层。

      左祖右社,便如太庙位于皇城左侧,民间祠堂一般也位于府邸左前方,即将走至门口时,黎璃一个左转。

      李仲庾预感到她要去的地方,跑到她跟前猛猛摇头:“不行不行,祠堂重地,外姓之人不可入,若被发现告状到我父亲处,我就是长十个屁股也不够打的。”

      黎璃没说话,抬步绕过他。

      李仲庾眼见她一个劲地蒙头往祠堂而去,只能纠结地在原地踏步。

      祠堂四周空无一人,她顺利过祠门,一路进去至寝堂,朔风呜呜呼呼地狂啸着,黎璃伸手推一把,门顺着风劲“砰!”一声被刮得大开。

      只见裴祁安趴在石砖地,一动不动,犹如冰雕。

      高处供奉的牌位被吹得左右摇摆,她旋身要关门,视线里一坨肥墩墩的身躯正在飕飕狂风中挺进。

      李仲庾一张口就吃了一嘴风,他只能不断挥手,示意黎璃等等。顷然,他左摇右摆地行至寝堂门口,还不忘拱手对着牌位先拜一拜。

      黎璃大声催促:“快啊!”

      李仲庾赶紧点头进来,两人合力将门阖紧。

      被寒风肆虐过的寝堂冷如冰窖,黎璃上前蹲下,将裴祁安整个翻过来,只见他脸色苍白,嘴唇和耳朵发蓝,四肢僵硬,已然失温了。

      李仲庾冷得牙关紧咬,见黎璃去探他颈间脉搏,瞬间慌了神:“死死……了?”

      她摇摇头:“尚未,但要是再在这里过一夜,估计就死了。”

      说着,黎璃解下自己的披风,围在裴祁安身上:“他住府邸何处,你知道吗?”

      “在最北面,”李仲庾一咬牙,也摘下自己的貂帽给他戴上,“要不我们去叫人?不行不行,那我们擅进祠堂的事就暴露了,可我们送他回屋的话,万一路上碰到人,不一样暴露?我觉得首辅大人过会儿定会派人来,不至于真这么狠心。黎姐??”

      在他震惊的目光里,黎璃已经抓着裴祁安的两个胳膊,将他整个人扛到背上,而后弯腰托住他两侧腘窝,身子往上一弹,寻了个稳固的角度。

      “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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