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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章 ...

  •   有一瞬,祝常青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不免想起一些怪力乱神之说,四肢僵硬得不能动弹。

      缓了片刻,她才敢大着胆子将灯笼举高,挪着碎步,走近一些,再走近一些。

      等幽暗的光线照得那团黑影无处遁形,她终于卸下一口气。

      庆幸中又觉得好笑:“张主事,怎么是你啊。”

      一日之中,接近清晨却还未天亮的时刻是最冷的,更别说眼下正值料峭之春。

      饶是披着绒毛大氅,祝常青都冷得直想打哆嗦,张立瑞却一身单薄的绿色官服,立在寒风之中,身姿不改。

      他见到来人也很惊讶,却还是端正行了个礼,先回答她的问题:“昨日李大人批了在下的请奏,准我今日上殿求圣。”

      祝常青听得心中一阵恶寒。
      好一个批准,不直接将嫌犯带来,反要他去殿前卖脑袋。李凭栏这甩手掌柜当得真是十足十的称职。

      虽然早知其中内情,此刻她仍是心有不平。

      若她今日不来,李凭栏是打算让张立瑞用命去换这案子吗?

      见她脸上神情莫测,却许久不说话,张立瑞主动开口问:“不知祝娘子这个时辰怎会来此?”

      屡有微风吹过,她手中的灯笼不稳,烛火忽明忽暗。

      祝常青提灯往两人中间拢了拢,免它被吹灭了,随口答道:“同你一样,李大人也批了我的请奏。”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屑道:哪里是李凭栏批了他的请奏,是她准了李凭栏的阴谋才对。

      张立瑞闻言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在说笑,无奈道:“祝娘子还是不要戏弄在下了。”

      一想到天亮之后自己要面对什么,祝常青看张立瑞就像是看共患难的战友,悲切地叹了口气:“反正,蜀平之事我会帮你,你到时候见机行事就好。”

      说完,她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张立瑞:“张大人穿得单薄,拿近点吧,会暖和一些。”

      那样一柄烛火,若说取暖,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李凭栏从暗处缓缓踱步而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友爱画面。

      他不禁皱了眉,厉声唤道:“祝常青。”

      石狮雕塑边的两人皆循声看去。

      李凭栏手中也掌着一灯,他那灯笼精致得紧,估计是宫里的东西,提手上似乎还有雕花,就连照明的范围都是祝常青那盏的数倍。

      一时间,三人各异的神色都暴露在亮光之中。

      她没料到在早朝之前还能见到李凭栏,毫不犹豫地朝他走去,行礼道:“世子金安。”

      不知怎的,才涌出一点儿的无名烦躁霎时散了个无影无踪,李凭栏觉得奇怪,但也无从多想。

      他将祝常青上下打量了一番,病中多日,她瞧着似乎是有些憔悴了:“祝娘子身体可还安好?”

      面对李凭栏,祝常青端起假笑来那叫一个熟练:“劳世子挂心,不碍事。”

      李凭栏低低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又没头没尾地添了句:“你想好了?”

      祝常青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腹诽着此人讲话实在太能惹她冒火,抬眼直直地将目光盯回去,顶了句:“世子说笑,我若是能有旁的选择,今日绝不会出现在此。”

      李凭栏不悦地牵起嘴角,却也没呵斥她的无礼,反倒将提灯的手柄在掌心里掉了个,递过去:“别在这儿等了,拿着进宫去吧。”

      眼下寅时才过半,宫禁刚解,怕是连等着上早朝的官员都没有几个。

      他二人身份低微,本想着等上朝时再闹进太和殿去,要是现在进宫,能有人放他们进去吗?

      但李凭栏既这么说,自然有他的打算,祝常青没推辞,接过那漂亮的灯笼,行完礼便转身,叫上张立瑞一同离开。

      两人手中各掌一灯,倒不用凑在一块儿看路了。

      刚走出没几步,祝常青忽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李凭栏的背影。

      只见他步调稳当,右手规矩地背在身后,左手却突然抬起,折了路边低垂下来的一簇树木枝叶,捏在指尖搓着把玩。

      她心中了然:原来是有夜能视物的本事。

      刑部到皇宫的距离不算近,祝常青久卧病床,少运动,走到后来都开始喘粗气,不得不走走停停地等她调整。

      好不容易捱到正午门外,远远地就瞧见一列侍卫正举着火把严正以待。

      一个女子,再加一个绿袍小官,怎么看都不像能在这个时辰蒙混过关,闯进皇宫。

      还没等祝常青想好要怎么辩解,墙根的阴影里就碎步走出来个中年太监。

      他似乎等候已久,眼神在祝常青手中的灯笼上黏了一瞬,立马巴结地笑起来,主动接过那物件,恭敬地替二人引路掌灯:“两位贵人随奴才来就好。”

      祝常青与张立瑞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依言跟着,竟光明正大地过了宫门。

      距离太和殿数十步远的亭台里三三两两的有几个人影,是早来的一些大臣。

      而祝常青二人则等在又数十步开外的廊下。

      宫里四处都有灯火,他们的提灯便被那太监带着悄然退下了。

      祝常青此刻瞌睡虫上脑,掩住嘴打了个哈欠,心中无不佩服这些日日都要上朝的官员。

      身侧正好有根柱子,她借力将肩膀靠在上面,打算就这么眯一会儿,余光却瞥到一旁的张立瑞。

      他紧绷到像株随时都会断裂的竹子。

      祝常青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宽慰他,只道:“待会上了殿,你不要说话,此事由我来说。”

      “为何?”张立瑞垂在身子两侧的拳头握紧,不解,“在下是刑部的主事,也是此案的主审。”

      “若你还想有命接着审这案子,就得听我的。”祝常青实在精力不济,不想与他多解释,缓缓闭上眼,彻底神游天外了。

      等再次睁眼,天色已经大亮。

      祝常青不知自己这样站着睡了多久,只觉半边身子都麻了个透,背上不停地冒着冷汗。

      “冯将军仍未归?”她的嗓子干得不像话。

      “还未。”张立瑞听到动静侧目看去,却被她苍白的脸色吓了一大跳,“祝娘子,你身子可有不适?”

      背上的冷汗越冒越多,祝常青支撑不住地扶着柱子坐下,缓了缓神,虚弱地摇头:“许久不见日光罢了。”

      “这怎么行,我这就叫人……”

      他的话被一队浩浩荡荡朝太和殿走去的人打断。

      十余个内侍前呼后拥着,腰腹几乎要贴到地上去,大气不敢出,生怕惹了贵人不快。

      而处在这队列最前方的,一位是身着绯袍,意气风发的李凭栏。

      另一位,便是那威震天下的开国将军,冯直。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直白的目光,隔着十余尺的冯直竟毫无预料地往游廊的方向偏过头来。

      就在二人的视线即将撞上之际,李凭栏无端快行了两步,生生将他们的目光阻隔。

      祝常青再回过神来,太和殿外就只剩四散的内侍了。

      这是她第一回见冯直,久经沙场的武将身上有股浑然天成的杀戮之气,无需对视,只远远地瞻望他一眼,就无法不被震慑。

      她心中后知后觉地涌上了一种要让她发呕的恐惧。

      几柱香之后,等这位得胜归来的大将军受完天子恩赐,春风得意之后,她就要做那把挥向他儿子的刀剑了。

      冯直会怎么做?
      恨不得徒手将她折断吧?

      祝常青脸上连半点血色都看不出了。

      张立瑞觉得她不对劲,正要喊住一个小太监,却听那姑娘咬着牙颤声道:“我没事。陛下应该很快就要传见了。”

      祝常青一手死死攀着柱子,费力站了起来。

      不出她所料,等殿内传出好几次声如洪钟的“陛下万岁”之后,就有一太监来引他们觐见。

      祝常青抽开脖前的系绳,大氅顺势而落,露出她一身的绯裙。

      这是她第二次入太和殿。
      头一回还在论功行赏,一转眼,就要为陛下死不足惜了。

      她踏进殿内的一刻,恰有徐风穿堂,替她抖开肩上青丝和绯衣裙角。

      满堂齐齐朝她注目,就连最前头的冯直也迟缓地侧了点身子,投来一眼。

      殿前绯袍,是为四品以上大员。

      两人走到堂中,同步提衣下跪:

      “臣女祝常青。”
      “微臣张立瑞。”

      “拜见陛下。”

      爱卿凯旋,泰宁帝心情甚好,挥手免了他们的礼:“起来吧,你们二人求见,所谓何事?”

      两人闻言都没有起身,祝常青眼疾手快,抢先一步道:“陛下,您可还记得先前许过臣女的赏赐?”

      “君无戏言!”泰宁帝笑道,“正好,让你沾沾冯将军的光,想要什么赏赐就直说,朕一并全赏了。”

      祝常青垂首跪着,猛吸一口气,眼一闭,心一横,拜倒下去。

      张立瑞也紧跟着一拜。

      “义兄重情重义,行军前仍挂念蜀平之事。臣女斗胆,恳求陛下准许刑部主事张立瑞,提审户部蜀平郎中冯决方等人,彻查此案!”

      字句铿锵,震惊满堂。

      那些难以置信的目光里还充满了轻蔑与怒火,仿佛他们的眼神能化作匕首,一刀一刀地将她剜肉剔骨。

      反对的声音一时层出不穷。

      “你不过一女子,对陛下挟恩图报,还妄想插手朝事,当真是胆大包天!”

      “冯将军才立下汗马功劳,你就想污蔑其子,是是何居心?”

      “妖女!她是祝氏的妖女!对冯将军怀恨在心,才口出狂言!陛下千万别被她蛊惑!”

      所谓言官一张嘴便能杀人。
      这样一条条的罪名罗列下去,祝常青就算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了。

      她又一磕头,高声道:“冯将军劳苦功高,臣女不敢妄言!”

      “然义兄领兵归顺,亦有拳拳报国之心,为此远赴东南,舍命抗倭,求陛下莫要让义兄心寒,彻查蜀平贪案!”

      眼看一波口诛笔伐又要起,泰宁帝头疼地将手边的茶杯扫到地上。

      “砰!”

      再无人敢出声。

      死寂许久,冯直侧迈一步到殿中,抱拳作揖:“犬子不孝,受人误会,令陛下烦心。”

      冯决方闻言也不紧不慢地从队伍里走出来,告罪道:“陛下恕罪,但臣冤枉!”

      泰宁帝坐在龙椅上,指尖不停地揉着眉心,苦恼不堪。

      他现在确实被架到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进,则辜负冯氏老将;退,则寒心祝家新臣。

      作为君王,必舍其一时,就要看看哪条路更为名正言顺了。

      冯直虽新立战功,但毕竟已经赏赐了不少。
      官场无父子,只有臣子,既然是冯决方的过失,也该由他自己承担。

      吴双才领命抗倭,是万不能失了其心的。
      况且刑部本就掌管审理疑案,上请查办更是尽职尽责,光明磊落。

      泰宁帝将手落回龙椅的扶手上,威严道:“爱卿不必如此,你的忠心朕明白。”

      “但蜀平一事,朕必须要给祝家兄妹一个交代,等查明真相,自能还决方清白。”

      话毕,他没给任何人劝谏的余地:“张立瑞,你是刑部主事,那就由你来说,三法司越级弹劾,该当何罪?”

      张立瑞嗓音洪亮:“回陛下,按律,三法司越级弹劾者,杖刑四十。”

      “好。”泰宁帝拍板定案,“那就一人杖四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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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求收藏~求评论~ 这个和牛堡会感激不尽^^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