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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夕阳将所有的影子都拉长,这些终生与大地为伴的暗痕在此刻显得锋利而沉默。玄元观大门洞开,在晚风吹动下吱呀作响。
      门槛上仰着一个年轻道士的尸体,约摸十几岁的样子,睁着眼睛,表情平静,看得出是没机会对突如其来的死亡做出任何反应。
      赵玉真看到他时像是突然冷静,他走过去,替这个道士阖上眼睛,然后掰开尸体僵硬的手指,取出手中攥着的油纸包。他一开始是想打开看看,但想了一下还是将油纸包揣进怀里,继续朝里面走去。
      道观里的墙壁、梁柱、花草、树木都已溅满了血迹,道士们四散的尸体让寂静的庭院显得拥挤,正殿里新修的塑像也已尽数倒塌摔碎。
      上清灵宝天尊像碎了一半的脑袋只余一只眼睛,静静躺在地上无悲无喜地看着这里的一切。
      赵玉真将泡在血里的道观走了一个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被几个年轻弟子保护着的一个老道士。
      眼下他们都闭着眼睛没有呼吸。
      他站了会儿,规规矩矩跪下,“师父,大师兄,三师兄,四师兄,我回来了。”他俯身磕了一个头,却没有再起来,一个孩子痛哭的声音终于还是止不住。
      院墙上栖着一圈乌鸦,呕哑嘲哳地嘎嘎叫着,然后一齐拍着翅膀飞远了。
      李寒衣上前将不愿离开的赵玉真拖走,强行带着他下了山。
      赵玉真一路上不再闹,精神也在这样难以承受的冲击下产生巨大的疲惫,李寒衣找了间客栈,将他安置好之后没多久他就趴在桌前睡着了。
      行走江湖这么些年,她遇到的事情多了,但一下子捡了两个孩子,还是有些棘手。
      她四海为家,怎么算也没有办法将他们两个带在身边照顾。可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她也不是那种会事到一半撂挑子的人,要为他们找个什么去处,还真是叫她头疼。
      她将赵玉真挪去床上,趁他睡着,锁了房门出去,替他买了两身衣服,又找厨房要了点米汤蛋羹,喂那个长牙不多久的小孩。
      这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就是有点调皮,一直不肯睡,她出去的时候只好一直抱着她。
      但回来的路上又闹觉,李寒衣不会哄孩子,手忙脚乱半天才给哄睡了。
      两个人回来的时候,赶巧碰上赵玉真醒了。李寒衣把小女孩放在床上拉好被子,又去绞了巾帕给赵玉真擦脸。他脸上泪痕干了,不洗把脸想必也不舒服。
      然后她问道:“你饿不饿?”
      他点头。
      她就起身去叫小二,让传点饭菜来。
      转身回来的时候看见赵玉真已经坐在桌前,打开那个油纸包。
      里面装了几块甜糕,他一口一口吃着。
      李寒衣想起那个仰在门槛上的年轻道士,她过去替他倒了碗茶,轻声问道:“那个人,他是……”
      赵玉真这时候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有些若无其事。
      她问,他就答了:“我的小师兄。今早上我出门的时候,还没用早饭呢。”
      李寒衣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
      他一口一口甜糕咬进嘴里,努力地咀嚼,但显然因为喉头哽得剧痛而没有办法咽下去,只能不停地喝茶,才勉强吃完了。
      他这时候望一眼李寒衣的剑,然后又把目光投向她,问:“我能不能看看?”
      李寒衣解剑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他试着去拔,但力气不够,只勉强抽出一小截。他摸了摸剑身上的纹路,称赞道:“你的剑很漂亮。”
      李寒衣打量他神色,表情略一沉,本想说些什么,但也只是道:“它叫铁马冰河。”
      赵玉真忽而问她:“你能教我吗?”
      “什么?”
      “剑法。”
      其实也不意外。
      但李寒衣没有答应他,她思索着,沉默了很久。他也不催促,眼睛里盛着一汪清澈,默默看她。
      她道:“我知道有个人可以教你,明日,我们就启程,我带你去找他。”
      带着两个孩子的缘故,李寒衣一路走得慢。
      路上赵玉真说:“我们给她取个名字吧?”
      想想也是,是该取个名字,她便说:“好啊,你想叫她什么?”
      他说:“你取一个好不好?是你救的她。”
      李寒衣想了想,“就叫青筠吧?”
      “直上青云?”
      她笑了:“是竹子那个筠,我们在竹林里捡到她的不是吗?”
      赵玉真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急:“那你也在竹林里捡了我啊?而且你还是先看到我的,这么算的话你这么叫的不应该是我吗?”
      李寒衣觉得他这话有些好笑,事情哪有这么计较的,就逗他道:“那怎么办呢?你看这样好不好,以后你叫青筠,她就叫你的名字行不行呢?”
      他语气果断:“不行,她不能叫我的,你再给她取一个!”
      看着他这几日心情似乎好了一点,李寒衣想让他多说说话,也就多揶揄了几句。但最后还是用了“青筠”这个名字。
      有了名字,就该有姓,只是青筠已经是个孤儿,谁也不知道她该姓什么。
      到达青霄宗所在的山脚下那天,李寒衣对赵玉真说:“让她随你姓吧,以后,你就是她哥哥了。”
      赵玉真仰头望着青霄宗高高的山门,他们玄元观只学打醮不学打架,但青霄宗这种名扬天下的剑宗他还是难免听说过一些。
      他很担心青霄宗是不是真的愿意随随便便收下他。
      李寒衣安慰他道:“放心吧,我和青霄宗的老掌门还算有几分交情,我送你来,他一定留你。”
      赵玉真好奇:“他不是年纪很大了吗,怎么会和你有交情?”
      李寒衣道:“我出生时自娘胎里带的弱症,小时候一直体弱多病,不大能出门,也不能习武。后来遇到老掌门,他精通医术,给我治好了。”
      赵玉真好容易松懈的担忧又浮上心头,他苦着脸:“这怎么是有交情?这不是应该叫欠人情吗?”
      李寒衣瞧他这神色,又忍不住笑着揉他脑袋:“先有人情再有交情啊!”
      但李寒衣确实也没骗他,老掌门不仅留下了他,看过他根骨还亲自收他做弟子。
      赵青筠既做了赵玉真的妹妹,也就随他一起留在了青霄宗。
      李寒衣没有多留,下山时老掌门牵着赵玉真的手一起来送她。
      赵玉真挣脱如今这个师父的手,跑了几步离她近些。
      他仰头望她:“你叫什么名字?”
      “李寒衣,我叫李寒衣。”
      他神情认真:“我叫赵玉真,你记住我的名字,我长大以后,会报答你的。”
      李寒衣并不当他这话是小儿信口开河,神情也严肃起来。她俯身,按着他肩膀看他眼睛,然后认真地说:“如果你希望将来我接受你的报答,今日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点头。
      她道:“我刚开始学剑时,也是九岁,如今我是二十五岁。在你长到我现在这个年纪以前,不要下山。”
      他确实天赋绝佳,她用这话留他在山上到二十五岁,他若能安安心心在青霄宗习剑到那个时候,必有一番成就,那时再下山,要寻什么仇想必都不是难事。免去将来年轻冲动,莽撞之下徒增遗憾。
      他微微笑着:“我知道,你其实是想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这是十六年。”
      李寒衣一愣,他已经点头:“我答应你。”
      她垂眸,最后道:“好好照顾青筠,好好学剑,我等你来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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