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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她提剑转头,看清了来势汹汹的一群人。
      领头两个白发白须的老道,看穿着,一个是青城山掌教,另一个当是与掌教同辈的天师。他二人身后又跟着几个白发白须的天师,和一群数不清有多少的年轻弟子。
      一个弟子提剑指着她,像是气得不轻,大声喝问:“来者何人?单枪匹马就敢擅闯我青城山禁地,找死吗?”
      李寒衣已经渐渐回过神来,但她有些不可置信。
      她没搭理那个弟子,只是抬头死死盯住峰顶,声音乘着她内力直上九霄,被送入峰顶上那方庭院中:“臭道士,你给我滚下来!”
      无人应答。
      她又提剑朝台阶上迈了一迈,铁马冰河的莹光暗淡了些许,她咬牙,眼眶有些红了:“好,我知你下山与否事关天命,你犹豫,我不怪你。我给你时间,今日你这些同门都被我打败之前,你若来,我还带你走,若你不来……”
      她没有说下去了,因为鼻尖酸涩难当,喉咙也哽得发痛,有些讲不了话。
      她现在不肯相信道士翻脸如此之快,她想也许他被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绊住脚步,等她解决了身后这一群人,她可以再去帮他。
      或许那个时候他也应该自峰顶闯下来了,不过一条长阶,如何困得住他呢?就算他没来,可只要一句话,他有千千万万种方式可以叫山脚下的她知道,他愿意同她走。
      就只要有一句话,她李寒衣便为他掀了青城山又如何?
      可那一日的时间是如此漫长,青城山的掌教与诸位天师本不是什么简单的对手,未满二十岁的李寒衣还不是日后的那个雪月剑仙,众人围攻之下,她每一剑都出得艰难。
      掌教一剑劈来,就震得她虎口开裂,流出鲜血。她受过许多伤,每一次都比这裂伤更重更痛,她都没有流过眼泪。
      可现下她忍过这痛,握紧剑柄,伤口贴在嶙峋又冰冷的金属上,又满含希冀地望了望高处草木掩映中的福禄庭。
      那座小院子远在战局之外,悠远宁静安之若素,没有任何一点要被搅进剑雨中的迹象。李寒衣察觉不到那里有人在与困住他的牢笼相抗,她甚至连他的气息也感觉不到了。
      身后掌教的青霄剑一剑劈来,她躲避不及,剑气在她脊背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她被掀翻在地,青石阶被她的鲜血染红。
      她心中蓦然生出许多冲不淡化不开的委屈,面对着那道士的同门们毫不留情举起的长剑,她孤身一人,跌在同她鲜血一般红的夕阳里,落下泪来,
      她多可笑呢?
      从清晨到落日,她在此处与他的师长、与他的同门,也许还有他的弟子,就在他居所的山脚下缠斗,可他在哪儿呢?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如果从来不曾打算随她下山,那当日为何要费尽心思来寻她,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好听的话呢?
      他说他等着她,等她来带他下山,嫁给他。
      她相信了。
      须发皆白的掌教若不是为了维护门派禁地不被侵犯,对着似李寒衣这般闯上山来问剑的年轻人,多半时候也只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者。
      李寒衣伤得狼狈,掌教也有些不忍,他无意为难这个年轻人,只是她自己执拗地不肯离去。
      掌教拦住了合围的众人,收了剑势,再一次上前循循善诱地劝说道:“小姑娘,我已告诉过你,青城山没有你要找的人,你何苦如此执着?”
      那个年轻弟子恶斗之后已是扶着剑才能站稳,却还是咽不下那口气,不顾师长阻拦,骂到李寒衣眼前:“凭你空口白牙就想血口喷人?你夫君自己不要你跑了便跑了,同我们青城山有什么干系!你当我们脑袋都有毛病吗?绑来你那负心的小相公难不成可以当饭吃?”
      掌教叹了口气,继续和蔼地劝道:“小姑娘,就算真如你所说,你的丈夫被我青城山困住,你也可告诉我他的姓名,我们便在门中帮你寻一寻,也不妨事,可你……”
      可她说不出他的名字。
      一切都突然变得有迹可循,从一开始他不肯直言自己身份,再到今日他百般犹豫。李寒衣终于承认自己对那道士败下阵来,是她天真可欺,被他花言巧语诓骗得如此轻易。
      掌教将她神色的黯然都看在眼中,上前去扶起她。李寒衣没有拒绝,借着掌教的力站起身,有些恍惚地晃了一晃。
      掌教稳住她,自掌心渡了些真气给她,助她缓过一口气来,叹道:“孩子,下山去吧……”
      李寒衣木木地朝前走了两步,忽地一回头,又望向高处的福禄庭,眼中已是一片淡漠。
      她已经掉过两滴泪,也算哭得够了,她绝不允许自己再为这么个人落泪。
      她冷漠地收回目光,剑梢裹起一片袍角,一用力,便割断了,语气毫无起伏地道:“你便在福禄庭中躲一辈子吧。我李寒衣今日割袍立誓,终此一生,绝不再踏足青城山半步。”
      她再也没有回头,带着满身伤痕,踩着残阳如血,一步步踏下了青石长阶。
      那年轻弟子有些惊愕,抬头望了望高处。
      福禄庭?哪儿还有福禄庭?这峰顶上原本坐落庭院的那一方土地,已光秃秃寸草不生三百年了,他们站在山脚望去时,都能瞧见一片苍翠植被中隐隐有一处缺口,这女子……
      年轻弟子眉头一皱,忍不住告状般地向掌教道:“她是说书的那些胡说八道听多了,得了失心疯吧?”
      掌教却眉头一皱,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到底是一句话也没说。
      李寒衣在出青城山地界之前,摘下佩在腰间多日的桃花枝,眼皮都不抬地扔到了地上。但那桃花枝却似生出灵性,又追上来强行贴在她腰际。
      她扔了一路,桃花枝便追了一路,直到回了苍山草庐,她都没能成功丢掉它。
      委屈与愤怒夹杂在一处,李寒衣狠狠揪掉了所有的花瓣,将桃枝和残瓣在地上踏了又踏。
      可花瓣又轻灵地飘起,抖落了尘土重新聚起,栖回枝头,而后那桃花枝就又不依不饶地纠缠上来。
      折腾了一段时日,直叫李寒衣郁结在心。
      司空长风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既然死活扔不掉,那便留着呗。
      他斟酌再斟酌,想了套说辞,劝道:“我看这东西不是凡物,你就权当是个护身符带着,若真哪天帮你挡了一劫,也算叫你与那道士两清。”
      这本是司空长风为了开解李寒衣找的说辞,却在十六年后一语成谶。
      南安城,骤雨夜,一切都叫那个道士料中,他留下的桃花枝保了李寒衣一命。
      李寒衣养好伤,回忆起十六年前的往事。
      道士的这一句话是真的,那其他的话呢?也会都是真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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