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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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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感越发浓重,李寒衣无力地靠在他肩头。
一朵花苞自枝头坠落,李寒衣张开手指去接,仿佛她只要抓住这花苞,便也能长长久久地抓住赵玉真。
李寒衣猛然发现,自己的指尖渐渐变得透明,那点变化攀着她的手臂向上蔓延。
她想要抓住的花苞也没能停留在她掌心,而是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地向下坠去。在穿过她身体后的那一瞬间,花苞蓦然怒放,盛极而衰,几乎瞬间,便凋零下去。花瓣干枯萎靡,片片碎裂,化作飞灰散在风里。
她明白了,当年赵玉真为什么不让她靠近。
她竭尽全力,用还没开始变化的另一只手,发了狠猛地将赵玉真推了出去。
赵玉真全无防备,后脑勺狠狠磕在青石板上,摔得头晕眼花。
他揉着脑袋挣扎起身,还没完全站起来,就看到李寒衣躺在不远处,虚弱不已,要撑着铁马冰河才能勉强支起半边身体。
他悚然一惊,连跑带爬就要冲过去,“小仙女,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可是不应该啊?方才是小仙女追着他打,怎么会受伤呢?他不可能打伤她的!
李寒衣一声厉喝:“别过来!”
赵玉真听她的话,僵在原地,心中焦急,却也踌躇着不敢前进。
李寒衣撑着铁马冰河,半跪在地,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泪珠如线滑落。
她一字一句对赵玉真说道:“你记住,我是雪月城的李寒衣,这柄剑,名叫铁马冰河。十六年后,你一定要找到这柄剑,那时,它会带你来见我。”
赵玉真担心她担心得满脑门的冷汗,却也犹豫地问她:“啊……一定要十六年这么久吗?”
李寒衣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了,赵玉真眼睁睁望着她渐渐消失,完全弄不懂怎么回事。
可他不能坐看小仙女就这么走,他想要留住她。
赵玉真终于还是一咬牙,不再听李寒衣的话,冲过去,扑向她,要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他几乎已经触到了她,可终究还是晚了那么一步。
他怀里什么也没有了,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一回头,身后也再没有李寒衣的身影。
他爬起来,看了看自己擦破大片皮肤的手掌,和摔到时跌破的衣袍,整个人愣愣地,茫然四顾之后,仰头看向她来时的方向,空落落地唤了一声:“小仙女……”
李寒衣一离去,桃树彻底失了滋养,满树桃花齐齐坠地。
自这一日算起,到赵玉真三十二岁与世长辞,只余十六年。
距后世雪月剑仙李寒衣的降生,还有整整三百年。
李寒衣再睁眼时,耳边满是簌簌的响声,眼前满目枯黄,整个人陷在半人高的浓密枯草丛里。
透过上方草叶的缝隙,她隐隐看到熟悉的屋檐。
她手腕脚腕都被草叶缠绕得紧,越挣扎越逃不开。她使劲踢蹬了几下,却越发被缠得紧了,她高声呵斥了一句:“赵玉真!”
那活了一般的草丛果然就这么一僵,像是被她吓住,退潮一般四散而去。
院中枯草尽数消散,李寒衣提着铁马冰河站在院中。
此时的铁马冰河已失去了那些莹光,恢复了它原本的模样。
李寒衣环顾四周,院中早已铺满青苔,青砖掩在苔下,看不清轮廓,四角潮暗,长着硕大喜湿的凤尾草。
院墙上的石灰大片大片的脱落,露出的砖缝中生出一蓬一蓬的地锦和长不高的半边莲。屋舍颓圮失修,梁木早烂了半截在地里,残留的一点屋顶爬满了旺盛生长的瓦松。
那桃树倒还在原来的地方,可桃树寿短多病,早已死去多时。树皮全数剥落,枯枝也被多年风霜雨雪摧折殆尽,只留了腐朽得摇摇欲坠的树干,光秃秃地立在原地。
她咬唇,倔强地抬起下巴,闭了闭眼,泪还是止不住地落。
三百年漫长岁月,在残败至此的福禄庭中具体得叫她难以承受。
她循着一点熟悉的气息走到了树下,那死气沉沉的土中似乎埋着什么东西。
赵玉真死后身化尘埃,有的故事里会说青城山替他立了衣冠冢。但看福禄庭今日景象,不像是能有人来替他立冢的模样。
李寒衣半跪在树前,将铁马冰河楔进土里,努力地开始挖掘。金属剑身与土中的石块擦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玄阳剑胚的熟悉暖意离她越来越近,她嫌用剑太慢,便用双手刨土。
纤长的手指很快染上一点红。
好在不用她挖得太深,桃花剑的轮廓渐渐显现,她小心翼翼地将剑起出来,用衣袖擦了擦覆盖其上的潮湿陈土。
这剑跟了赵玉真许多年,似乎也有了一点灵性,察觉到李寒衣的气息,一股剑意流淌,陈土便落了个干干净净,露出剑身莹润的红。
李寒衣起身,一手提着铁马冰河,一手提着桃花,朝院门走去。
走到院中时她听到头顶似乎有鸟鸣,举目望去,是一群大雁自远方而来,正振翅飞越这座山峰。
李寒衣就站在原地目送。
山脚下聚了一群年轻弟子,站在掌教身后,七嘴八舌地猜测,这次的这群大雁什么时候会消失,可直到这群大雁安然远去,身影在天际越来越小几乎快要看不到,也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个弟子惊呼:“天呐!你们看!”
掌教一抬头,消失三百年的福禄庭,赫然矗立在了原处。
李寒衣看到院墙上脱落的一块断瓦,那是她曾落脚过的地方。
三百年前的赵玉真时常在月夜中怔愣地站在院子里,看着院墙上那块小仙女踩碎的断瓦,失落地数着日子。想着十六年真的很久很久,他真的要等这么久才能再见到她吗?提前一点点可不可以呢?
三百年后的李寒衣看着那碎瓦下早已被风化的砖墙,想着人生天地之间,果然忽然而已。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浮生一梦。年少时她以为长剑在手她便无所畏惧,自入江湖以来未尝败绩,便也叫她以为剑仙之剑能无可匹敌。
她能一剑斩断层云,一剑劈断霜雪,但四海九州,永不会有那么一剑,能劈散悠悠三百载光阴。
世家权贵,将相王侯,玄游剑仙,黎民生众,都终将平等地败给时间,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拥有挣扎的机会。
虽是夏季,但阴阳消长更替是世间常理,一片繁盛之中,还是会有落叶。
山间的风卷着几片枯叶吹进了福禄庭的门中,落在李寒衣的脚边。
她仰头望了望天边,也不知今晚看到的月亮,是不是会和他在等她时看到的一样,又冷又寂寞。
她将两柄长剑按在腰间,轻轻唤了一声:“赵玉真。”
无人应答,只有风声。
李寒衣目光看向门外,对着那个早已不在这里的人,喃喃道:“走吧,我们……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