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归不知处》竹影疏狂

5、故人

　　　　我没想到圣上此时会过来找我，明显感觉到他好似有话同我说，眉宇间透露出的忧思尽显满腹心事。过了那么一会儿，只听圣上对我叹息道：“皇后啊，你应该也知朕并非当今太后所出，太后在还是皇后之时因无皇子傍身才扶持朕登上了这皇位。那时太后还有一位胞妹入宫当了先帝的妃子，可为了巩固未来太后的位置，母妃与这位胞妹的关系并不亲近，在朕继位之前便利用手段使其秘密暴毙，只留下了一位与朕年龄相当的皇子在世。太后念其年幼便保留了其性命，并封为成王驻守在边关之地，不到宫廷盛宴或国之大事则终生不得返京。”
　　“成王”，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听到他的消息，着实让我心头猛然一震，失神了好一会儿才从自己的游丝中抽离回来。当今成王在京城之中的宅府正好修建在丞相府之旁，只有成王返京之时才会在里面居住一段时日，往常时分一般都是寂寥无人。小时候机缘巧合之下我还曾同成王说过话，也是在那时在心头留下惊鸿一瞥。
　　圣上见我不语，便往下继续说道：“朕本以为同这位皇弟此生也不会有什么机会过多接触，但过几日就是他母妃的忌日，太后似乎感念曾经的姐妹之情，想要留朕这位皇弟在京居住半年再返边关。可朕同这位皇弟并不甚亲近，朕这个弟弟也一直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性子，兴许也是受了太后那辈人的恩怨所致，不知在京城待半年会不会有所异动，朕实在是寝食难安。”
　　我见圣上愁容满面，连忙拉住他的手，轻声宽慰道：“圣上莫要太过焦虑，臣妾虽然不知成王殿下为人如何，但到底是母后他们那一辈的恩怨，圣上问心无愧便好，成王殿下也一定不会是那种是非不分之人，既然不久便要返京，陛下倒可趁此机会好生接待，兴许一些心结便都能就此化解了。”
　　圣上听完我的一席话，深深看了我一眼，声音里带着几分释然：“爱妃所言极是，那些恩怨纠葛是上一辈人的事，朕身为后辈，自然是要尽力化解，而不是将其延续下去。”
　　我微微颔首，心头却又为之一颤。回想起儿时丞相府那些事，着实是让我思绪万千。虽并不知成王如今长什么样子，即使脑海里还能想起的面庞分外模糊，但初见时的惊才绝艳却在后来一直叫我不能忘。
　　犹记得那年四月草长莺飞，我与忍冬在丞相府的假山花园内尽兴放风筝，却不巧风筝线被隔壁成王府的树梢勾住，无论我如何用力拉扯都纹丝不动。恰巧那边似乎有人经过，对我喊道：“对面姑娘，是否需要在下帮忙？”那声音如同山涧的清泉，悠扬而动听。
　　我不安地与忍冬对视一眼，心中暗自揣测对面来者何人，表面上却故作沉稳，回答道：“实属无意冒犯，只因一时不慎，才致使风筝挂在了贵府院内，烦请阁下见谅，帮忙取下风筝。”
　　只见对面纵身一跃，准确地抓住了风筝的丝线，轻轻一拉风筝便从树梢上滑落，稳稳地落入了其手中。随后又身形一旋，轻盈落在了我们跟前，他落地时无声无息，一看便是多年练功的习武之人。
　　我刚想接过风筝道谢，却在看清来人面庞那刻一时失语。虽不知对面是何许人也，但其面容犹如精雕细琢的玉石，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一袭玄色的锦绣华服衣袂翩翩，一看便是采用最上乘的丝绸精制而成，质地细腻，光泽如镜，蕴含着千丝万缕的流光溢彩。最摄人心魂的便是那一双眉目含情的桃花眼，宛如春水映桃花，清澈而深邃，眼波流转间便动荡出万种风情，令人心醉神迷。
　　来人见我失神，轻笑一声将风筝递给我，柔声对我说道：“姑娘想必是丞相府的千金吧，我住在姑娘隔壁，单名一个霁字，光风霁月的那个霁，因特殊原因不会在府中久住，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尽可上门拜访。”
　　“霁？我记得当今圣上名讳为宸，当初反对其登基的同胞兄弟大多都已被处置，只留下一位名讳为霁的亲王戍守边关，并封为成王，想必就是来人了，没想到他竟与我的年龄差不多大，还生的这般好看，本以为习武之人皆是膀大腰圆之徒，不想他却有如此天成的皇家风范。”我在内心暗暗思索。
　　我连忙向他俯身行礼，身为深闺女儿家，头一次见到如此俊朗之人，竟使我不禁春心暗涌红了脸庞，羞得不敢再抬头看他。他扶起我淡言无妨，稳步如飞翻过墙头离去，只留下我定在原地痴望。如果非要去形容林霁在我心头留下的浮影，那便是“春风拂面柳丝长，温柔入梦醉芳华”。
　　只是后来西北战事告急，林霁竟长达数年未曾返京。无数次我都期盼着对面高墙内能重新响起他的脚步声，以至于日夜翘首以盼，然而高墙之内始终寂静无声，只有风儿偶尔吹过，带来些许他曾存在过的气息，却又迅速消散在无尽的等待之中。
　　又后来直到那一纸圣旨到来，我始终都没再见过他，却没想到竟还能从他人口中得到他的音讯。如果没有那么多命运的羁绊，早点告知他我的心思，也许我的人生便会是另一种走向。纵使圣上对我百般柔情，这皇后之位多么无上荣光，但年少时的夙愿却如镜花水月般遥不可及。每当想到此处，我便感到心如刀绞。
　　可我也着实没想到，他与圣上兄弟二人竟长得如此相像，就连那深情眼都仿佛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稍不留神便叫人失了心魂，兴许也是那时豆蔻年华不明事，一双眼睛竟叫我心神荡漾难自持这么多年。
　　我轻声唤来忍冬，眼里的愁情却早已一览无余：“忍冬啊，你为本宫暗地打听一下成王殿下入宫的日子，待到他进宫那日，你便去告诉他皇后兄长久闻其大名，想于丞相府讨教一下行军用兵之道，不过切记不要将此事做得太过张扬，以免引得有心之人隔墙有耳。”
　　忍冬郑重答应下来，她深深看了我一眼，仿佛能读懂我内心的情绪，轻声道：“娘娘，请您安心，奴婢会尽快打听清楚成王殿下的入宫之日，一定将您的意愿一字不落传达给他。”
　　我点了点头，心中的焦虑稍微平息了一些，目光也不自觉地飘院内桃林。当初圣上问我喜欢什么花，我漫不经心说出桃花二字，没想到他却记在了心上，下令将整个坤宁宫都种满了桃树。每当春暖花开的日子，坤宁宫就仿佛变成了一片世外桃源，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而如今，那满树的桃花粉白相间，犹如一片粉色云霞，真是美得令人心醉。我静静地凝视着它们，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那双深情款款的桃花眼在脑海内忽隐忽现，已然尘封的过往也随着桃花的飘落渐行渐远。我伸出手，轻轻抚摸起一片飘落的花瓣，感受着它细腻而柔软的触感，仿佛就像是我对他的思绪，虽然脆弱易逝，但却曾经如此真实、如此深刻。可如今的我，却也只能在这桃花树下，默默思念着梦里的人。